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爬山时,大家聊起了各自最早读书的经历。我最早读课外书,是在小学三年级——
家居京西首钢职工宿舍,课余的游玩多是去工厂铁堆中捉迷藏,或找一些废旧的家用铁器如锅盆类偷出来卖到废品收购站换吃食(废品收购站拒绝收非家用金属)。也因此工厂大门禁止小孩入内。但小孩们总能找到翻墙入厂的门道。
一个寒风呼啸的午后,我约上三个玩伴爬宿舍区与厂墙不足半米距离的电线杆跳跃进厂。我最后一个爬上,准备跳进去时发现几米远处厂墙与宿舍的夹缝间有异物,遂爬过去取出,是一本没皮没尾的泛黄的薄书,犹豫着是否拿走时似乎觉得肚子有排泄欲望,便塞兜里。
到铁堆折腾一阵以后我对大伙儿说想拉屎的可以分到纸。居然都说要拉。我便把这薄书撕分四份,每人一份各自找尽可能避风处方便。我拿得是第一部分,蹲下后看没皮的书名叫《游击学校》,便试着看,尽管一行字有三分之一不认识却大体了解故事的内容,是写东北抗日联军子弟如何因陋就简学识字的故事……直到蹲得两腿发麻,我才看完——那可能是一生最长的一次“出恭”(现在不能如十岁时把同一行为说成“拉屎”了)了。
尽管还是把那几张纸当手纸用了,可当天晚饭后我竟冲双职工的父母说:“我要读字书”——不是课本中带画带拼音的书!父母惊愕:这整天得打着做功课,考试成绩一直居班内中下的,看不住就野外乱跑的儿子是咋了?……第二天母亲从单位图书馆给我借来了不带画和拼音的“字书”《高玉宝》和特厚的《牛田洋》。
我基本上是查着字典读完这两本书的,接下去每读完两本就让母亲再续借两本,印象最新鲜的是柳青《创业史》里对农村姑娘改霞爱情故事的描写……大体能看懂后我也懒得对生字查字典了,以至许多年都把书里“恋爱”的“恋”默念成“亦”。
半年后我各门成绩都提升,半年后我加入了少先队,半年后开始在同学和玩伴间讲故事,四年级后成了班干部成了孩子头……到初三被选为含高中的全校学生会主席,到高中毕业执意考中文系,执意要追逐心中的“作家梦”。1989年春天我发表的第一个也是迄今唯一的中篇小说叫《作家梦》。但春夏之交我的命运发生了骤变,颠沛流离,最终流落到股市,也流转成如今的人五人六模样。而我的由《游击学校》洞开和凝结的“作家梦”呢?
说者得意,听者有心。再次爬山时,搞出版的队友居然送我悉心包装的礼物——一本有皮有尾的《游击学校》!但纸已枯黄,书脊上下各三分之一开裂,封底图章“康庄中学图书馆”;还有:作者是张麟,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1965年出版,定价二角。
深夜重读这由五个故事结集的只有90页的字书,我是在读十岁开始启蒙的自己……起床,写出如上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