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矿工


灵魂的矿工

             沈东子

 

 

书房里挂的窗帘,是网购的宜家货,质地厚不说,颜色还黯淡,老让我想到寒冷的英格兰。想想吧,那英格兰高地长年北风呼啸,搁上这样的窗帘当然合适,而我们可爱的华南风和日丽,花香醉人,沉甸甸的窗帘在暖风中纹丝不动,毫无轻风摇曳的浪漫,于是我好几次忍不住对太太说,这是英国矿工用的窗帘吧?

 

这种联想有一部分得归功于劳伦斯的小说。劳氏生于矿工家庭,童年在一座采煤小城度过,好几部小说中都有对矿区的描写。别看这个矿工的儿子生性羞涩,勾引女人却是一把好手,一次他去造访大学老师,一下就迷住了师母弗丽达,随后跟他渡海私奔回欧洲大陆,连三个孩子也不要了,变成了劳伦斯夫人。弗丽达有日耳曼人血统,自己也酷爱文学,曾把德国童话译成英文出版,后来还写了回忆录《不是我,是风》,记录了她与劳氏私奔的全过程。

 

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社会压力大,劳伦斯又没钱,两人去美国新墨西哥州过了好几年。无休无止的争吵,相互咆哮,甚至互揪头发殴斗,谁也不曾想到当初热烈的爱,会孕育出这等场面。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把劳伦斯造就成了灵魂的矿工,他知道自己只有通过不停的写作,才能匍匐穿越炼狱,见到心灵的阳光。他开始进入创作盛年,《虹》(1915)、《恋爱中的女人》(1920)、《亚伦的手杖》(1922)、《羽蛇》(1926),一部长篇就是通往灵魂天堂的一级台阶,不知道《查泰莱夫人的情人》(1928)问世时,他是否见到了一线曙光?弗丽达是深爱劳伦斯的,有时候恰恰因为爱,才相互折磨得死去活来。

 

劳氏1930年死于旅途,先埋在法国小镇温斯的公墓,五年后由弗丽达取出火化。她挑了一只精致的花瓶,委托朋友拉瓦利装上劳氏的骨灰,带往新墨西哥州北部的陶斯镇——那是劳氏夫妇流亡时最喜欢的地方。这拉瓦利是何许人呢?是弗丽达的热烈追求者,对她是有求必依,可要他带情人亡夫的骨灰越洋旅行,实在是受不了,他嘴上答应着,却在去马赛的路上,找了个靠近罗讷河的地方,把大文豪的骨灰一把撒掉,随后在纽约装上一些不知哪儿弄来的骨灰运到陶斯安葬。这是拉瓦利后来良心发现,自己承认的。

 

在黑暗中流浪,这是劳伦斯的命。他的骨灰早已被地中海的暖风,吹到世界的各个角落了,想来这也符合他的愿望。曾经读过一篇描述非洲矿难的文章,说矿工们为了少消耗氧气,躺在地下等待施救,黑暗中只有矿长有表,氧气仅能维持三个半小时。大家要求矿长每熬过半小时就报个信,这样好知道自己离死期还有多远。矿长呢,有意拖延报信的时辰,只有他知道,其实等待的时间早已过了极限。后来救援队终于到达,大伙儿在奄奄一息中获救,只有矿长死了。跟劳伦斯相比,我们都是在蒙昧中求生的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