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车是你的最爱,与向日葵一样的人同车厢,更是你的梦想。2010年7月17日星期六,你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车,你打算就这样与向日葵一起,浪迹天涯,或者,亡命天涯。
像向日葵一样的人,是你的邻座,她三十岁上下,很沉静,像极了性喜温暖、耐旱、原产北美洲的葵花。“……哇,《追忆似水年华》!你喜欢普鲁斯特吗?……”“噢,……不,那是我弟弟的书,他喜欢,……”邻座带上火车的,竟然是一本艰涩的书,这令你肃然起敬,它让你想起1985年的那场诗歌运动,想起你的前女友。
向日葵在明朝时引入中国,距今约500年,与向日葵一样的人聊天,就像嗑瓜子,意味深长中带点警示和隐私——1985年,你记得很清楚,大街上到处是诗歌、绘画和音乐;那时候,书店里的书很少,读书的人却很多;那时候,热爱文学的人更易找到知己,更易坠入爱河;那时候的中国人,都像普鲁斯特一样,集体患了哮喘病,没读几年书,却拼了命地写作。
记得有一次,你怀揣诗辑去解放路,遇上了她,一个美院的学生。也正是巧了,她向你索要诗歌,你正好从左胸口袋里掏出它,递了过去。她读完诗,突然说:“我们飞一下吧?”我说:“怎么飞?”她说:“用诗歌飞呀!”于是,她一边跑,一边作飞翔状:“……芍药开花那阵子\琥珀正好在地的底下染恙\打盹歇午觉……3000年太久太久\生病的人太多太多\地道的中药又太少太少\……青霉素不会改变人类进程却频频出错\频频过敏……”
如今,这位向日葵一样的邻座,正往南方去看望她的先生——从谈话中得知,她,也是学医的,正是使用青霉素的后代。我问她,青霉素的过敏是怎么回事?她说,是人自身机体的防卫过当。那么,诗歌中涉及的“黄芪当归白术柴胡车前子再加冰片牛黄麝香蟾酥紫河车”呢?她说,那是中药,她不懂。我又问,诗歌中说的“那个智障孩子,真的是花卉海棠与昆虫金龟子的后代”吗?她说,绝不可能!
八点三十分,车过长沙,一群孩子,涌入车厢——向日葵是菊科植物,也叫向阳花,望日莲——我们都认识的向日葵有一个敞开的花面,夏季开花,花序边缘生黄色的舌状花。邻座对我说,她虽然是80年出生,当属80后,但,价值观其实是70后的,不喜欢过于个人的行为:“譬如,登华山宿营,我准备的是大帐篷,喜欢四五个人,挤着,满满当当睡觉;……再譬如,就花卉而言,真被你说着了,我不喜欢天香国色、一枝独秀的牡丹,喜欢明亮、颗粒饱满、一粒一粒带壳群居的向日葵,像极了各自裹被窝睡觉的大学生活……”
我说,岂止如此!颗粒饱满,一粒一粒带壳群居的向日葵,也像极了城市里热爱文学的个体,当年,他们都有各自的被子,各自的家,却集结在统一的精神麾下。
买啤酒的车推过来了,我们各自要了两瓶百威,就在我打算一醉方休的时候,她提起了我的前女友。我说:“……前女友只是一个代名词,她代表的是20世纪80年代。……那时候,她画画,也写诗。90年后去了美国,先在波士顿,后来在西雅图。99年去世,是饮弹自尽……就像梵高……朝自己的腹部开枪……”
向日葵是俄罗斯的国花,邻座说,她去过圣彼得堡,在那里,经常能看到像向日葵一样美的女子,她们,金黄色的头发,黑蓝的眼睛,像极了波罗的海的阳光。我说,如今所知最早记载向日葵的文献,为明朝人王象晋所著的《群芳谱》;甚至,北宋司马光的《客中初夏》诗中,都有:“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句;另外,张杨和韩国人姜石范,都导有各自的电影《向日葵》。
突然,我觉得,隔行如隔山,和一位邻座、一位女外科医生聊天,像极了某部电影的台词,亦像极了前女友的遗言:“人类很幸福,可病人很痛苦”“每天,清理完自己的思绪以后,开始清理别人的伤痛”“热爱表白的人生就像一出戏,越演越清晰”“睡着的时候,你梦到的依然是醒着”“难道你不觉得生活一团糟?不!不,生活很美好”。
和一位女外科医生聊天,是你此行最阴差阳错的事,她的短发,在你看来是干练,她的紧身上衣,宽大裤子,外加有鞋带的的鞋,在你看来是代表了一种无焦虑的人生,她的“喜欢文学的人必定喜欢军人,喜欢军人的人必定喜欢甜食,喜欢甜食的女人必定喜欢弟弟、发卡和香水”之格言,在你看来,则是一种母系柔软主义的远古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