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为何总爱“捏软柿子”?


    两天前发了一篇博文《孔夫子在长安街边想什么?》,意思无非是说当我们在国博门前立孔子像时,还应对当年恶待孔子、“挫骨扬灰”的疯狂举止做一个交代。

许多网友积极参与讨论,使我的小小博客着实又热闹了一阵,衷心感谢这些看得起老汉的朋友!

    我不是研究孔子的专家(连“砖家”也算不上),更不是什么“儒家”(我还不配)。像我这样见识过反右、大跃进,经历过文革、上山下乡的人,脑子里充满乱七八糟的教导和教训,让我去崇拜什么,实在是很困难的。

我也没受过什么系统的儒家教育,对孔子的了解也只是读过两遍《论语》而已。又是不求甚解的人,哪一章感兴趣,印象就深一点,其他的可能很快就忘记了。

依我的草根式理解,《论语》中好东西不少,很多都是教人如何做人的。在当下这个道德滑坡、人伦失范的时段,读一读大有裨益。

至于要我像一些网友那样,能高屋建瓴地把握孔学,还注意到历代统治者如何利用孔子去欺骗、压迫老百姓之类(说得义愤填膺,好像亲眼所见一样),我是做不到的。——不过这样的网友数量还真不少(也许是有人来了又来,给我造成错觉吧),也使我怀疑:哪来这么多高人?莫非这些观点不是自产,而是从哪个旧货市场团购来的吗?

当然孔子的理念也有许多局限。我曾写博文对孔子的诚信观提出质疑。例如我们常挂在口头的“言必信,行必果”,一般认为是孔子的信念,其实不对。孔子明明说过这是“小人”的态度。

“小人”在这里也不是“卑鄙小人”之义,而是对一般人的称呼。孔子认为,坚守承诺确实很好,一般的“士”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君子不必拘守这些。——孔子这话,我也理解不好,因为我毕竟也只停留在“小人”的层面上。

孔子学说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也不奇怪。毕竟是两千多年前的老人,你让他“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那是不可能的。让他的著作中包含着所有现代理念、充斥着所有解决现代社会问题的密码,那是否有点苛求?是否缺乏宽容?

由此我对某些国民心态有点担心。我发现一些人有个很不好的毛病——怕硬欺软!这些人喜欢“群殴”而怯于“单挑”!只有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才显露出“群情激愤”“大义凛然”之态!

回思四十年前那场“内乱”(中央决议语),学校斗老师,单位斗领导,社会上斗“黑五类”……不过勇于参与者,无论脸上显出如何激动、如何愤恨,其实个个心中有数:你高呼口号也好,抡皮带打人也好,都是绝对没有危险的事。因为陷入“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阶级敌人”是那么渺小孱弱,完全无力反咬一口!

相反,如果你不卖力喊口号或打人,那才是危险的!下一个上台被斗的没准就是你!因此,此时看似“勇敢”的人,其实都是十足的胆小鬼——在文革中,我也是这样一副心态(有一点聊以自安:在文革中没打过人,没骂过人)。

    三四十年过去了,政治环境、舆论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变。唯一没变的,是一些人“欺软怕硬”的坏习气。

前不久,在网上看了一段“最牛九一八讲演”视频,一位老师模样的人在体操台上向满操场的学生发表不忘“九一八”的讲话,慷慨激昂、捶胸顿足,完全陶醉在激情中——我在感动之余,忽然又想到这个萦绕脑中的老题目:这样的演讲有没有危险?

再设想一下,假如此刻有鬼子兵端着刺刀冲进来,这位演讲者是挺胸上前、保护学生,还是喊着“让老师先走”,当了“某跑跑”?

再如对孔夫子的批判,也同样没有危险。已经是两千年前的“糟老头儿”,连坟都被刨过了,骂得再狠也不怕。

尤其是在网络上,穿个马甲,或者干脆匿名,说着狠话:你怎么立,我怎么给你拆了!——我在心里笑:甭说拆,你划一道试试看?我不明白,为什么国人变得毫无宽容之心?“斗争”的迷药吃多了,缓不过来了?

可是转念一想,国人又很有宽容心啊——譬如对待国足,简直就是家中惯坏了的男孩子嘛!若论几几开,其优缺点连一九开都算不上,不是照样得到人们长期宽容与呵护吗?我们也曾有过历史失误,甚至还因此死了人(20101月出版的新《党史》第二卷披露三年自然灾害死人上千万),少奇同志还因此说过:“要上书(史书)”的话——不也都得到国人宽容了吗?

可是为什么到孔子这儿,又变得异常苛刻起来了?我倒想问问,孔子害着你哪儿啦?是断了你的口粮啦,拆了你家老宅啦,还是拿把刀威胁你上幼儿园的孩子啦?

你有许多不该宽容的事要做——昨天老板无理扣你工资,还对你大声申斥,你还嘴了吗?前天领导提拔他毫无工作能力的小舅子,占了本该属于你的位置,你抗议了吗?你在生活中是个“窝囊”角色,到网上找补偿来啦?

不过我不怪你:“怕硬”是人的天性,谁也不可能动不动就拿自己的前途和身家开玩笑——不过“欺软”就是可鄙的了,因为你面前还有其他选择。

我不知外国是否如此,中国人是恨汉奸超过恨鬼子的。一来因为汉奸的本质就是“怕硬欺软”、替外国人当走狗;二来恨汉奸何偿不是同样心理在作祟——鬼子我干不过,你个汉奸我还怕你?

一些人对孔子大概也有这种心理:他是为“历代统治阶级服务的”(奇怪的是孔子活着的时候,当时的统治者都没看出这点,却被咱们“眼睛雪亮”的现代革命群众看个一清二楚,真是高人辈出啊),统治阶级咱们惹不起,你个“僵尸”咱们还不敢骂吗?

我忽然又想起当年文革中到乡下劳动,干了一天活,晚上还要分成三人一组,到村里巡逻,洞察“阶级斗争”新动向。由一位机警的同学走在前面,四外观察一番,然后一挥手,我们后面两个弯着腰悄悄跟上去,完全是电影里侦察兵入敌营的翻版。——现在想想,真令人喷饭。

然而那种戏剧情结至今在很多人心目中不曾消退,敌情这根弦总是绷得紧紧的(你听听那场“九一八”讲演,肯定觉得鬼子已到城下)。

一尊孔子像立在那儿,我关心的是立像者的心是否虔诚。至于我对孔子的看法,不过觉得像是家里的一位可尊敬的老人。他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常向我们唠叨富有哲理的话,这对我们为人处世,不无教益。

然而他那套“哲学”中也有不少“老令”,不能与时俱进。每逢这时,我们要做的便是嘴里答应着,呵呵一笑,谁也不去较真——如此而已。

若要我向这位老人厉声逼问:你这样说是何居心?受谁的指示?想达到什么罪恶目的?——那岂不有些可笑?何况也不是待老人之道啊。有胆量我找当事人去,没胆量我就忍了,犯不着欺软怕硬、“柿子拣软的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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