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


有一年,租住在我外公院子里的老姜死了。他用一把剪刀残忍地插入了自己的头顶,这真是一种古怪的死法,血液喷溅得满墙都是,很红,很暴力。

 

老姜的老婆哭天抢地,惊起了所有的邻居。我的二舅舅毛拱(这是他的小名,迄今我还不知道这个小名是什么意思)首先跑进屋去,过了几秒钟,又立刻跳了出来,大声嚷嚷道:“我摸了他的鼻息,老姜还没完全死,还有救。”

 

怎么救?当然得找医生。我曾经在电影里看到,一旦有人晕倒,就会出现一双手焦急地拨着电话,下一个画面就变成一辆呜呜呜的救护车在马路上奔驰,头上红灯不断地闪烁。再接下去的一个画面,医生和护士已经等在医院门口,病人被急急推往手术室,医生和护士跟在后面小跑,护士还高举着一个盐水袋(非隆胸用)。继续接下去的一个画面,病人则已经坐在窗明几净的单人病房里,注意,不但窗明几净,而且是单人的。一个满头银发的大夫,穿着洁白的衣服,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对坐在病床上红光满面的病人及其家属慈祥地说:“再晚送来两分钟,后果就不堪设想啊!”然后双方都发出爽朗的笑声。而那时窗外绿树成荫,鲜花灿烂,恍如仙境。走廊上地板光亮,阒寂无人。医院不但没有阶级差别,甚至也没有城乡差别,农村电影《喜盈门》里的乡卫生所,环境也仿佛三甲的。

 

所以,我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打电话,叫救护车。不过那是八十年代初,百姓家里哪有电话?

 

这些没有难倒二舅,他立刻拔腿往外跑:“我跑步去三医院,叫救护车。”

 

南昌市第三医院离我们家确实特别近,走路我猜也不过十五分钟,跑得快的话,五分钟可能用不掉。虽然电影屡屡告诫我们,“要是晚送来两分钟,后果不堪设想”,但我想,老姜或者命比较大,或者身体底子强,能挺过五分钟也未可知呢?所以,二舅的决定,我当时认为是很英明的。

 

我尾随着他气喘吁吁地往三院跑,心中充满了一种治病救人的崇高情感,至少可以在作文本上给自己添上浓浓的一笔了。很快,我们跑到了三院。和电影里不同,医院里人山人海,川流不息,我正在着急,叫救护车找谁啊?倒是二舅机灵,他东张西望了一下,撒腿就往一个写着“急诊处”的地方跑去,老远还大呼小叫道:“不好……了,要……死人了,救……护车……”

 

我怀疑他是评书广播听多了。

 

一个护士拦住了他:“干什么干什么?出去出去,这里不许叫唤。”

 

二舅稳住脚步,依旧气喘吁吁:“我们一个邻居……自杀了,请你……们派救护车,要……赶快……”

 

那护士愣住了,上下打量着二舅,像看见怪物一样,满面狐疑。然后她双唇破开,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我极其震惊的话:

 

“救护车?哪有什么救护车?你以为是拍电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