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两则与童话有关的新闻引发公众对童话成人化倾向的普遍担忧。一则是,日本女作家桐生操《令人战栗的格林童话》因为“很黄很暴力”,在遭遇读者举报、媒体批评之后,被新闻出版总署责令下架销毁;另一则则与郑渊洁有关,打假人士方舟子在微博里批评郑渊洁童话“恶趣味”、“成人童话”,“童话大王很黄很暴力很无知”,这起公案因为郑渊洁“不敢理他”的避让,暂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一谈到童话,人们首先会想到的,不外乎“纯洁”、“天真”、“浪漫”这类印象。美丽的白雪公主、放鹅姑娘,可爱的小红帽、小精灵,充满危险的黑森林,风光绮丽的城堡……那奇思妙想的意境,为孩子们开启一扇扇新鲜的天窗。上海世博会上俄国馆即设计成一个美妙的童话世界,硕大的绕梁枝蔓,放大数十倍的牵牛花、向日葵、蘑菇和草莓……呈献给公众一个儿童眼里的新新城市。好的童话,是一个懵懂孩子认识世界的第一束目光,也是滋养一个民族童年记忆的最佳介质。
然而,如何界定“好的童话”,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成人世界里的那些事情,告诉孩子多少,如何讲述,分寸或者说底线到底在哪里……一直困扰着人们。经典如《安徒生童话》,也并不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纯净、那样惹人爱怜,一样有不少暴力、斗狠的内容;《格林童话》也不乏血腥和残酷的故事,比如,继母把孩子杀死,拿来煮汤,不知情的父亲竟还边喝边说“好喝”(《杜松树》);再比如,一伙强盗把掳来的女人脱光衣服放在餐桌上,一面拿刀割肉,一面在伤口上洒盐(《强盗和女婿》)。现在的《令人战栗的格林童话》里呈现出来的色情和暴力,不过是变本加厉罢了。
事实上,有责任感的批评家对《格林童话》的指责甚至删节,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一部《格林童话》的出版史,其实就是一部人类以理性约束暴力和色情的文化史。当然,这种理性的力量并不总是有效,所以才总是有许多“少儿不宜”的内容冒出头来。
某种意义上讲,童话和成人世界确实存在某种消长关系。童话其实就是成人世界在儿童视野里的一种观照,成人世界里边的一些思想意识、文化观念、行为举止,总会自觉不自觉地传导到童话里。这种传导既是文化的,也是教育的。不同的文化观念,可能会形成不同的选择标准、容忍尺度。
目前,方舟子对于郑渊洁的批评尽管尚无结论,但是,其批评至少也代表了一种比较普遍的看法,那就是,不能让我们的孩子过早接触那些色情和暴力的内容。这种观念既是对一个个幼小生命个体的呵护,更是对一个社会普遍的文化观念的守护。这里边,对待暴力和色情可能也有所区别。色情读物一旦以“童话”形式进入儿童世界,必将伤害到一个个价值观尚未形成的孩子,最终使社会承受不可承受之重。所以,社会公众以及公权力对色情的泛滥,总是能够保持足够的警惕。而对暴力则不然。
对于暴力的批评,其实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建国以后,我们的教育一度很是宣扬斗争哲学,强调青少年只有经历风雨才能见到彩虹的暴力美学。当然,后来的社会现实也证明了暴力至上对整个社会的危害。然而,这些年来,暴力的血液其实一直在“潜滋暗长”,并未遭到彻底清算。从《三国演义》的权谋杀戮,《水浒传》的流氓哲学,到“狼性”的呼唤,“兵法”的盛行,都或多或少流露出社会在文化理念、价值观念上的迷乱。令人担忧的是,这种歌颂暴力、推崇权力、高扬狼性的成人伦理,也不可避免地呈现在儿童世界。
那么,越来越成人化的童话到底应该如何自我救赎?首先,与公权力的审查、监管比起来,社会的监督在促使出版、创作回归理性方面可能更为有效。一方面,产品需求者总归是对产品的质量更为细心;另一方面,在一个出版尚不丰富的语境中,过度强调审查必然会妨害出版业的繁荣。从此番《令人战栗的格林童话》被下架销毁的事件看,正是在公众举报、媒体关注、管理部门迅速行动的合力作用之下,呈现出一种对市场的有效约束和引导。
其次,童话之越来越成人化,也与创作者想象力的衰减有关。童话的世界不能太过寂寞,有关方面应该下大力气扶持、培育儿童文学创作,这关乎孩子的未来、国家的未来。一个在童年就失去了想象力的民族,很难在现实世界中立足。
当然,童话的救赎,根本上还在于建设一个正派的、美好的成人社会。如果一个社会总有一些地方暴力横行,强拆拆出人命;阶级分明,官二代、富二代欺凌平民;色情泛滥,“天上人间”遍地开花,那么,即便是专供孩子们阅读的童话书上一派纯净、无限美好,也很难完全禁绝孩子们通过其他途径接触到此类内容、受到此种影响。道理很简单,我们不可能都让孩子们不接触社会,成为“温室里的花朵”。
童话或许是纯净的,而童话世界从来都不会波平浪静。我们固然应该呼吁还童话书一个纯净、浪漫的天空,将《令人战栗的格林童话》之类色情暴力读物清除、销毁,请童话大王郑渊洁的笔下再清新一些、单纯一些、干净一些,但是,我们更应该下大力气廓清成人世界里的暴力和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