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北大荒.知青岁月---兴安岭上(十一)


 

回首北大荒.知青岁月---

兴安岭上

   (十一)喜荣归

    大兴安岭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大约到了十月下旬,已经是冰天雪地、大雪封山了。我们也圆满地完成了筑路任务,接到下山的命令。

    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大家很早就起床,打好行李,列队下山。回头望一眼宿营地,那片寂静的、白雪覆盖的松林,我们度过了难忘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地方,今后可能很难有机会再来看你了。

    这时,走在白雪覆盖的公路上,我们内心充满喜悦和荣光。之所以喜悦,当然是因为,很快就能回到嫩江平原、回到我们熟悉、温暖的兵团连队,见到我们挚爱的兵团战友了。至于光荣感,脚下的公路就是明证。当初上山时,艰苦跋涉的沼泽路基,现在已是平整、通畅的简易公路。尽管能力有限,我们也为国家建设做出了一份微薄的贡献。

    虽然汽车已经能够开到山上,但是,下山开始的路程,靠的还是我们的两条腿。顺着蜿蜒而下的公路,我们背着枪支和行李,缓缓地行进着。大家口中呼出的水气,在棉帽子前沿以及棉衣的胸前,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走在下山路上,我的心情平静而坦然,再没有上山时那种焦虑、茫然的感觉了。望着公路两侧的巍巍群山、茫茫林海,漫山遍野披上了厚厚的银装。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走着走着,在光秃秃的落叶松林间,就会发现一棵樟子松,橘黄色的树干,深绿色的、郁郁葱葱的华美树冠,傲然挺立在冰雪覆盖的山岭上,透着一种高贵、脱俗、不凡的气质。这时,我感到自己整个心灵都被它净化了,情感也得到了升华。我想,这也是走上大兴安岭的一份意外收获吧!

    大约走了三个小时,上午十点多,从山下迎面开来几辆解放牌卡车。可能是火车不等人,特意来接我们的。就这样,我们乘坐汽车走完了后一半山路。

    中午时分,在偏僻的、冰雪覆盖的达赖沟车站,我们再次登上了闷子车。在当时,上山筑路的知青也只能坐闷子车,像现在那种最陈旧的绿皮列车也只是一种奢望。

    此时,对于闷子车,我已经没有了进山时的好奇与新鲜感。不过,倒是又多了一种难忘的体验,那就是冷!

    十月下旬,初冬时节将至,大兴安岭地区早已提前进入冬季了。尽管车上铺了一些小麦秸秆,但是,钢板焊就的闷子车通体就是一个铁皮箱子,人坐在里面,身上仅有的一点儿热气,一会儿就被它吸走了。

    随着一声低沉的汽笛声,满载着原木和我们筑路知青的列车缓缓地驶离了达赖沟车站。我们站在闷子车门口,眺望着千里冰封的群山和茫茫的林海,逐次从视线中向后退去。根河、伊图里河…这些似曾相识的山区车站,依次从我们眼前掠过。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在高纬度地区,冬天的夜幕降临得很早,下午五点左右,天就黑了,车厢里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前半夜,战友们坐在车板上,棉帽子、棉手套捂得严严的,互相依偎着,感觉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地熬着。过一会儿,就有人站起来,跺跺脚、搓搓冻僵了的双手,搓了半天还是又木又疼。不多时,有人要解小便,战友们帮着把车门拉开些,后边两个人拽着他,免得掉下车去,还没等解完,人就要冻僵了。那个滋味儿,只有过来人才会知道。

    后半夜,出了一件事,让我们虚惊一场。因为太冷了,再这样坐下去,可能会冻死人的,战友们纷纷站了起来,有些冻迷糊了的战友也被大家拉了起来。记不清是谁了,想了一个险招儿。大家把行李物品集中在车厢的一头儿,随手把垫在身下的麦秸攒成一堆儿,在车厢另一头儿,点起火来,想烤一烤取暖。当时真是冻得受不了了,谁也没有多想,就点起火来。

    随后,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由于火车在快速行进中,闷子车箱不严实,特别是门缝漏风,火借着风势,一下子就窜起来了,半人高的火苗子。当时,因为事情来得突然,大家真有点儿傻眼了。刚才又冷又睏、迷迷糊糊的感觉立即抛到了九霄云外。情急之中,有人还喊了几声“停车!”。停车?可能吗?微弱的喊声,行车中的司机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这里着火了。只能自己救自己!于是,我们大家用棉袄、被子一起上,连扑带打,连滚带爬,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总算把火扑灭了。

    这一夜,火车走走停停,我们在黑暗、冰冷的闷子车中坚持了十多个小时。

    天终于亮了,火车在冰雪覆盖的山谷中缓缓穿行。大家拉开车门,借着晨曦和积雪的反光,互相一看,禁不住露出了一脸的苦笑。原来,经过昨夜的扑火大战,战友们个个熏成了黑脸包公,仅有一嘴白牙和两个白眼珠特别醒目。再看看身上,棉袄、棉裤上也沾满了黑烟。

    在我的记忆里,这可能是我们上山下乡以来、也是有生以来个人卫生最差的一刻了。上山之后,三个多月时间用溪水擦身、洗衣服,内衣上、头发上长满了虱子和虮子,浑身发痒;茅草一样的长头发下,消瘦的脸颊上,胡子拉碴,加上一脸的黑烟,眼睛显得格外的大;被树枝挂破的棉衣露着棉花,头上是脏兮兮的棉帽子,脚下是冻得硬梆梆的、黑乎乎的棉胶鞋。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副埋汰、邋遢的样子。

    这时,一位年纪较小的战友,调侃地冲着车门外的冰天雪地喊了一声,土匪下山啦!大家看了他一眼,立刻想起了电影《林海雪原》,禁不住都笑出声来。此时,我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总之,苦涩和酸楚一起涌上了心头。

    上午七、八点钟,火车在甘河车站临时停车。我们拿着洗脸盆,跳下车,接点儿水,迅速返回闷子车上,用毛巾沾着凉水,擦了擦脸上的黑烟子。心里想,我们是屯垦戍边的兵团战士,现在的样子是环境造成的,身不由己呀!

    中午时分,火车停靠加格达奇车站。上面传来指示,在这里有两个小时的停留时间,可以到街里走走,注意准时上车。

    前文说过,这是我们第二次经过加格达奇。不知为什么,我从心里喜欢加格达奇这个清新、悦耳的名字。趁着这个机会,应该下车去走走。

    我们下了闷子车,来到铁路北边的站台上。当时,简陋的加格达奇车站也没有什么围墙或是出站口。向前走出十几步,就来到了正对着车站的大街上。这条大街由北向南,从迎面的一座巍峨的大山脚下,一直延伸到车站前。说是大街,其实不过八、九米宽,沥青铺就的路面上,没有几个行人,显得十分冷清。

    记得就在街头右手拐角处,孤零零地有一家饭馆。由于正值中午,饥肠辘辘的我们,推门进去想吃点儿东西。看看菜单标价,不觉吓了一跳,够贵的!一碟西红柿炒鸡蛋好像是一元五角钱。

    请别见笑!这在当时是个什么概念呢?当时我们兵团战士,每月的工资是三十二元,在连队每月的伙食费不过十二元。另外,记得转年我到讷河县城买京胡,中午饿急了,在一家小饭馆里买了一碟子炒肝尖,也不过五角钱。

    现在,既然进来了,又挺饿的,我们三个大小伙子咬咬牙,要了两碟西红柿炒鸡蛋,好像还有馒头。不多时,菜上来了,碟子倒是不小,但是特别浅,碟心与碟子边几乎一边高,里边放着几块儿西红柿和三、五块儿鸡蛋。由于天冷,刚端上来,菜就凉了。别愣着啦,吃吧!于是,一人吃了一个馒头、几口菜,午饭很快就结束了。

    回过头来想一想,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东北边疆高寒地区,又是初冬季节,西红柿和鸡蛋都要从南方运过来,这顿饭也不能算贵。就算改善伙食了,也值得!

    走出小饭馆,时间有富裕,我们沿着大街向北走去。不过五分钟,来到了街北头,也就是大山脚下。原来,这里是一个丁字形路口。一条东西方向的沥青马路横在眼前。记得很清楚的是,路边有一座交警岗楼,里边没有警察。有趣的是,正在这时,只见一位交通警察骑着自行车从不远处过来,车后架上还坐着一个小伙子。由于路上既没有汽车,也没有行人,自行车在马路上画着龙,曲折前行。我当时看着挺新奇。要知道,上世纪七十年代乃至之前,在大城市,骑车带人属于违反交通法规,别说是交通警察,就是老百姓也不敢轻易违犯。我想,这可能就应了那句“天高皇帝远”的老话了。

    眼前的大山至少有一二百米高,沿着山坡上错落有致地建着一些红砖房,既有平房,也有不高的楼房。至于树木,高处还有松林,临近街道的,已经所剩不多了。

    因为时间关系,我们没有再往前走。好在,当时的加格达奇,也没有多大地方。在我的印象里,就是这样的简洁、朴实、清静,一座大兴安岭深处、铁路沿线的小城市。

    在离开达赖沟的第三天下午,我们终于回到了离别三个多月的连队。喜悦之情,难于言表。

    回到连队才发觉,由于较长时间吃不到蔬菜,我们武装排集体患上了夜盲症,一到晚上出去上厕所,就找不着北。为此,连队领导非常重视,特意宰了几只羊,连着给我们吃了几顿羊肝。过了一段时间,大家的视力才慢慢地恢复过来。几十年来,每当想到这一幕,我的心里都感到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