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燃烧的岁月——不要告诉我你就是“石光荣”


                                           
 

 

在纪念贾宏声的文字里读到过这样一首诗 :

向死而生
当思想超越语言的时候
语言将由一块七彩的绸布
幻化成翱翔的翅膀
 
向死而生
当死亡超越生命的时候
生命将由一种古老形式
向新的彼岸过渡
 
向死而生
烂漫的芳华
是很多努力反复的结果
也是很多情绪浪费的结果
 
向死而生
人群仿佛大海的波涛一般
你心目中的春暖花开
只是对人性之美的向往
 
…… 
 
向死而生
从你无水份的纸上
展现出单纯   真实   虔诚
灵魂的沉吟
留下了黑白界定的记忆
  
向死而生
时间是没有意义的
它唯一的价值是通过死亡的积累
形成历史动人的篇章
 
 
向死而生
阳光透窗而入
静静的花瓶中

开始之前,摘一段来自7月8日“胡香”http://huxiang.blshe.com/post/4934/567534跟贴里的留言——

“水洗湖岸”之“地里田埂”,总有那么多随意采摘、惊喜而不能放下的好东西:

相对于人类心灵内在的景象与深层的向往,我们的肉眼的确是无能为力的,我们所能用于描述和表达的词语的确是极其贫乏的。只有当我们用真诚的悲悯之心在关照他人的同时也看清了自己的时候,只有当我们用平凡的爱心在倾听与体味中听清了天地之间那十分陌生又分明熟悉的声音的时候,那一切才会鲜活在我们的心灵之中,从源头上照亮我们的心灵,从根须上滋润我们的生命。

注:这段文字的主人赵力纲(http://zhaoligang1.blshe.com/

想起另几个“只有”:

 

只有当最后一棵树倒下

只有当最后一条河流被污染

只有当最后一条鱼被捕捉

人们才会醒悟到金钱并非万能

......

 
 
                                                                                       
 
 

禅的故乡印度(禅被喻为印度诞生,中国发展,日本开花),这个神秘古老的国度诞生过许多至今影响着这个世界的智慧圣者与智慧谚语。其中上面这段敲击人性与贪婪、警醒世人的谚语,作为歌词,被40位来自14个国家,集亚洲、非洲、中东、美洲、欧洲的民族音乐工作者,以生命、和平、爱以及纯净的性灵为主题和创作灵感,别具心裁又充满意义地制作进、纪念欧洲民族流行音乐教父奥立佛·香提(Oliver Shanti)、他生命中第7个7年——49岁生日的专辑《七乘七》里。

当时,我一直不明白这张充满异域之民族风情、鼓点与旋律极为生动、和着现代机械里四轮滚动的节奏恰倒好处地轻泄、流淌、开来,弥漫至血液、至空气里、因为它的连结而使得沉浸其间的驾驶的人,更是与飞驰的车和窗外的景融为一体、作为汽车音乐之精品的精品、而被我买来送人的专辑,怎么就取了如此一个奇怪的数学名字。

 
 
心理学家说,每7年,即是人生的一次大变动。

人生第二阶段的青春期的孩子、以及第六阶段的中年的我,无不是处在这样的生命大变动里。

回溯自己的人生第二阶段,青春逼人,从父母工作的那个地方之省会城市,独自回他们从小长大的这座同样也为我预备了所有的人间冷暖的都市。

和所有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壮志凌云——雄心勃勃的底下,就是被这个社会的价值体系"教唆"而想成为一个不凡的人。去达一个别人去达不了的地方。

奈何这副受限的肉体,无论怎样挣扎努力,建构、认同、抑制、恐惧、批判、归咎、欣喜、迷茫、愤怒、沮丧......如此流转沉沦、始终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无论怎样的"得",都依然是"指中沙",都不能把我带向更大的自由。

曾渴望繁盛如花,结果,错过了即便是最小的小草也可以尽享的那暮鼓晨钟、微风怡然的每一个"活生生的"当下。

从第二个7年的人生阶段,就这样一路直走到第六个7年的人生阶段,非要在那么刻骨的生离与死别里,才在某一个痛定思痛的刹那,幡然醒悟,人生的目的啊,并不是是否可以使自己成为某个特殊的人物,也不是是否可以使自己去达某个别人去达不了的地方,而是,你是否有那么一分钟,哪怕是那么的一秒,清晰自己、作为一个独一无二之个体、而无比欢享造物的赐予、接过她递给我们的每一种丰盛的、含尽了各种酸甜苦乐的生命体验,不被"标签"所迷地活在每一个当下的情境里,面对自己最最心底的那个声音、无比真实地深爱过疼痛过绽放过存在过;并且不被这具往往怨嗔多过感恩的肉身以及那些人人都有的"个人的戏码"所困,清晰那些象云一样飘浮于我们整个生命之天空的各种来来去去的"关系",它们给到我们的如此的滋养同时又是如此的无比纠结,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就什么?

一边听这张既有点民族风、又有点宗教味的"七乘七"。

一边看艾兹拉·贝达(Ezra Bayda)这个一生做过老师、IT工程师、乃至木匠,习禅达三十多年之久,患过癌症、做过临终关怀的美国人写的《平常禅》。

自从"手牵手""天使守护"项目里面对面直接接触到那位曾经位居"团职"之现实版的"石光荣"之后,我就特别的需要这样的书籍来给到我镇定的补充与营养。

 
 
自从"手牵手""守护天使"临终关怀定点的上海复旦肿瘤医院姑息科(考虑到这些末期病患的感受、对外的称呼已被更人性化地改为"综合治疗科")出来,便心潮汹涌,不想说话。我自己意识不到我的沉默。是孩子两两相坐、突然的一个问,姨妈,你有什么心事吗?我一惊,答,没有啊!才略略有所自察。几次在流连网页的时候,想象以前那样,逐一回贴,可都不知为什么,有一团无名的难受与感怀交杂在心里,写什么都觉得言不尽意,最终放弃。不是我没有时间来回复各位以跟贴的形式、象一枚枚"珍珠""贝壳"一样、"足刻"在我最新两篇博文底下之"文字沙滩"上的盛情与探访(没有人知道,这些书写在"水上"的文字,这些博客文本的"沙滩上"互相激起过内心浪花的文字,带给到我的是怎样的一种安慰),而是,第一次如此真实而近距离地和一个即将不久人世的人面对面,那个躺在床上灯之将竭而又不甘、哪怕是最最微弱吃力的一段话都无不迸发出强烈的对生命之依恋、以及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不掺杂一丝功利的纯粹与感恩,就象一股旋涡般穿透一切的能量,任何一个在其面前静静坐上过一小片刻的人,哪怕她是"墙壁",因为这个世界的需要,一堵会说话的"墙壁",都会被打穿和打动。

我就是这样被那个"团长""打穿"的。

"手牵手"两大核心灵魂人物之一的王莹,告诉我,有这么一个曾经位居"团职"的胆管癌病患,他有强烈的希望能为他整理一些"口述"与"感谢"的需要。

于是,我提着笔记本,赴命而来。

建东说:时间不允,来不及从头给你辅导了。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需要去现场了。文筠,你记住三点,一、一定要表示我是来学习的。我们的角色不是助人的那个人,而是来拿生命礼物的那个学习者。一定要让对方能够清晰地接收到你的这份心意、而使得接下来的这份谈话、真正的是在两颗心的共同参与下而具品质。千万不要说,你我有缘、或者仅仅只是表现出一副端茶送水意义上的礼貌敷衍和泛泛。二、陪护者一定不能话多。你要多听他说。三、绝不做肤浅的安慰,那里面会有一份廉价的同情。

整整一个星期,无论做什么,我发现我脑子里都似有若无着一个身影:一个仅仅只是见过二、三分钟之一面的应该说完全陌生的身影——一方面是病痛折磨、而瘦得脱形、随时有被风吹走之险、之躺在床上,相对于造物的力量而显得如此"单薄""卑微""孱弱"的人的身体,一方面是艰难地想留给世人那字字千斤、微弱的声音里有一种精神能量的"祥"与"定"、你吃不准那是什么、只知道它无不透着一股内在的感召与震撼、而彰显出来的那样一股让你吃惊的生命的尊贵与强悍(连死亡也不能"屈"而迸发出的更大一种你无法用肉眼来看见、只能用心来感知)的生命的力......正是这灵与肉两种"生命形式"之力量上的极度反差,一次次将我"打穿",整整一个星期,使我不断地想起曾深深打动过我、代表着一个民族之精神丰碑之海明威的那句撼人心魄的名言:一个人生来并不是为了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消灭掉他,但你却不能打败他。

这个一生都带着战争留在他身体里的137处弹片带来的伤痛、和远远比这些弹片更具杀伤的战争本身给人类心灵造成的阴影与创伤的拉耷胡子的男人,尤嫌诺贝尔奖的这些文字的力量还不够,最后,用他自己的猎枪,用亲手掀掉自己脑盖骨的军人方式,向这个世界行了礼。向这句话行了礼。向那个死亡也不能打败的生命行了礼。

还有比这样的对人的精神生命的诠释,更经典、更极致的吗?

不管你读懂没读懂,这个世界有太多这样的前仆后继的精神生命的伟大诠释。

自杀可以有多种,形式上都是自裁。仿佛他们去了同一个地方。

但有的人是做了那个生命的逃兵。是未完成对生命的交代之懦夫式的自杀。有的人则是最高形式的生命挑战。是为了穿透这一生命而抵达另一生命的英雄式的自杀。你能说都一样吗?你能说他们亲手撕掉这张"生命券"获得的"入场"之抵达的彼岸是一个地方吗?

 

团长,团长。我不知道他是否是我这样的草民接触的最高级别的共产党官员。由于这一身份标签的特殊,对政治"上进心"向来不够的我(看尽了那些利用政治来进身的投机,以及这种投机背后的抹黑,与其向这样的"先进性"靠齐,倒不如做"留级生"),敏感到,任何一种发乎心的赞美,都有向政治献媚的嫌疑。这个"嫌疑",让我所有"库存"在心里的那份折服与感动,成了不知所措的"严重积压"。

"心度辅导"导师建东同样也"敏感到",这个不求上进的家伙,又开始自己跟自己打结了。好不容易刚帮我"清好仓",一个转身,乍地又堆进了这么多的"货物"?

俺这边正满头大汗偷偷地忙整理自己的"货物",建东就开着"清垃圾"的"铲车"来了。

被她逮了个正着,只好老老实实交代,这些"货物"的来历。

告诉她,我从来没有怀着这么大的一份虔敬想来写一个人。可是不知为什么,每一次一本正经地坐下来准备梳理的时候,我就奇怪地开始打瞌睡。

前面一天,我沐浴更衣,所有的准备工作一一妥帖之后舒舒服服地空调下面坐了下来,想,关于生命的惊世大作就要开始了。然后还没写一个字就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第二天我汲取教训,告戒自己在坐下来完成最后一个字之前洗什么澡——我把前面一天未能如愿之"难产"的原因、归咎为洗澡之后人的精神精力上的严重流失、而造成的困顿。

刚"病情"陈述到这里,建东就"老军医"地肯定到,呵呵,你这家伙,你的"瞌睡"肯定和你的"洗澡"无关。

她的精准"诊断"让我好不沮丧。这不,无论是前一天的沐浴,还是后一天"牺牲"掉的那个澡,只要一打开电脑套上耳机(我习惯了边打字边听音乐,一定要有一个旋律,我才能找到那个文字中不被游走的中心),我都无一例外地以最快的速度睡着了。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连我自己也感到困惑。

"团长"在那边有了期待,有人可以为他的"口述"整理出一封连同整个社会、以及医疗系统的医护人员都能来向他这三年来、奔波无数医院、直到生命尽头才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不一般"的这样一支绝无仅有的医护团队之奉献精神与服务生命的大爱理念之学习的"感谢信"。

这样的一封被赋予了太多内涵、非普通的"感谢信",迟迟地"库存"在我乱糟糟的"仓库里"出不来。让我无比的内疚。

上天啊,只有你知道我的心有多么的火热,我的身体就有多么大的抗拒。

谢天谢地,建东看出了问题,她以一种善意的"狡黠"启示我,亲爱的,你想想,这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些个不速之客的瞌睡,是有其意义的。

天哪,我也知道有原因。可是,啥原因么?俺这不是团团转、急着想知道这个原因么。

建东瞅在眼里,永远一副不紧不慢的心领神会。

俺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学会她的那份淡定从容、以及永远经得起任何推敲的"表里一致"呢?

她说,是的,我知道,你不允许自己的文字有"献媚"这一类的嫌疑。这个"媚"字会让你对自己小觑。从你之前给到我的讲述里,一方面你被这位现实版的"石光荣"团长切切实实地打动,一方面你又不愿意你的文字沦为楷模之类"造星"运动的道具。所以你就左右为难在那一份微妙的拿捏里、不能忘情投入,也不能专心。是这样么?可是,你不觉得吗?至于这个"团长"他信仰什么,实际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他的生命实践了他对他的信仰的每一分承诺。一个从他律走向自律、让身边其他的生命因为他而变得更加光亮、让身边其他人的人生因为他而变得质量有所不同的这样一个人,他完全活出了作为一个个体的生命、他的最大的自我价值以及那份匹配得起最高荣誉与赞美的完整与真实性。至于其他的一些标签化的"细枝末节",又能为他增加一些什么或减去一些什么呢?如果说人生是一张空白的考卷的话,那么,你所说的这位"团长"、则已经递交了属于他的那张辉煌的考卷......

因为追求完整而不是完美,所以,对日子而言就应该有白天黑夜的全然接受。对人生而言,就应该有生死由命、得失随缘的全然接受。对社会而言,就应该有人类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都免不了的公与不公......这一客观真实世象的接受。好比易经里的那个八卦之阴阳图。你发现吗?它就象一个被拧紧的麻花绳的横截面,被一只无形的手,绞成一股生命的绳子。对它们说"是"(而不是愤世嫉俗地说"NO")。在说"是"的前提下,把目光集中在带给我们更多光亮的白天上。把目光集中在有限的人生里、带给我们更多积极能量的正面的人与事上。即便是一个负性事件,也一定是有它的正向意义的。努力地去看到这个正向意义、并尽可能地去实践它的价值。是的,也许我们会被教导得一生正直,嫉恶如仇,它是我们人生观、价值观的一部分,但你能保证,你的那个自以为的"正直"里,不带一丝一毫的偏狭与认识上的局限吗?

我一边默默听着,一边频频点头。是的,我的那份隐藏很深、已经不太愿意语言的对身边太多不公的愤怒与纠结,逃不过建东的火眼金睛。

倒是被她这么轻轻一捋,心头一个释然。

之前,我一直沉浸书本,各种途径地拜求"心灵大师"。因为我知道,以我贫瘠的智慧,这一生,都到不了人生的那个"山顶"。我需要那些长长短短的"拐杖",帮助我看到更多的人生风景。

可是,我没有想到,原来,一个每天剥毛豆、在厨房一样煮饭熬汤、和常人没有什么两样的人,同样可以自成"大师"的。

因为生活本身就无不在教你开悟。

只要你足够用心。

建东便是这样的一个最好的示范。她的"厨房里开悟",让我想起"厕所成佛"。

是的,只要你足够用心,厨房里也可以开悟,厕所里也能成佛。

可能是我比较喜欢折腾,主观努力的"撬动",感动了上天,于是,老天便用这样的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放一个"过来的"人在身边、涓涓不断地开启着我内里更广阔的那份心智。

临终关怀是个严肃的话题,围绕这个话题,建东又和我聊到了人这一生最大的使命。

这些曾经让我无比头大的形而上学的概念性的东西,总是能在她的"拆分"解析下,立刻生动易解起来。

建东说,你新上传的那篇"性与关系"我看了有点感觉和想法,就在上面留了言。也许我们可以电话里更宽地来探讨一下。而不需要跟贴时的那份篇幅所限的节制。人这一生最大的使命——既然你现在已经接触到"临终关怀",这个"使命"的意义与内涵,就显得刻不容缓。在这个问题上,我是这样想的,一个人一生最大的使命,就是一个人要如何成为真实的自我。"成为真实的自我"有两个层面的意思,一个就是如何成为真实的自己,还有一个就是如何在真实的关系中建立彼此的融合。在我们出生的时候,是有一份巨大的和母体分离的创痛的。这也是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必须无条件接纳的第一个痛苦。被强迫从融合的母子/女关系中分离出来。而那份与母体融合的超越自身的愉悦,是被我们终身记忆的,它成了我们最本性的冲动之一,也就是我们会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以爱的方式来追求与他人的关系、以及那份连结、彼此滋养的最根本动因。可以说,我们一生都在建立这种自我存在的那份个体价值感,似乎关系的建立也是为了完成这一"艰巨"任务,有时候,这里面那个真正本质的欲求被掩盖了,而这份被掩盖的欲求在性爱中被唤醒。性不是目的,它只是一份唤醒。是一份更大唤醒的礼物的途径。成人的身体之融合,唤醒了我们人与人之间对彼此那份"关系"之融合的渴望。人类渴望消除这种心灵界线与隔阂的能量,其实一点也不亚于性能量。如果没有心灵交融、心灵"做爱"的追求,人类是不会有爱产生的,性就足够了。爱不是空中的漂浮物,不是性的副产品,它在我们的生命里,有着如此之深的扎根。正是基于此,人类的关系才有了无比的丰富性与多元性。就好比父与子、母与女、兄弟与姐妹、亲朋与知己、同僚与伙伴、夫妻与恋人、以及你现在所做的这个"志愿者"与那个"团长"等等......

 

人这一生最大的使命,就是一个人如何成为真实的自我,并在"关系中"建立彼此的融合。

我咀嚼着建东的这番她对生命意义的分享,发现还真的是颇有"嚼劲"。

 

                                                                                   
                                                                                                             

一个人一生最大的使命。面前的这位"团长",他不正是以他的方式,不打折扣地活出了他的那份真实的自我,以及无不将这个自我体现在更有价值的那份与人的关系的融合中吗?在这份由生命再一次给到的你可以被消灭、却不能"被打败"的"硬汉精神与不败灵魂"的诠释面前,任谁都会油然而起一种被折服、以及感动过后的景仰与崇敬,这份久违的景仰与崇敬,使我哑然得居然连一封替人捉刀的"感谢信"都写不下来。平生看过太多的感谢信,也写过太多的感谢信。我发现在这个过程当中所体味到的那些需要被感谢的人与事,已经不止是简单的一封感谢信所能表达了。托付的对象给了你一个惯常的体裁,而你发现,这个体裁的文字,远远载不动对方所需要、或者说希望你替之表达的那份情感与内容了。这哪里是对生命际遇中的某一群体与人事的感恩啊,这是对生命际遇之周遭一切的一切的无限感恩——感谢作为一个贫困家庭多余一员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结果被叫了一辈子的"江凑员"(凑员凑员,凑来的一员)的意外出生;感谢从农村出来、没有任何部队背景的一个最最普通的新兵蛋子,完全靠着自己的踏实勤恳、以及过人的机敏与能力而一步一步从班长、排长、连长、营长,旅长直做到团职政委的这样一个党和部队的培养;感谢转业之后被分到江西银行系统,再次从一个小小的保安负责人,一步一步做到该系统之最重要的"纪委书记"岗位之领导与国家的信任;感谢这个蓬勃而伟大的时代给了他这样一个"草根"那么多施展才华和抱负的难得机会;感谢每天都能呼吸到的阳光和空气,这些我们司空见惯的免费赠予、对一个潜水员、以及长年累月生活在潜艇上的战士来说,是多么的、令我们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珍稀与宝贵;感谢病榻上为其擦身、在一些护理细节与交流关爱上、让他这样一个三年下来、辗转于各大医院、受尽医护人员之职业性的敷衍与冷漠、因而也就更明白其间的差异性、从部队里下来从不掉泪之标准的 "硬汉"的老病号,连连感动得拭泪的这样一个令其无比惊讶与感慨、绝对代表了我们这个社会正在提倡的和谐与世博精神的护士团队......当所有的这些感恩汇集在一起,饱满地从一个生命流向另一个生命的时候,于是,作为一个写作者的痛苦就来了。病人没有一点点想要我们写他的意思,但我却"擅自"决定抛开那封仅仅只是出于要感谢这个护士团队的"感谢信"带给到我的局限的痛苦,而站在感谢信之外,来写我眼见的这一切。包括那个被托付者念念不忘的医护团队。同时也包括那个既让我想起硬汉"海明威"、又让我想起2002年收视之高、大江南北、耳熟能详的那个电视连续剧的男主人翁"石光荣"之现实版的"激情燃烧的岁月"的"团长"本身。

在心中久久盘亘、酝酿着该如何将这样一份沉甸甸之特殊的生命礼物化作文字之前,我一遍遍地在电脑上点开八年前收视过的那个孙海英演的电视剧。这部让孙海英与吕丽萍这二位主演从屏幕上到屏幕下、假戏成真、结为伉俪而传为佳话、八年之后仍然让我禁不住为那个充满理想主义情结与英雄主义人格的男主人翁而"激情燃烧"、热血沸腾的电视剧,曾点燃了整个社会的怀旧情绪。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被创作出来的虚构人物,居然竟会有它的真人版。当我在这个夏天的夜晚、再一次重温这部八年前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时,我竟然发现这个"江凑员"的28床、怎么和那个被孙海英演活了的"石光荣",在面貌与神形上,都有着十分的戏剧性的相似。尤其是在听说,他的妻子下岗之后,他丝毫没有"动用"自己在安排一个人员上绝对不是问题的权利和关系,为妻子解决点什么。即便他的妻子有所抱怨,他也自有一套"傻呵呵""乐呵呵"的应对办法。一个在银行系统做纪委书记的人,他可以有多少机会,成为金融系统的文强?然而他和妻子之间的情话竟然是"只要我有饭吃就不会让你饿着。万一我也下岗了,我到外面讨饭你在家里待着,要回来的饭先给你吃"。同样也在党和国家给到的舞台上辉煌过、而今已伏法的文强,把大量的、多得无处安放、几近"成灾"的不义之财密封在坛坛罐罐里沉埋水底......而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团职过来的纪委书记,和他的老婆交换着这样的让旁人听来都不无"辛酸的"情话......同样都曾是共产党的高官,同样都走在了生命的尽头,然而,生命和生命的结局却可以是如此的不同("团长"曾经有一次跟志愿者谈到为官之道,当时志愿者和他聊起电视里有看到对温总理的访谈,其中有人问总理这样一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不想当官的党员也不是好党员,对吗?"温总理答:"要做事,不要做官"。如出一辙的这个睿智的话,团长也曾给到过到他床前的志愿者。劝勉他要把做公务员的立足点"放在做事上,不是当官上!")。也难怪他妻子拿他的"傻呵呵""乐呵呵"没有办法。在部队当干部时,"团长"让她帮战士们洗被子;98年抗洪救灾时,"团长"又把素不相识的群众安置在自己家里,把家里弄得像个难民营。以至于"团长"这一路,自己官当得不小,家里面跟着他,福却一点没想到。少给家里找这些"麻烦"就已经很不错了。"团长"现在已经是上海某著名中学老师、且著有三本书了的80后的女儿,是当年江西的高考状元。可见其父亲对她教育上的严格。用"团长"女儿的话讲,我父亲对我的教育,是将爱心贯穿始终的教育。"团长"的这种集严格、爱心、个人魅力与智慧于一身的特殊教育,不仅收获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同时,他的良好的习惯和工作作风,也深深感染了他身边的所有战友和同事。就连跟了他十二年的那个桀骜不驯、顽皮群架的司机,后来也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小伙。不少身边的同事,后来都一一提干了——这样一些生命,正是因为"团长",而变得有所不同了。

由于病人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太多太杂的打扰,关于"团长"的一些想法和要求、以及介绍到他的整个情况,都是由"手牵手"这边点对点相对固定的志愿者宋清与杨晨龙这二位搭档转述给到我们的。我见过因为深深被打动而笑貌里无不带着那份活生生的欣喜、同时在那个当下、也透过这份生命最深处、最本真与最纯然的传递而令第三方一并为之动容的故事与场景,但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被另一个人感染至深至此。正如刚通过公务员笔试与面试、同样也身为共产党员的杨晨龙所言:我抱着"关怀"的心去到江叔叔那里,却一不小心、完完全全地被他给"关怀"了。被他的大爱所滋养,被他的无不透着感恩与自律自洁的人性的光辉所照耀——"夜眠八尺,日食三餐"之一个人的实际所求、以及立足点不要放在"当官"上、而要放在做事上,公务员公务员,就是公众的服务员;用这样的思想去工作,三五年后你就会很不一样的"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这两句话,都是"团长"亲自送给眼前这个同样也是前途无量的小伙子的。而之前短信给到我:我们都是充满灵性渴望的生命,相遇是偶然,也是必然。让我们在共爱中相互滋养,让爱更爱,让美更美。并在工作记录本上写道"我们看到了那发自心灵深处、来自生命最本质、也是最纯粹的大爱"的宋清,则更是激动得禁不住在走出病房、与我们分享她和杨晨龙在陪伴过程中的那份无比意外的巨大所得、而一个个拥抱"手牵手"的同伴,无论男女......那份被前所未有地来自爱的"灌顶"、尤同小熊维尼之手里的那个满满当当的蜂蜜罐而来的满溢与分享,不能文字、不能语言,就直接拥抱吧......以至"手牵手"的另一位资深女心理咨询师彭睿,从专业的角度不得不出于保护地冷静提醒:你们两个,完全被对方的能量所接管。一旦移情......"不,不,不,你不必担心,我知道。但这不一样。这是另一个层面的。那是一种完全已经超出了我们通常所说的情感层面的被升华了的东西。"宋清立刻解释到。彭睿还想说什么,但是宋清的反应和表情让她放下了之前可能的隐隐的担忧。

 江叔叔刚正不阿、遒劲有力的手迹

(当时已经是很虚弱的状况下了,给到杨晨龙的这个题词,虽然有一个字上面有一点小小的笔误,但无碍我们的理解)

第一次参加"手牵手"每个星期五下午的这个现场的会议。我一直想采访的黄吉吉护士长一直在忙进忙出。意外获知坐在我对面的一个一直露着孩童般烂漫之微笑的年轻女志愿者周燕,几个月前,还是这里护士团队里的一员。为了在时间上解放自己(做护士时候的她,因为连轴的、每个月都要定期给到的不花大量的业余时间,就无法通过的抽查与考试,平时就无甚闲暇、倒班的她,内疚地说到,她竟然忙得连女儿唯一的一次要求她给讲小人书里的故事,都被拒绝了),为了在时间上解放自己,能够做更多的自己想做的事,周燕放弃了同事们无不为她惋惜的十年的医院工龄以及稳定的收入,而毅然决然、跳槽去了一家工作时间相对自由的医药公司做销售。而多出来的时间,她就以一个正式的"手牵手志愿者"的身份回到自己的"老东家"做公益。一个前护士,对"白衣天使"之身份的热爱与不舍,竟然可以至如此境地。她的看不出年纪的孩童般的毫无设防的笑脸,让人第一眼就感觉到无比的亲近与亲和。我甚是好奇。当听说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时,我更是大吃了一惊。就是这么一个自己也还象孩子的人,对我说: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有二个地方带给到她人生最深刻的感悟。一个就是监狱,一个就是医院。而我很感恩的就是,在医院里,我不是作为一个病人存在,而是以一个健康人的样式存在。而且这个健康人,还能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当宋清和杨晨龙谈及"团长"口口声声里提到的陈春燕护士和黄吉吉护士长,在晚上来查房时,手里的手电筒开的是淡光,而且灯头是垂直于地面的,以免光线刺到病员的眼。"团长"实际上那些个夜晚都没有睡着。他能在对方轻手轻脚、不予惊扰的每一举止里细腻地感受到对方的每一动作里有没有爱。当他接收到了那份爱与善待的温暖时,他也同样会在第一时间毫无保留地反馈给大家。这便是一份爱的传递。肿瘤医院姑息科的医务人员,还有那些如花一般年纪的年轻女护士们,她们在做完一个护士应该有的"份内"的活之外,和一般医院护士最大的区别就是,由于这里病人病情的特殊,她们还把自己无怨无悔地降到一个"护工"的位置、堪比家人而无微不至、给到病人身体上不厌其烦的清洁与擦洗,以及这份粗活脏活里的那份铁石之心,都将被融化的温柔体贴,不仅让这个"团职"过来、历经部队文化的打造与淘洗、从不肯轻易在脸上"动容"的硬汉,一再一再地掉泪。当我亲眼所见,黄吉吉她们默默地、伴随着这个科室成立至今、种种不便与外人道的难以想象的付出,以及从周燕的身上,更深一层地理解和明白了她们的辛苦与牺牲之后,我知道,如果有一篇文字是属于她们的话,那一定是,任何的溢美之词,用在她们身上,都不以为过。而之前,总以为一定必须是有过什么特殊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自己把自己主动放到这么一个生命的"点"上。但是,看着那些年轻的、洋溢着一脸幸福、不吝给予的脸庞,我的这个"以为",被彻底改写。

都说是爱能创造奇迹。6月29日白血球和红血球数几乎为零的这样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在复旦肿瘤医院的医护人员和手牵手生命关爱中心志愿者、以及他自己随时放下一切、自然接受生死、深信着"人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人只有彻底将自己交给自然、融入自然,和更高更大的那个生命力对接,才是最有生命力的"心态的开启下,三天之后的7月2日,竟然白血球升到了10.5。这难道不是爱创造的奇迹吗?

在我们的这位"团长"、以及所有这些可亲可爱的人们彼此连结的这份关系与关系的融合里,在这份掩埋在生命之地核下的滚烫的爱的流淌里,在这份生命礼物的馈赠里,志愿者角色的我,再一次深刻体会到,看似我们比病床上的那个人可以做更多,但事实是,面对他们,我们更多的不是"给",而是未知死,焉知生的那个"拿"。

——曾经有听到过一个女人在旁人不解的眼光里“抛家舍业”地(这个“家”指的是已有的可以给她带来安逸生活的“房子”,绝非她的家庭)追求更高精神自由的生活情境的故事,在答复那些疑问的时候,她说,钱可以再挣,内心的宁静和幸福感却是无价的。

是的。每个人内心的那个无价之宝都是不一样的。但我喜欢她所说的那份被终极追求的宁静与幸福感。

内心的宁静和幸福感,为什么那么重要呢?

只因为我们都是这样的一粒渴望“开花”的生命的种子。

一粒种子,必须走很长的一段路——一个不断地要通过丧失、离别、放弃来得以成长的这样一条路,才能够变成最后的那个“花朵”。这是一个有着自然给它的驱策力之生生不息的神圣旅程。你的本性便是这样的一个种子,你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一棵树的。你必须从一颗种子,一颗有着类似石头之长相的种子,历经千辛万苦的身体与心灵的双重跋涉,去抵达某个身心合一的“开花”的那个点,那个如花瓣落满一身的“狂喜”、是多少语言都无法让你明白的一种满足与抵达……这个“开花”跟这个世界上的权利无关、跟金钱无关、跟政治无关。它只跟你本身有关。它完全是一种个人的内在的成长。只有在这个成长里,你才会于刹那里明白,你走过的那一朵或“玫瑰”、或“百合”、或“清莲”、或“金盏”的人生途径,都只是为抵达那份身心合一、再无各种冲突与恐惧的“宁静”。我们所追求的那个“幸福感”,也无不包含在那份至高无上的“宁静”当中。

在这份“宁静”里,爱便是这样的一支被我们用“心”发射出去、可以在纯粹里抵达不同远近的那支生命之“箭”。每个人的手里,都有着这样一张一模一样形状的生命之“弓”。唯一可能的差别,就是各自在那份丧失与离别的体验中、拿到的“礼物”的深浅,所带来的那份温柔与慈悲之力度的不同,可以将这张“弓”在心里最终被拉到一个什么样的“饱满”与“张力”的程度的不同……当那些深埋在我们心底的欲望和恐惧,开始为我们所“看见”,并且因为这样的一份“看见”而隐退的时候,就是我们开始能够温柔地、慈悲地待人待已的时候。
于是一些如大海之波涛、之起起伏伏的人生当中的一颗颗无助的水滴们,就这样手牵手、心连心起来,他们所给到的“上善若水”以及那个心目中的“春暖花开”的诠释,就是对人性之美的向往……
 

 

您还没有登录,请您登录后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