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德权墨痕》编者后记




7031  这本册子原应早就编好付印的,之所以拖延了大半年,其责任在我。除了种种客观原因外,也与自己编此书的同时期的心态有关,因我此时也正逢上自己人生中的几个大转折时期,诸如身份的改变,趣味的转移等等,尤其是个人知识和生命的信仰基础发生了结构性调整。这一切的发生也大大地动摇了我以前的重轻省而轻根基、重趣味而少承担的知识追求。我觉得自己的整个精神世界似乎都处在重返混沌而又百废待兴的阶段。这原是发生在与他人无涉的个人精神领域,我质疑的也仅仅是自己的生命意义和价值选择而已。但由此而来的却是对以往轻省人生所产生的某种恶感,对原来的知识也大有一并拒斥之势,了无兴致,这也不免多少连累了曾经珍惜过的一些精神趣味。除了我当前认定的,其他的已概无热情。这种今是而昨非的主观信念一旦通过某些行为表达时,就常常要涉及甚至殃及朋友与他人了。这不能不说是这个编辑工作耽误的缘由之一。为此我得心怀歉疚地着手写此一文字。
  我知道自己尚是精神世界的流浪者和漂泊者,远远未到在某些界面安家立业之时,精神世界的苍白一如既往,我的羞愧和不安也就接踵而来,所以对这个世界也就常常止于无语,那些曾流播于网上的或隐或显,闪烁不定的思想也大都是指向自己,是一种个体性的独白,原无权要求于他人。
  我所暗中追慕的那些精神道路如果缺少宗教性品质,在我眼里也就顿然丧失魅力,兴味索然,遑论自己少年时期的奢侈爱好:书法。而这个集子却正是我的至交好友肖德权的书法作品的册子。对我而言,不亚于一个遥远的梦。
    
  我喜欢用“奢侈”来描述少年时期,因为那通常是一段受神眷顾的岁月。那里有的是奢侈的理想,奢侈的友情,奢侈的情趣和奢侈的梦等等,而归根到底是因为有奢侈的时间可供我们大把大把地去花。时间一奢侈,人也最无畏,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没有高不可攀的理想,没有不可接触的梦,大不了一切推倒重来,反正有无穷的时间为后盾,怕什么?这种感觉随着年龄的递增,会逐渐消退,人生的诸多可能性也逐渐减弱,无人可以幸免。而时间也开始像加速的轮盘,越转越快,当人的现实感逐渐增强的同时,那无限开阔的理想前景也就逐一泯灭。
  而就是在那些奢侈的梦境一般不真实的岁月里,几个少年因奢侈的书法而走到了一起,而且结下了奢侈的友谊,一晃就是二十年,而且关山远隔。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不是障碍,反而强化和坚固了它。
  我和肖德权就属于这种关系。当年的几个朋友,如朱俊杰、徐时良、肖德权和我既不在同一个地方,也不在同一所学校,之所以走到一起,起因居然是缘于对所谓“书法”的爱好。当然,这一切无疑得归功于张索先生凭一己之力在温州的年轻一代中所掀起的书法热潮。而这么几个人中,真正将书法坚持下来的,也只有肖德权,他很早就与张索有师生之谊,所以影响也深。我们几个人中,也是他最早在文化上开蒙启智,我那时就惊讶于他的悟性之高,记得念高一时候他就曾给我讲老子《道德经》中的“无”之大用。再后来,我们发觉他的字越写越好,迅速地将余者抛下。俊杰后来有一次开玩笑说:“反正怎么写也写不过德权,也就撒手不写了。以后把写字的使命就交给德权了。”此后,他一写就直到今日,即便是远走海外,仍然热情不衰。
  但我在这里得老实承认,其实,我们那时还远谈不上书法,至多是喜欢写写字而已,只有德权才是真正登堂入室而且乐此不疲者。我知道一个成熟书家诞生之不易:除了长期的临池不辍,广览古典碑帖外,还要求其有很高的天秉。卫夫人在《笔阵图》中就直接明言:“自非通灵感物,不可与谈斯道矣!”除此而外,尚需有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因为书法作为传统文人士大夫的雅趣,是深深扎根于古典的文化土壤里面的,根本不是简单的线条技术的训练可望达成,所以古代的书法家无一不是积学大儒,原因即在此。在我看来,如上三个因素如果缺了一个,则断难抵达上乘之境。在艺术的领域,“天道酬勤”的古训常常归之于无效。
  而有了如上条件,也未必就能够保证一个书家的安全现身。因为还有许许多多相对次要,却也不是可有可无的附加因缘要具备,如周边的艺术气氛,家庭生活的质量,书法同道的交相往来等等,而尤其是后一条件,对于牵家带口、别居海外的肖德权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想,应该已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他一直是一个人在摸索。所有的笔墨纸砚都是从祖国大陆带到罗马而坚持写字的。《学记》有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艺术视野和一颗艺术的灵心往往都是在那种三五同好的互琢互磨与相互切磋中训练出来的。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我和郑瑞有时候都在暗暗盼望他有朝一日能扎根于杭州。但考虑到诸多复杂的因素和条件,我感觉德权今日在书法艺术中所取得的成绩还是令人侧目的:
  如多次入展西泠印社举办的国际书法篆刻大展;在2003年还是全国书法篆刻大展青年组一等奖中的“羲之奖”;几乎是每届全浙书法篆刻展的入展者;而且还多次入中国书法家协会举办的展览,如全国第一届大字展、第一届青年展、第九届全国展。等等,此不详细列举。
    
  我所怀想过的最理想的生命状态就是物我俱忘的、以艺术自娱的人生。这也正是夫子所追求的“吾与点也”的美学所散发出的无穷神采。夫子曾在《泰伯第八》中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可见在轴心时代的圣人看来,诗境不过是开蒙启智之道,礼法乃成人立身之本,而只有艺术才是生命获得圆满无憾的终端达成。而在这一点上,书法正可以满足它。所以,我羡慕这样的人生。我上面已经说过,我质疑的是自己的生命价值,而从不怀疑理想的生命状态得求援于艺术。对于书家而言,书法艺术和生命质量是密不可分的。它与作品被多少人所认可、获得国展与否,其流通价值是多少无实质关系。甚至在完成自己的生命意义而论,也与其作品是否跻身于名家之列无关。在每一个伟大的书法家的阴影里面,照样有许多无名书家在自己的生命道路上开花结果。而其花花果果对其个体意义是完全一样的,并不因其名气不够而有丝毫减损,因为首先完成的也是最重要的只能是个体一己的生命状态。一句话,人的生命质量不是由艺术品的质量决定的,而是和人与这个艺术品的某种神秘互动关系决定的。
    
  最后,因我参与过该书的编校,虽然后来因某些原因未能坚持到底,但在这里不得不以编者的名义向众多友人表达感激之情。
  首先要感谢陈忠康,他虽是肖德权的兄长,与他还是亦师亦友的亲密关系。但以今日的陈忠康在中国书坛的位置,其零星片纸也日显尊贵,而他在百忙中却慨然题写书名,并且,把字写好后,由北京快递而来,此情可感,此行可铭。
  而序言的作者是于钟华,在他马不停蹄的繁忙日子里,因出于友情而慷慨地答应作序,而我看到那躺在我邮箱里的序言,发现其写作时间居然是已过子时的万籁阒静中。而他以前给陈振濂、梁小钧、洪厚甜等大家写过诸多精彩的序篇,此书得他做序,自然有荣宠优渥之感。
  而郑瑞兄弟目前兼着浙江大学外语学院院长秘书工作,同时在攻读书法学博士,日常尚要处理杂多的教学任务。当时把此书拍照的任务交托,他二话没说,而为此书的具体照相中却也曾颇费周折。而在挑选和尺寸的确定,我与他曾有过一个难忘的夜晚。我们当时一边喝酒,一边工作,不知不觉天近破晓。这种为友谊而付出的日子无疑特别令人感怀。
  而我在这里还要提到叶善群,幸亏他的帮助,经其介绍而解决了该书由胶片到光盘的技术难题。因为这个直接关系到印刷和图片的实际效果,只是遗憾的是,全书因摄影时间和摄影者不一,不全由这种技术处理过,故有个别图片会有些差异。但想到物无全美,心中也就释然。
  最后,我想应该对诸子原创网的陈杏兰老总表达谢意。她远在深圳,却不辞劳苦,为此书排版,配图,以及封面和整体装帧的设计等等,这高情厚谊非言辞所能表达,权此为记而已。
  
  该书在大地上也许仍不过为一邈薄之物,有趣的是,因特殊的机缘和友谊,使得它具有特殊的价值,你看,这里不但既有故旧,又有新知,而且,肖德权在意大利,陈忠康在北京,于钟华和郑瑞在杭州,叶善群在温州,陈杏兰呢,却在深圳。这么些人却一同与此书发生了贴身的关系,其意义不是非同凡响了吗?所以,我们还得感谢这个技术时代,为我们友情的最佳结盟提供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