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女子
邵江天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经世既久,我便确信此言不妄。和男人想较,女子与山水的关系似乎更其密切。《易·坤卦》:“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女子就是大地,就是山水,厚德载物,化育万方,山水的印记烙印在女子的脸上、身上和骨头里。
几年前去湘西,在凤凰城、黄丝桥古城和南长城盘桓数日以后,总感觉此行仍然缺点什么。主人会意,我们便有了一次深入“匪穴”之旅。转悠了几个土匪窝,我便对那里的山山水水有了异样的体悟,心里就急切地想领教一下当年那些“压寨夫人”的“风采”。主人甚是为难,于是作罢,只好悻悻然地折返往吉首赶,途经一个小镇,我便想看个稀奇。小镇极小,有市无街,公路两边,地摊连袂,但交易的商品却非常单调,十之八九买卖的都是生姜。正觉兴味索然之际,一道靓丽的风景出现了:音乐起处,一位高挑的卖姜人进入我的视线,她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着一身碎花滚边袄裤,系一件浅色抽纱围裙,柳叶眉,杏仁眼,鼻梁高耸,微微上翘,红唇皓齿,笑意隐约。她将双手交叠在小腹处,而腰身却随着音乐作不大幅度的摆动。她卖姜不用秤,更不找零,估堆作价,说一不二,爱买不买。但生意却极好,一大堆后生都围着她的摊子转,眨眼功夫,地摊上的生姜已所剩无几。这时,一位染发的青皮凑上来,说是将地摊上的剩姜全包了,要她开价,可那女子却一脸肃杀,两眼看着对面的山头,淡然地说:不卖。那青皮问:既是不卖,你练这摊作甚?答:玩儿。买主顿时变脸,咬牙切齿,双目圆睁,拳头也捏得出了声,急进一步便想出手。说时迟,那时快,摊主似乎早有准备,但见她一个鹞子翻身,双臂翼展,那剪刀似的扫堂腿只是不经意地轻轻一甩,那后生就早已四脚朝天,嗷嗷直叫,半晌爬不起来。我正愕然,却见那女子麻利地将地摊上的塑料布四角一撮,便将剩姜收拢,打个结,往左肩上一挎,顺手提起脚下的半导体收音机,一蹁腿跨上摩托,便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我愣愣地目随其后,甚为不舍,但那令人心仪的背影仍是逐渐变得模糊,而与此同时,作为一种补偿,远山近水却越发清晰,最终,那模糊的影像和山水渐渐重叠,竟一下子幻化为一位“压寨夫人”的剪影。
后来到德夯苗寨,我被跳鼓美眉的绣球砸中,上演了一幕惊心动魄的“拉郎配”闹剧,那位模样极似宋祖英的小美女,语带机锋,凌厉霸道,就更是活脱脱的“压寨夫人”的作派了。我疑心她的原籍古丈,一问果不其然。这么一来,我的游魂就又回到了三峡,回到了香溪宽谷。
那天在昭君故里,我没有过多地流连在梳妆台、珍珠漂等景点,而是独自踱到香溪河畔,一门心思只盯着眼前的河水发愣。香溪的河水平静无波,微风过处,倒是端的有沁人心脾的阵阵香气从水面飘来。晚上回到停泊在香溪宽谷过夜的游轮,在席梦思上辗转反侧到半夜还是无法入睡,睁眼闭眼都是王嫱的身影,后来索性披衣走到甲板上,越过平缓的江面遥望深藏在远处黑暗里的宝坪村,心里便有点隐隐作痛的感觉。在游轮灯光的映照下,清澈的香溪河水竟然和浑浊的江水分得如此清楚,凝神细瞅,就觉得那河水的香气仍在,其时,曾经出塞的昭君,高髻广袖,颦眉蹙额,分明就浮腾在那似有还无的暗香氤氲里。
假如不是身临其境,你会觉得这只是文化人的白日做梦,其实,山水的灵性并不是靠谁去臆造的。你到海南的文昌走走看,一过了大致坡,山水立即迥别于美兰、琼海,显得灵动而唯美,作为一种对应,地面上便美女如云,熙熙攘攘,令人目不暇接,你若从铜鼓尖倒着往回走,则遍地尽是宋美龄。在嘉峪关的街头,我的“理论”再一次得到验证,那里的女子,眼神一例邃密得深不可测,那是祖祖辈辈的先人期盼戍边丈夫早日归来的凝视,其基因代代相传,于是就让嘉峪关的女子有了那样一副深情的明眸。有一次去雁荡山,同行的是一位女俠。一到白溪,还没进山,她便发现这里的姑娘个个笔立高挑,肤色细嫩。我说,这便预示:这里的山水必有动人处。后来到了剪刀峰、三折瀑、大龙湫,终于恍然大悟:那里的山水确乎就是当地女子的影子。
安徽人都很熟悉周涛和张燕,熟悉赵薇和祖海,她们虽然各具异彩,但到底仍是两两相象,仿佛同母一出。你若有心,便能从她们的举手投足间分别读到淮河和八公山,读到长江和西山风景。
有人抬杠,说虽是同一地方的人也千人千面、高矮胖瘦各有异同,那里都会长得一样?其实,人的相貌固然丑俊各异,但那只是面部诸多“零件”搭配和几何位置的差异使然,你若是把同一地方女子的零部件拆开来去看细部,实在是大差不离的。
前年春天去杭州,一路上我都和朋友侃我的这部山海经。及至到了西湖,有人就和我打赌。正好迎面走来两位年轻女孩,我便趋前一步问道:“你们是从东北来的吧?”两个女孩先是一愣,继而则掉头就跑,一边笑着一边嘀咕:“哎呀妈耶!这疙瘩咋恁么多算命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