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布尔就养猪,没有抗生素,没有催肥剂,没有荷尔蒙,那味道你一吃就知道,绝了。他的猪放在外面,可以随心所欲,想晒太阳晒太阳,想去树荫下去树荫下。你在看看养猪场的猪,皮薄得跟卫生纸似的。想把它们弄上卡车,稍微碰一下就出血。而且这些猪肥得怕人,自己的腿都架不住,能像棍子一样折断。这些猪的头一拱就拱到了猪圈的的铁丝网上,蹭痒也会蹭在铁丝网上。上帝创造的这个大地,没有哪种动物像养猪场的猪活得这么惨,就跟下了地狱没啥两样。”艾斯·克劳彻对鲍勃·道乐抱怨道。
鲍勃是总部位于东京的环球猪肉皮公司养猪场选址员。他在德克萨斯与俄克拉荷马边界长条地的毛桶郡为养猪场选址时遇到了老艾斯为首的长条地人的抵制。最终鲍勃选择了尊重长条地,当“养猪场散发的刺鼻气味儿”从毛桶郡消失的时候,鲍勃选择了留下,成为了新的长条地人。
我在读安妮·普鲁小说《老谋深算》的时候,身边正充斥着关于瘦肉精、双汇、万隆的新闻和轶闻,道歉和辩解,标榜和掩饰。我也很自然地想到了生产饲料的新希望集团与刘永好,想到了胡润的“杀猪榜”,想到了在那场抱怨之前,老艾斯还曾在一次有鲍勃参与的闲聊中说:“这些猪都是猛灌抗生素和生长激素长大的。你吃那猪肉,这些药就会钻到你身上。细菌和病毒都适应了抗生素,总有一天,我们得了病用抗生素都不管用了。”
然而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我曾为“猪流感”更名为“甲流”时设计的一个新闻标题——“猪是被冤枉的。”猪一直是被冤枉的。
2007年开始的那一轮通货膨胀中,猪肉价格上涨是主导型因素。那时候有一个段子,说是妖怪来袭,遇唐三藏而不捉,单将猪八戒捉将而去,盖因“猪肉价格上涨,猪八戒比唐僧值钱”。那时候,人们辱骂猪、嫉妒猪、调笑猪,猪是被冤枉的。
现在,双汇集团董事长万隆约见部分“核心媒体”,声称“瘦肉精事件是上游产业链中养殖环节出现的问题,济源双汇的猪源是在流通环节因为把关不严流入企业”。据说双汇要求瘦肉率必须达到70%,而一般猪的瘦肉率仅为30%至40%,如果不是双汇有需求,猪农肯定不会喂养瘦肉精。“虽然双汇并未口口声声吩咐养猪过程中要一定要使用瘦肉精,但在如此不合理的要求中,似乎也传递出其对瘦肉精的接纳与纵容。”这时候,人们憎恨猪、惧怕猪、远离猪,猪是被冤枉的。
瘦肉精并非兽药而实为一种兴奋剂,其价格低廉,能够减少脂肪增进瘦肉生,可以大幅提升规模化生猪养殖的经济价,所以虽然它有很危险的毒副作用,在中国也发生过多起中毒事件,属于禁用药品,但依旧有人铤而走险,愿意为“钱本草”而变成“瘦肉精”、“瘦肉鬼”。
“我们采访中做过一个试验,半杯饲料,半杯水,混在一起,水都是蓝色的。这虽然并不能说明饲料都是有害的,但是确实证明里面加了很多东西,像生长素什么的。”在这个行业当中,添加瘦肉精一直“是公开的秘密”。这是央视《每周质量报告》记者在“卧底”后作出的结论。相同的结论也出现在一些饲料大鳄的传记中,《藏锋:刘永好传》记载,在希望集团初创阶段,他们为改良饲料配方,进行了创新研发,在饲料中加入了维生素之类的东西——我相信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尽管未必是坏东西。这些东西造就了作为富豪的刘氏兄弟,造就了养殖户的“希望”和“新希望”,也造就了人们今日的怀疑论与焦虑。
当那些精怪鬼神们以黑心肠念着“钱经”的时候,没有谁会关心“养猪场的气味很大,顺风的气味很可怕,”也没有谁会关心“它们(猪)都在受苦,都在过着不正常的生活。”他们知道猪可以被冤枉,可以成为“替罪猪”,因为它们任人宰割,在资本逐利的砧板上,“人为刀俎我为猪肉”。
这些几千年来一直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动物,尽管其命运自被人类驯养以来就已注定,但它们从未像今日人类一般,内心充满了躁狂与不安。它们不会在恐慌中抢购和囤积,无论是碘盐还是方便面,无论是食用油还是洗衣粉。它们安于现状,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在庄子“每下愈况”的论述中,它们比我们更接近真正的“道”。
几千年来,“猪”一直是一个蕴藏了无限内涵的民生符号,也是一个充满想像力的文本符号。在文献当中,猪有多种称呼,有时叫豕,有时叫狶,有时叫彘。《山海经》记载:“有兽焉,其状职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以武功称于世的汉武帝,其乳名即为彘,七岁时汉景帝为其更名为“刘彻”。
但在今日,猪的民生符号内涵已因CPI而被无限地放大了。国家发改委价格司副司长周望军在一次内部演讲中说,中国人均每天吃8钱猪肉。还在2007年开始的那轮通胀当中,因为猪肉价格涨得太离谱儿,各部委派了很多干部到地方上督促能繁种猪和育龄母猪的发展。在四川的一个种猪场,场长给北京来的大员讲了个心酸的故事:以前这些种猪每周配种两次,每次都高高兴兴的;现在每周要配种二十次,每次都垂头丧气。现在它们见到北京来的人就躲,它们很聪明,能闻出北京的味儿来。8钱肉与20次配种,这就是猪所代表的中国的“民生”。
美国企业家古斯塔夫斯·富兰克林·斯威夫特是美国史上最重要的“供肉者”,他每天早晨都要问,猪在昨天晚上死了多少头。他认为,猪死是没有道理的,除非猪圈里太挤(引起窒息),而这种情况多半是可以避免的。“据斯威夫特的儿子路易斯说,关于除了猪的尖叫声外,猪身上的东西都有用的说法,来源于他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说过,‘现在,除了呼噜声,我们把猪身上的东西全都用上了’。”全部,这是猪所代表的美国的“生意”。
所以,不要总拿猪说事。猪作为“牺牲”已经为上天奉献了几千年;猪为人类作出的牺牲,也已经持续了几千年。它们已经把自己身上全部的东西贡献给了戕杀它们的人,即使一堆粪便,或是有限的精子。
这么多年来,猪始终是被冤枉的,使他们深陷冤屈当中的,是老谋深算的双汇们,是镁光灯下志得意满的万隆董事长们,是那些藏匿在阴影后嗜血的资本大鳄以及他们胯下若隐若现的“瘦肉精”的毒雾。“这事整个儿就很丑陋,很反常,”老艾斯说,“我们生活在阴影之地。”
“猪是动物,没有错,不过猪也是有脑子的,也喜欢新鲜空气和大好风光。它们会做窝,会嬉闹,会好生照料小猪崽子。但你看他们的猪——全给关起来,不断下崽子,没有泥滚,没有草啃,没有伴儿玩。”
当猪为了人的“普遍利益”奉送了一切之后,它们得到的依旧是被侮辱与被损害,以及被冤枉。唐代《云仙杂记》引《承平旧纂》说:“黑面郎,谓猪也。”这个诠释,置于今日,似乎还可加上一句:“黑心郎,谓人也。”惟有进行这样的对照,方可使猪略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