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书局2010年2月版
印数 1——8000册
前 言
中国历史几千年的长河中,有四个思想大爆
发、创造力大解放、哲学、美学、文学大发展、
人的精神不断从形而下向形而上提升的特殊的
——春秋战国——魏晋——晚明——五四时期。
魏晋之际,由于思想的发展、佛教的传入、
社会的动乱,不少文士都卷入曹魏和司马氏的权
力斗争旋涡之中惨遭杀戮,一时腥风血雨弥漫于
朝野上下。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远离纷争、保
全自身,不失为明智的选择。于是便出现了一批
名士,他们放浪形骸、任诞不羁,遨游于山水之
间,酣饮于林泉之下,或清谈吟咏,或弹琴长啸,
以潇洒的风貌显示了对自由与超越的向往,这就
是“竹林七贤”——魏晋时期思想、哲学、美学、文学、形而上精神的代表。
七贤的称名和交游的记载,最早见于晋代陈寿的《三国志·王粲传》注引《魏氏春秋》说:
康寓居河内之山阳县,与之游者,未尝见喜愠之色。与陈留阮籍、河内山涛、河南
向秀、籍兄子咸、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相与友善,游于竹林,号为七贤。
此后便是晋宋之际刘义庆《世说新语》保存的材料。《世说新语·任诞》说: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
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比陈寿晚出生一百七十年的刘义庆的记载,游于竹林的人数没有变化,人员组成也没有变化,变化的是有了阮籍、嵇康和山涛的中心,并正式称为“竹林七贤”。
然后就到了唐代宰相房玄龄等人编纂的《晋书》。《晋书·嵇康传》说:
盖其胸怀所寄,以高契难期,每思郢质。所与神交者惟陈留阮籍、河内山涛、,豫
其流者河内向秀、沛国刘伶、籍兄子咸、琅邪王戎,遂为竹林之游,世所谓“竹林七贤”
也。
根据以上材料可知,“七贤”是指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阮咸、王戎诸人。
其核心人物是嵇康、阮籍和山涛:“(山)涛雅素恢达,度量弘远,心存事外,而与时俯仰。尝与阮籍、嵇康诸人著忘言之契。至于群子屯蹇于世,涛独保浩然之度。”(《世说新语·贤媛》注引《晋阳秋》)
次则向秀:“秀字子期,河内人。少为同郡山涛所知,又与谯国嵇康、东平吕安友善,并有拔俗之韵,其进止无不同,而造事营生,业亦不异。常与嵇康偶锻于洛邑,与吕安灌园于山阳。不虑家之有无,外物不足怫其心。”(《世说新语·言语》注引《向秀别传》)“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嵇意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并以事见法。”(向秀《思旧赋序》)“秀与吕安灌园于山阳,收其余利,以供酒食之资。”(《太平御览》四百九引)
再次则刘伶:“(刘伶)澹默少言,不妄交游,与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携手入林。”(《晋书·刘伶传》)
则阮咸:“咸任达不拘,与叔父籍为竹林之游,当世礼法之士讥其所为。”(《晋书·阮咸传》)
则王戎:“(王)戎年十五,随父浑在郎舍,阮籍见而说焉。每适浑,俄倾辙在戎室,久之乃谓浑:“浚冲清尚,非卿伦也。”(《世说新语·简傲》注引)“初,籍与戎父浑俱为尚书郎,每造浑,坐未安,辙曰:‘与卿语,不如与阿戎语。’就戎,必日夕而返。籍长戎二十岁,相得如时辈”(《世说新语·简傲》注引)“王浚冲为尚书令,著公服,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过。顾为后车客:‘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世说新语·伤逝》)
其实,参与交游并不止七位,此外还有吕安、嵇喜等人。甚至从嵇康的又一封绝交书《与吕长悌绝交书》可知,嵇康和害死吕安,也害死自己的吕巽关系也不错:“昔与足下年时相比,以故数面相亲,足下笃意,遂成大好,由是许足下以至交。”但吕巽不可能入竹林是因为毕竟他们“出处殊途”。吕安似乎是最应该入“七贤”之列的:“(向)秀与嵇康、吕安为友,趣舍不同。嵇康傲世不羁,安放逸迈俗,而秀雅好读书”(《世说新语·文学》注引)。“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世说新语·简傲》)而吕安未入“七贤”之数,也许是其名望稍逊之故。
钟会怀着目的、也怀着好奇想来看一看,当然不可能,因为钟会是政治和意识形态上的敌人,但嵇康非常友爱的哥哥嵇喜等均未被接纳同游,由此可知,高超脱俗、谈得投机是最重要的。其实,嵇喜也是一个有才华的人,《晋书·嵇康传》中就说他“有当世才”,但不为清流所重,阮籍就曾经不顾嵇康的面子对他翻青白眼。据《晋百官名》说:“阮籍遭丧,(嵇喜)往吊之。籍能为青白眼,见凡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喜往,籍不哭,见其白眼,喜不悦而退”(《世说新语·简傲》注引)。干宝《晋纪》:“安尝从康,或遇其行,康兄拭席而待之,弗顾”(《世说新语·简傲》注引)。
此外,还有一种可能性,因为“七”是一个神秘的“模式数字”,这正如枚乘的《七发》、东方朔的《七谏》、傅毅的《七激》、王粲的《七释》、曹植的《七启》、张衡的《七辩》,以及《七哀诗》、《七步诗》等等;以文学团体论,除建安七子、竹林七贤外,还有明代的前后七子、清代的吴中七子、岭南七子、古文七家等等。神秘的“模式数字”代表了一种特定的整体和特定的含义。就像后来刘勰的《文心雕龙》不可能超过五十篇、钟嵘《诗品》的上品人数不可能超过十二人一样。
总之,七贤的名额没有再扩大。甚至,已入“七贤”之列的,日后倘被认为入俗,亦将受到冷遇,甚至排斥。例如,阮籍一度对王戎甚为赏识,赞其“清尚”,后见“王戎未能超俗”(《世说新语·排调》注引《魏氏春秋》),便当着嵇康、山涛、刘伶诸人的面斥责其“俗物已复来败人意!”又,嵇康与山涛交情甚笃,一旦涛荐康自代,康便与之绝交。
竹林之游的地点一般认为即《三国志·王粲传》注引《魏氏春秋》所说的嵇康寓居的“河内山阳县”。向秀、吕安也曾在此灌园,诸贤游宴、清谈,也要吃饭,这里可以提供酒食之资。《水经注》卷九谓清水出河内修武县之北黑山句下注云:“又迳七贤祠东,左右筠篁列植,冬夏不变贞萋。魏步兵校尉陈留阮籍、中散大夫谯国嵇康、晋司徒河内山涛、司徒琅邪王戎、黄门郎河内向秀、建威参军沛国刘伶、始平太守阮咸等同居山阳,结自得之游,时人号之为‘竹林七贤’,向子期所谓山阳旧居也。”又《艺文类聚》卷六十四引《述征记》云:“山阳县城东北二十里,魏中散大夫嵇康园宅,今悉为田墟,而父老犹谓嵇公竹林地,以时有遗竹也。”但万绳楠整理的《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却认为:“‘竹林七贤’是先有‘七贤’而后有‘竹林’。‘七贤’所取为《论语》‘作者七人’的事数,意义与东汉末年的‘三君’、‘八俊’等名称相同,即为标榜之义。西晋末年,僧徒比附内典、外书的‘格义’风气盛行,东晋之初,乃取天竺‘竹林’之名,加于‘七贤’之上,成为‘竹林七贤’。东晋有‘衮州八俊,盖拟古之八俊’(《晋书》四九《羊曼传》)。衮州为地名,‘竹林’则非地名,亦非真有什么‘竹林’。”聊备一说。其实,“竹林”,通指一般的林泉,有山、有水、有树,抑或有竹而已。
关于竹林相聚的时间,史无明确记载,后人考订异说颇多。但认为在正始嘉平年间者居多,因为嵇康死在景元三年(262),其时王戎已经三十三岁。而王戎十五岁的时候,曾随父亲王浑在郎舍,“阮籍见而说焉。”(《世说新语·简傲》注引《晋阳秋》)而“(王戎)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世说新语·德行》)。但是,七贤相互之间相识相交非始于一时一地,王戎亦非其成员的核心,现在进一步的说法是嵇康、阮籍、山涛三位主要成员结交的时间大致在公元255 年前后,并将其视为竹林之游之始。至于竹林之游结束的时间大致是“嵇生夭,阮生亡”的公元263年前后,此时山涛已明显地站在司马氏一边;向秀也失图改节,应了岁举,做了司马氏的官;王戎和阮咸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概经历了八年时间的竹林之游也随之散伙。
社会要追捕他们,在思想甚至在肉体上要棒杀他们,他们无处躲避,就躲避到山林里来,志同道合地谈一些俗人听不懂、也没有耐心听下去的玄之又玄的话以标榜清高。同时,用最极端的方法去报复他们所憎恨的社会,用超越常情、常理的举动去蹂躏教条、蔑视礼法、同时蹂躏、蔑视了自己;用展示了自身丑陋的方法展示社会的丑陋,虽然他们比谁都更爱惜自己。
由此表现出来的共同特征便是任诞傲世,阮籍“宏达不羁,不拘礼俗。”(《世说新语·德行》注引《魏氏春秋》)嵇康“旷迈不群,高亮任性。”(《三国志·王粲传》注引《嵇康传》)向秀“放逸迈俗”(《世说新语·文学》注引《向秀别传》),山涛“介然不群”(《晋书·山涛传》),刘伶“肆意放荡”(《世说新语·文学》注引《名士传》),阮咸“任达不拘”(《世说新语·赏誉》注引《名士传》),王戎“任率不修威仪”(《晋书·王戎传》)。
最极端的例子如:阮籍遇穷途辄恸哭而返;嵇康临东市而弹琴;刘伶携酒车上插铁锹以游,说:“死便埋我”;阮咸立竿挂短裤于庭,称“未能免俗”;向秀灌园于山阳,不虑家之有无;王戎丧子而深悲,痛言“情之所钟”。
社会扭曲,他们也扭曲,但是在生活上,在教导他们的孩子方面,他们清醒得很、严肃得很、正规得很。阮籍的儿子阮浑长大了,风采、气度都像他爸爸,于是也想学老爸的样子放达放达,到林子里去逛逛,阮籍马上制止了他,并且拿出父亲的严肃来,说,仲容(阮咸)已经入我们这一流了,你不能这样做了。对儿子,才是他们最真心的。所以,他们的孩子一般都培养得很好:
林下诸贤,各有俊才子:籍子浑,器量弘旷;康子绍清远雅正;涛子简,疏通高素;
咸子瞻,虚夷有远志,瞻弟孚,爽朗多所遗;秀子纯、悌,并令淑有清流;戎子万子,
有大成之风,苗而不秀;唯伶子无闻。凡此诸子,唯瞻为冠,绍、简亦见重当时。”(《世
说新语·赏誉》)
与任诞不羁相相随而来的便是饮酒游宴,酒既是他们藉以超越现实的羽翼,也是他们用来韬晦避祸的烟幕。以前的人,从来没有像七贤这样极端地喜欢喝酒,曹操没有,孔融也没有,经常聚集在一起公宴的“三曹”和“建安七子”也没有他们喝得多;可以说,没有一个文学团体或政治团体的酒量有他们大,没有一个团体的人会和猪一起喝酒,也没有一个团体的人会一醉两个月;没有一个团体的成员会一面喝酒,一面驾车,带一把铁锹,在哪里醉死了,就在那里埋掉。
沈约曾经写过一篇《七贤论》,对“七贤”嗜酒有一段透彻的论述:
嵇生是上智之人,值无忘之日,神才高杰,故为世道所莫容。风貌挺特,荫映于天
下;言理吐论,一时所莫能参。属马氏执国,欲以智计倾皇祚,诛锄胜己,靡或有遗。
玄伯太初之徒,并出嵇生之流,咸已就戮。嵇审于此时非自免之运。若登朝进仕,映迈
当时,则受祸之速,过于旋踵。自非霓裳羽带,无用自全。故始以饵术黄精,终于假途
托化。阮公才器宏广,亦非衰世所容。但容貌风神,不及叔夜,求免世难,如为有途。
若率其恒仪,同物俯仰,迈群独秀,亦不为二马所安。故毁形废礼,以秽其德;崎岖人
世,仅然后全。仲容年齿不悬,风力粗可,慕李文风尚,景而行之。彼嵇阮二生,志存
保己,既托其迹,宜慢其形。慢形之具,非酒莫可。故引满终日,陶瓦尽年。酒之为用,
非可独酌;宜须朋侣。然后成欢。刘伶酒性既深,子期又是饮客,山、公二公,悦风而
至;相与莫逆,把臂高林。彼得其游,故于野泽衔杯举樽之致,寰中妙趣,固冥然不睹
矣。”(全梁文卷二十九)
能谈玄、能说理、能写作,也是竹林名士们的特点。阮籍“能属文,初不留思。”(《晋书》本传)有《乐论》、《通易论》、《达庄论》、《通老论》、《大人先生传》等论著传世。嵇康“善谈理,又能属文,其高情远趣,撰上古以来高士之传赞,欲友其人于千载也。”(《晋书》本传)又作《养生论》、《声无哀乐论》等篇。向秀“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妙析奇致,大畅玄风。”(《世说新语·文学》)刘伶未尝措意于文章,然亦有《酒德颂》传世,一篇可抵别人一百篇。
七贤在当时和后世都赢得了很高的声誉,东晋孙盛《晋阳秋》说他们“于时风誉扇于海内,至于今咏之。”(《世说新语·任诞》注引)直到今天,仍然在思想、美学、文学上留下了珍贵的遗产。
“竹林七贤”在文化上的意义,在于他们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美学。
宗白华先生在《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一文中指出:“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
从来没有人把审美放在生命之前。嵇康临刑,要求把他的琴拿来,他要在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弹一弹琴,临死前不是吝惜生命,而是说“《广陵散》于今绝矣。”一种音乐的审美、一种美妙乐曲的流传到此为止了,这是令人伤心的事。陆机临刑前仰天长叹说:“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也是继承这种音乐的审美,表达自己的生命哲学。
在文学上,他们继“三曹七子”以后,又创造了诗学新的辉煌。
在总结诗歌史的钟嵘《诗品》里,“建安七子”有刘桢和王粲两人进入上品;而“竹林七贤”也有一人进入上品,那就是阮籍。而且整个《诗品》,只有阮籍一个人是源出《小雅》的诗人。上品“晋步兵阮籍”条说:
其源出于《小雅》。虽无雕虫之巧。而《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
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
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颜延注解,怯言其志。
其次,嵇康被入选中品,中品“晋中散嵇康”条说:
其源出于魏文。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然托谕清远,良有鉴裁,亦未
失高流矣。
刘勰的《文心雕龙》同样给予高度的评价。与“建安风骨”风格迥异的“正始之音”,就是刘勰为这一时期的定位。
“正始之音”的名称,开始并非指文学,而是指玄谈。《世说新语·文学》篇谓王导与殷浩清谈彻夜,而谓:“正始之音,正当尔耳。”又,《赏誉》篇记王敦的感叹说:“不意永嘉之中,复闻正始之音。”劉勰则用来对这一时期文学作本质上的揭示。《文心雕龙·明诗》篇说:“乃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论说》篇说:“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途矣。”《时序》篇又说:“于时正始余风,篇体轻淡,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矣。”在刘勰看来,玄学对文学的渗透是正始文学的重要特征。在内容方面,表现为论说文的“始盛玄论”、“聃周当路”和诗歌“正始明道,诗杂仙心”;在风格方面,则表现为“篇体轻淡”。 因为正始文学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视为“正始之音”在文学上的回响,而最能体现这一时期文学成就的是嵇康和阮籍。
把正始之音作为一“体”,则是南宋严羽的《沧浪诗话》里提出来的。严羽《沧浪诗话·辨体》说:“正始体,魏年号,嵇、阮诸公体。”并与“建安体、黄初体、太康体、元嘉体、永明体、齐梁体”等并列。把“竹林七贤”的核心嵇康、阮籍与“三曹”、“建安七子”并列,代表了诗学的又一个高峰。
文学之外,影响更大的是“竹林七贤”的思想、生命哲学和他们洒脱不羁的风度;他们过人的酒量、过人的才气、过人的至情和清新脱俗的风韵,都永远让后人景仰。
“竹林七贤”标志着人的自然观的改变;老、庄的人生境界,从此真正进入文学。竹林与诗人的关系,诗人与诗的关系,文学中的自然、物我的融合、人与自然的嬉戏、心与精神的翱翔,中国诗歌美学从此有了新的形而上的维度,并充分展示了人性的智慧、与山水的亲善和绝对的优美。
中国历史上如果没有“竹林七贤”,魏晋时代如果没有“竹林七贤”, 没有嵇康和阮籍, 整个时代都将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