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末的春天,我为两位友人“拉皮条”的故事)
春天如期而至,故乡的茶园新绿一片,可我没有时间前往。因为承接了一项工作任务,辛卯年一开始就变得异常繁忙,平添了各种琐碎和操劳,失去了许多读书和写作的时间。
昨夜,梦回22年前的春天,就是竹溪佳人在为自.由民.主而满腹豪情、满腔慷慨的年代。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和佳人的时任男友V一块送佳人回家。那时候,佳人年轻貌美、才华倾城,深夜回家一般都得多人护送,确保其人身安全。佳人家住城东,我们三人各骑一辆单车,穿过一条狭窄的小路,路上漆黑,没有街灯。佳人当时正在高谈阔论李泽厚的《美的历程》,没有留意前方修路的险情,一不留神,竟连人带车摔进一条沟里。等到V把佳人从沟里扶起来时,佳人惊魂未定,哭着说,再也不想生活在险情不断、危机四伏的中国。
22年过去了,竹溪佳人依旧生活在险情不断、危机四伏的中国,而且生活得很习惯很滋润。空中飞人的她,不断穿梭于各个风景优美的城市,参加各场浮华奢糜的活动,其航空飞行的频率,可以和当红的于丹教授一拼。
修路的施工工地居然没有安装红色警示灯,我的记忆里,那条沟其实很深。当受到过度惊吓的佳人泣不成声地说:“再也不想生活在险情不断、危机四伏的中国”。佳人的时任男友V一边温情脉脉地安慰她,一边用一种热恋中情人特有的坚定口吻说:“好,我一定带你离开中国。我要带你到金子铺路的地方。” V的这句话有七份诚挚,也有三份表演的成份。当时V正在备考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我要带你到金子铺路的地方”是曹禺话剧《原野》里的台词。
“我要带你到金子铺路的地方”,《原野》里的仇虎对金子说。《原野》是一部关于复仇、私奔和自由的故事。说实在,今天我对这类故事没有什么兴趣了。年纪大了,就觉得这类纠缠着情理挣扎的故事其实是给不出任何出路的。
人的出路也只有在内心。走遍万水千山,“金子铺路的地方”是绝对找不到的。“金子铺路的地方”也会有地震和由此引发的核辐射,“金子铺路的地方”也会有卡扎菲的暴政和帝国主义的战机。
22年后的一个春日,在城西一家海鲜馆的自动升降扶梯上,我意外地与V相遇。老朋友发福了许多,却和当年一样,一脸坏坏的笑,一脸诡谲和狡黠。V向我大步流星走来,一个极具表演性的拥抱,像朗诵戏剧台词一样感慨道:“与故人相遇,就是与青春重逢。”这也是V一贯的风格,说话如同诗剧,看来今生已不可更改。
每一次意外重逢,都彼此寒暄一番,嘘寒问暖,留下各自的手机号码,其实不太可能再相互联系。毕竟,故人就是故人。
198.9年春天,柳絮满天,春光明艳,我和V都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我们在城东一片桑林里散步。那片桑树林茂盛广大,几乎有上百亩,青芽萌发,楚楚动人,嫩嫩的桑叶被太阳照成透明的。桑树的叶子长得特别可爱,叶子上沿着叶脉疏疏地长着细细的绒毛,用手指轻轻地拂去可以仔细地感觉到细细绒毛在指尖滑过的惬意,那是一种只有年少才能感知的与自然亲密接触的快意。
桑树林的西边是一条大河,船只来往频繁。我们悠闲地倚在河边的大树上,谈着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谈着当年风行的小说《摇滚青年》。不知为什么,在那个草长莺飞、生机盎然的春日午后,看着眼前那片绿色的桑林,V却突然心绪不宁、长嘘短叹起来,还联想起一首伤感的诗句:“桑林摇落渭川西”。
V忧郁的神情让我不解,我问他因何伤感。
V一脸神秘,欲说还休,终于忍不住说:“我乐于助人的兄弟,帮我一个忙,好吗?就像帮助雨后草原上一只迷途而绝望的羊羔,他的灵魂终日因孤独而愁苦,因迷失而厌世。”
“可以,只要你答应我,再不要用莎士比亚式的语言跟我说话。我濒临崩溃。”
“你那位朋友竹溪佳人非常精彩,非常不俗,帮我把她追到手。”这一回,V直截了当。
第二天,佳人正好来我家找我父亲借书。我送她出门的路上,她情绪低落地告诉我,她最近写作状态不理想,因为写的是爱情题材,缺乏生活,期待体验一场爱情。
一周后的某个晚上,竹溪佳人想找人帮他滕抄她新写的小说稿,我向她隆重推荐了V。风情万种的竹溪佳人和风流倜傥的V少年,他们之间“春天的故事”应该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在把这两位典型的八十年代“文青”撮合到一块之后,作为“皮条客”,我的使命已成功完成。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接踵而来的发生在“春夏之交”的时代风波必将成为他们恋爱故事的沉重底色。
如今,佳人与V早已没有了半点联系,我与V也多年没有来往。我和佳人虽然时常见面,却极少提起V。1989年的春天成为恍如隔世的回忆,摇落的总是桑林,那一片桑林苍茫而遥远。“桑林摇落渭川西,蓼水弥弥接稻泥……中表人稀离乱后,花时莫惜重相携”,这是唐末诗人郑谷的七言诗句。后来我知道,郑谷还有另一首好诗:“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22年后的春日,在城西的那家海鲜馆里,当我意外与V相逢,寒暄之后彼此道别时,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诗:“君向潇湘我向秦”。
V说的是对的,与故人相遇,就是与青春重逢。
摇落的是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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