往前陷阱 退后深渊 站着不动等死——侬老贵上访之路——“土地战争”系列二


 

“土地战争”系列二

 

往前陷阱  退后深渊  站着不动等死——侬老贵上访之路

最聪明、最勇敢→最落魄

 

侬阿贵,书名侬茂权,六岁丧父,有一个比他大七、八岁的姐姐。尽管只有四十来岁,不过因为他的执着、他的坚韧、他那永不放弃的无奈,从二十多岁开始上访告状,无论现在或将来是否有结局,他都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农民维权的象征,他的经历就是——中国农民维权的缩影。因此,他有资格享有“侬老贵”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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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西南部册亨县面积2500平方公里,人口23万,布依族占四分之三。册亨原双江区、秧坝区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全部都是布依族,后来逐渐有汉族农民、少数区乡干部家属及生意人迁入。

双江区因珠江水系红水河主干流南、北盘江交汇而得名。气候湿润,海拔较高处(600~1000米)适合桫椤树、杉树生长。

 

  [桫椤树在杉树林里挣扎]

 

双江区、秧坝区曾是桫椤园,因毁林开荒、毁林造林、伐木造林,桫椤已几乎绝迹;而人工造林的杉树栽了砍,砍了又可以栽,千秋万代延续,兴许未来的未来,恐龙转世的食物就是杉叶而非桫椤了。

 

 

 [2006年我到那儿时,公路上方曾有数百棵桫椤树,我也曾写有《桫椤的毁灭与拯救——致国务院及贵州省政府。没多久,那里的杉林、桫椤全被砍掉、烧掉、挖掉,重新栽上杉树]

 

[桫椤毁灭,人造林——杉树千秋万代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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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侬阿贵造林

 

八十年代初,邓老爷把套在中国农民身上的绳索松开,华夏民族巨大潜力开始爆发,可是在那些少数民族聚居区,起步晚,只有极个别‘勇士’冒险——侬阿贵是其中一员。

8812月,侬阿贵与本组(上坝村伟冉组)承包荒山造林200亩,按九一分成,承包期限50年;891月,侬又与册亨县造林公司——册亨县林业局签订造林合同,贷款8000元。为保险起见,891月,他把与村组及林业局签订的承包合同和造林合同拿到册亨县司法局公证处公证——89)册证字第2324。那个年代,一个孤儿出身,只念两、三年小学的少数民族小伙就想到并把合同拿到公证处公证,令人钦佩。89年春节刚过,阿贵立即请者王乡杨昌学、蔡阿见两农户举家搬迁到承包荒坡地里,砍树砍草,整地开挖,89年初~91年底近三年时间,造林200亩已基本完成。

 

[侬阿贵与被林场强占的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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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圈地运动

 

91年底92年初,县府出台文件,以黔西南州共青林场为基础,在双江区、秧坝区(小部分)造林8万亩。那是一场龙卷风、是一场冰夹雪的海啸。“土地是国家的,给也要!不给也要!谁阻挡就抓谁”!因此有16个村民被关。)除了熟地(玉米地),站在山上:“这一片归林场,那一坡在规划区内……”林场开始圈地。

 

 [此片杉林往下至小沟属被林场圈地的侬阿贵的杉林]

 

“四六分成”,农民集体四成,林场六成。尽管十多年后林场按四六分成划界,可那时大多数村组都只有‘口头分成’而没有‘白纸黑字’协议。阿贵200亩林地不属于荒坡,共青林场准备以每亩13元(2600元,可阿贵仅仅是造林贷款就有8000元。)把侬阿贵的林地划归林场,转让期50年,相当于每年每亩0.26元;每亩667平方米已基本造好的杉林、桐林每年只给两毛六分,而且要50年(每亩约200株,相当于我栽了一棵杉树,长了50年,你拿去卖,给我六分五厘钱。),这就是典型的————二十世纪末的“土地战争”

 

阿贵不同意,9111月,林场组织林工、林场公安强行把阿贵请来的杨、蔡两农户赶走,已栽好的杉苗、已长成小树的桐林全被扯掉、挖掉、砍掉、烧掉,林场重新栽上杉苗(那一地区不止阿贵一家)。没有协商,没有协议,阿贵从此陷进“上访告状”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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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上访之路

 

92年始,阿贵揣着被毁杉林、被扯杉苗、被挖桐树的照片,东找一个写份材料、西托一个写份报告到乡镇政府、林场、县级、州级相关部门以及公检法不断反映上访,因反映太频繁,当地政府“忍无可忍”,2006年判他‘参加法制学习班20天。

 

8000元造林款利息不停歇,农行也不时下发“催款通知单”。除了责任田地,八十年代中后期寨民们抢着开荒种地时,他一心一意经营公路坎下的那200亩,没有心思、没有兴趣、没有精力去别处开挖荒地,因此,200亩被抢占后,阿贵差不多就只剩下责任田地了。他没有钱请律师,可是东跑西颠,不得不花钱,只有——借。

十多年过去,林场在某些村组按四六分成把林地划给村组,但阿贵那一片及一些地段没有结果(只要告状的都不给)。前几年,林场在阿贵那一片间伐几次,阿贵无奈,他只有借高利贷上省府、上京城。

 

20073月,阿贵第一次进京,国务院倒是有‘信访接待单’,他拿回省府、州府,一年过去仍无结果。

2008712,我在网上发一篇《“真相”重要吗?——记贵州瓮安6·28事件》,文里“10+1”个“无奈的故事”中最后“走投无路”写的是‘侬阿贵的故事’。两天后,谷歌搜索,有“该文章被转存到胡锦涛个人电脑”字样(如同天上掉下馅饼一样巧)。几天后,阿贵打电话:“州政府突然打电话要我在家里等,他们说要下来解决”。

 

真是破天荒,漫长的十六年,终于能看到一丝曙光。没几天,州里下来几位干部,在县府会议室进行‘调解’,林场愿把林子的40%划给侬阿贵,至于已被间伐的树木,‘可以到林场查账,也按40%补给你’。“到林场查账”,其实就是敷衍、捉弄百姓。

 

承包荒山造林,都按四六分成,何况那一片是已经造好的杉林。你把我的东西(经法律公证处公证)抢走,等我告了十六年,兴许还托了主席的福,你才不得不还我小部分,天理难容!

侬阿贵不同意,7月下旬(奥运前夕),他想尽办法绕开拦截,第二次进京。此次惊动大驾,公安局领导、法院干部赶往京城,从京城公安那儿把他带往驻京办;次日,他又想法脱身,夹着材料到天安门广场,又被京城公安带回办事处。两位干部不敢懈怠,立即乘飞机把阿贵带回(同机还有邻县的一帮上访农民)。

县府领导已在会议室等待,把原来的四六分提高,按“对半分”,侬老贵没有签字。[要是‘对半分’,卖得20万,刚好还贷款和高利贷,二十年不是白告了吗?]

 

29届北京奥运会圆满成功,许多中国人沉浸在‘终于登上金牌榜第一’,侬老贵们不在此列。二十多岁开始上访告状,现在四十多岁,银行利息不歇脚,高利贷利滚利,老母亲余下的日子越来越少,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从小学到初中,从乡下进县城,用费花销越来越多……唯一的希望、唯一的依靠——那片200亩杉林仍没有着落。他又上访、又告状。

20093月,第三次进京。县委副书记:“你到法院去告,我们给你出具证明,免掉你的诉讼费”。但法院院长斩钉截铁:“我们不受理”。书记:“那我就没办法啰”。

 

从贵州西南乡旮旯到京城,一个来回一万里,除此之外,他又能怎样?20103月,他第四次进京。国务院接待处:“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不用拿什么材料,回去等候吧”。

 

每一年侬老贵到乡府、县府不下十次,又到省府、京城,二十年来,他上访告状数百次,创下“吉尼斯上访记录”。这么多年,为何都没有结果呢?一位县府官员:“你告别人的话,我们也许可以帮忙,但你告他,涉及到他的利益,我们就无能为力了”。“他”指的是林场负责人,官已升至厅级,还曾和两任总书记留过影呢。

偌大的中国有无数的厅级干部,曾和总书记留影的也有很多很多,中国又有多少个“侬老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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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幸运”

 

侬老贵也算幸运,尽管二十年来他到乡府、县府、州府、省府乃至京城上访告状不计其数,但除了那一次‘法制学习班’外,他仍然是自由公民,并没有像一些上访‘钉子户’被殴打、被关押、被判刑、被送往疯人院

 

也许:一、他上访告状的对象不是政府,只是林场;二、他只是一个人,不代表某一个集体或群体,势单力薄,没有力量游行、请愿、静坐、示威,即使拼尽老命,水泡都不会起一个,与“维稳”没什么关系;三、我和他是远亲,兴许某位官员:‘那个人能写几个字,要是我们抓侬小贵,一旦他把事情落于纸墨就心烦了’……

 

墙外之人不一定比墙内之人安心、自在,活着的不一定比死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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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必须活下去

 

     

       [九十岁的老人,我不能惊动她,也不奢望她老人家对我有什么期望。背后是床铺]

 

老母亲韦氏,属猴,1920年生。三十多岁有一女儿,四十多岁生阿贵,没几年,老伴离去。好不容易熬到儿女长大,女儿嫁往三十多里外的村子,没法照顾;儿子长大成人,老人已七十多岁,本以为能过上几年安稳日子,殊不知九一、二年那场大风暴,把阿贵的杉林、桐林卷走,阿贵遭殃、老人遭殃、媳妇遭殃、三个小孙子女也遭殃。

 

   

 

我去过侬老贵家两次,两次我都提心吊胆,唯恐八、九十岁的老人卧床不起。我祝福她老人家寿比南山,老人一生的苦难不会有尽头,只是希望在她百年归天之际,能让棺木停放在一幢砖房或平房里几日

 

因为阿贵告了这么多年,当初人们支持、鼓励;后来人们只有同情、怜悯;再后来,有些人还以为他是疯子、是精神病。

 

 

[1969年,阿贵父亲苦干了好几年,终于把建房材料准备好,积劳成疾,散手人寰。阿贵母亲支撑一年,终于把房子盖好]

 

  

 

 我倒认为他没有疯,尽管家徒四壁,五面通风,他仍然把老大从那些少数民族聚居的山沟送往县一中念书,女儿就读一所私立中学,老三在远处村小寄宿。老贵夫妇不算矮,只是三个孩子都比同龄人矮小单薄。能活下来就已不易,还享受什么‘卡路里’啊

 

倘若侬老贵因冤枉杀人坐牢,最后碰巧找到真凶,他蹲了二十年牢房,也许会得到100万国家赔偿;可是他只是告了二十年的状(所受煎熬不亚于坐牢),哪来的赔偿?对于侬老贵一家六口,到了猴年马月,到了云开雾散之日,即使林场把抢占的200亩杉林全数退还,他家仍没有什么值得安慰的。

 

九十岁老母亲晚年这二十年一起受罪,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妻子的苦病、累病即使花上数万元也不一定痊愈;老贵二十年青壮年就在上访之路耗掉;三个已十多岁的孩子即使再吃山珍海味、吃熊掌燕窝也长不高了

 

 

[孩子们过十五就上学,正月十二,几个邻居在堂屋(乡下人的“客厅”)帮忙剥桐籽]

 

更不用说那片杉林仍然被林场占据呢

 

上有九十岁的母亲,下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孱弱的妻子绝没有力量支撑这个家,他不可能为抗议而绝食,不可能为控诉而殉难,他有责任活下来;侬老贵们仍然相信北京有清官,以为中央能为他主持公道,“要是主席、总理知道,他们一定让林场归还我那杉林”,因此,他有勇气活下去。

 

                                                                                                

                                                                                                韦登忠

                                                                                             2011年春夏

 

[倘若某位人士关注,侬阿贵的电话:135--959486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