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官鬻爵的“法国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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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发芾专栏（中国经济时报２０１０年８月１３日）
《红楼梦》和《金瓶梅》上，都有对买官卖官的精彩描写。在《红楼梦》中，贾珍通过太监戴权，为儿子贾蓉购买了一个五品的官衔，花去１０００两银子。那些在贾府打工的丫头，每个月的工资不到一两银子，只有像袭人、鸳鸯这样的大丫头，每月的工钱才是一两，对比可见，卖官的收入有多大。而在《金瓶梅》中，西门庆因为送礼孝敬蔡京，顺手得到一个五品的理刑千户的官职，不过，西门庆所花好像比贾珍要少，但西门庆的官职是硬邦邦的实缺、肥缺，比贾蓉更为实惠。
贾珍和西门庆的买官，当然不是小说所拟托的宋明时期的新鲜事。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官爵就已经是政府的一项特产，向社会公开出售，以创造财政收入。据考证，商鞅就提出让老百姓交纳余粮而给以爵位的设想，秦始皇时期就有让老百姓交纳千石粮食而拜爵一级的做法，汉朝文帝景帝时期就实行“入粟买爵”的制度，汉武帝时期，因为皇帝对内大兴土木，对外发动战争，国库空虚，桑弘羊就制定了“入物者补官，出货者除罪”的办法。就是说，从汉朝开始，一直到清末，卖官鬻爵就是解决政府财政危机的一种重要手段。
一般来说，一个国家的官位是稀缺有限的，但荣誉性的头衔、爵位相对宽裕，只要乐意，国家可以不花一分钱的成本，源源不断地创造出来。这样，国家并未付出什么成本，就可以创造大量的收入；对于富有而不高贵的人来说，花一笔钱买到荣誉，提升社会地位，使虚荣心得到满足，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买卖。中国历史上的卖官鬻爵，本来就是利用人们的虚荣心给政府敛财。按照这种思路，由朝廷正式主持的卖官鬻爵，一般并不会把实质性的职位卖给求官者，朝廷卖给人们的其实是附着在官位上的荣誉和其他特权，如免役、不必给官员磕头等。比如在明朝，“土木之变”后，国家财政紧张，实行输纳授官，但官位一般控制在正七品散官以下，赐予象征权力和荣耀的冠带；对于捐献更多的人，也不是相应授予更高的官衔，而是以树立牌坊、旌表门闾作为找补，如同今天授予劳模、先进工作者称号一样。虽然官位是有限的，但牌坊却是无限的。只要有人出钱，皇帝可以树无限的牌坊，这都不是什么难事，也不会影响什么大事。后来的清朝大致沿袭了明朝的这种做法，政府正式出售的官爵也主要是荣誉性的，即使能够买到实缺，也得经过漫长的排队等待。
国家正规的卖官鬻爵对于社会的影响并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随着国家正式卖官制度的实行 ，社会上立即出现卖官的黑市，即手握大权的官员私底下的售卖行为。因为手握大权的高级官员手中的官位并无成本，他可以通过降价来与官方价格竞争，使大量的官员由黑市产生。而且黑市买来的官职，很可能是实缺而不是虚衔。这些买到实缺的人们，上任后当然要变本加厉搜刮地皮以收回买官的投入。买官的黑市，甚至在今天也规模宏大，不容忽视。
事实上，不但高级官员会搞黑市谋利，就是皇帝，也会把正式的卖官市场弄成黑市，把卖官收入纳入私囊。晋武帝统一全国后，有一次问大臣刘毅，你认为我可以与汉朝的哪个皇帝相比？刘毅说，可以与汉桓帝、汉灵帝相比。晋武帝大惑不解，说，我统一全国，功劳很大，与桓灵相比，不是太过分了吗？刘毅说，汉桓帝汉灵帝卖官鬻爵的收入，归入国库，而陛下卖官收入，却归入私门。这么比较，您还不如他们呢。其实，晋武帝私自卖官，历史上未见记载，不过说汉灵帝卖官归国库似乎并不恰当。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汉灵帝在他的西园公开明码标价出售官爵，所有的官爵都有固定的价格，一手交钱一手授官，有钱人买走了好官职，没有钱的好官也交不起买官钱，只好退出官场甚至被逼自杀。汉灵帝亲自出面与买官的人们讨价还价，收入都归皇帝所有，这样的官市，当然是黑市，虽然是皇帝亲自主持的。
公开卖官鬻爵以创造财政收入的做法，不是中国的国粹，法国路易十四也深谙此道。在国库空虚的时候，比如在奥格斯堡联盟战争期间，路易十四就新设了几百个可以捐纳的官职出售，有一个猪舌检查员的官职需要４４０利弗尔可以购得，而这个检查员的工作就是用小棍子撬开猪的嘴，使猪伸出舌头，看它是否得了某种病。由于官职出售太多，有些官员几年才能轮到上一年班，比如巴黎的一个盐税官工作一年就只好休息一年，因为还有一个人也买了这个职位。与中国皇帝一样，路易十四也大量出售荣誉性的虚衔，他将“国王的顾问”这个头衔卖给了几乎所有的法国官员。
中国人认为卖官鬻爵的最大坏处是造成吏治败坏，而法国人则有他们的认识角度。后来的法国历史学家把法国卖官鬻爵称为“法国之恶”。他们认为，因为卖官鬻爵，大量本来可以用于发展工商业的资金流向了政府，而由于官职和荣誉的吸引，更多优秀人才投身于官场，工商业也被荒废了。这个总结可谓精到独特，完全可以同样认为，中国历代皇朝的卖官鬻爵也抽干了发展工商业的血，也使得所有优秀人才都拥挤到官场，工商业不能发展，资本主义无从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