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值会使人民币由强走弱


  20世纪的经济学发展牵涉到那么多能人参与,那么多统计分析,那么多的重要文献,以及那么多争议。论才多势大,没有任何题材比得上货币理论及货币政策。然而,货币理论及政策的争议至今依然尘埃未定。

  货币理论的核心是币量理论。原则上,币量理论是真理,然而,世界局势的转变往往出乎意料。通信的发达使币量遇到了麻烦,战乱的困扰使不同货币的强弱出现了变化,政策的无常使投资或消费的意欲难以捉摸。币量理论在推断上的失误,可不是因为理论本身出错,而是使用该理论的人漠视或在比重上轻视了其他的转变。

  不久前,央行的言论,指目前的中国央行有负利率,所以调控通胀格外困难。中国何来负利率?所谓的负利率是指通胀率高于利率吗?不是。负利率是指预期的通胀率高于市场利率。预期的通胀率在真实世界看不到,专家们只能从市场的不同年期的债券孳息率来衡量。

  看今天中国的债券,其孳息率全部低于市场利率,意味着负利率不存在。我的感受是,目前中国的通胀预期比较严重,但负利率不存在。我也认为,中国的通胀预期开始缓和了。

  中国债券市场的不伦不类令我失望。债券市场发展得好,可以提供重要的关于通胀预期的信息。市场需要有足够的不同期限的债券,长短期的比重要大致均衡,发行时要公开拍卖,要让任何愿意出价的人能在自由市场上按价购买,并且想购多少就有多少。这样,我们才能在不同期限的政府债券之价的变动中(或孳息率的变动中)衡量市场的通胀预期。另一方面,一个发展得及格的债券市场,可以协助国民筹划其退休大计。政府要尽早推出一个可靠的债券市场,鼓励零售,不要着重于根本不愁米饭的大机构老板的利益了。

  还有另一个更为复杂的问题是,一些言论说,让人民币汇率升值可以协助减除通胀。我倒是认为,人民币在国际上升值会提升中国的通胀预期,因而增加通胀的压力。

  一只强货币不容易有大通胀,一只弱货币则容易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两段时期美国的货币量上升得厉害,但通胀率不高,使弗里德曼大跌眼镜。我和弗老及我的师兄AlanMeltzer为此研讨过,得到的结论是,这两段时期美元在国际上强劲。强币鼓励民众持有保值,这对通胀增加了约束力。从国际汇率的比较看,一只货币的汇率偏低是强,偏高是弱。这几年,人民币兑美元或港元算是偏低,相比之下可以作为强币看。

  通胀或通缩的要点是“率”字,一次就结束的价格大升或大跌,算不上是通胀或通缩。通胀为祸,是因为有一个“率”促成通胀预期的顽固性。

  如果明天央行把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一下子提升到三兑一,内地物价当然会立刻大幅下降,但弗里德曼说,这不是通缩,因为没有一个持续的率。另一方面,如果这样,人民币会立刻变为弱币,人们会转持外币或抢购物品,通胀的预期跟着出现,通胀率飙升无可避免。上述的“三兑一”当然是个夸张的假设,但这种以夸张的想法推理,我用了数十年,好用。

  这几年,中国政府老是说人民币要逐步升值。这样,内地的通胀预期怎会不增加其顽固性呢?政府的意思当然不是说要把人民币改为弱币,但多次说升值等于要减强,这同样会起到增加通胀预期的效果。

  汇率是一个价,在市场上怎么会出现偏高或偏低呢?小贩在街头卖花生,其价永远不会偏高或偏低。转到货币,如果我用金本位,你用银本位,金与银之价皆由市场决定,你和我的货币汇率会因为金或银之价变而变,没有偏高或偏低这回事。但是如果我用金本位,你的货币没有锚,在多种情况下汇率偏高或偏低就可能出现。

  不同国家的货币政策不同,财政政策不同,在无锚货币制度下,汇率的厘定,就是任其自由浮动也不容易调整到永远不出现偏高或偏低的情况,何况中国到今天还有外汇管制。我的货币钩着你的,但你和我的生产增长率不同,汇率可以持久地出现偏高或偏低的情况。

  我认为,这些年人民币汇率持久偏低,要注意的是“持久”,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外资的进口量持久地超过市场预期。外资的涌进大致持续了十多年,迹象显示市场往往预料不到。十年来,内地的楼价升幅远高于利率就是证据。

  弗里德曼说,让人民币的汇率自由浮动会大幅减少偏高或偏低的情况。这当然对,但我反对中国采用西方的无锚货币制度。我认为,人民币要先下一个稳定的锚才能自由浮动。若非如此,我可以肯定,全部放开汇管汇率,炒内幕就会炒到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