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潜规则


   九、潜规则
    阚明囚禁在草原度假村锅炉房外的一间屋子,桌上摆着一撂纸,一支笔,让他写交待材料;窗子从里边钉上了,提防他逃跑;BP机、手机已被人代为保管,提防他串供;水果刀、指甲刀之类没收了,提防他割腕;裤带、鞋带抽掉了,提防他勒颈。上周所有人陪着,一前一后.是张保王横;站上便池,一左一右,是秦琼敬德;中午饭有人打回来,定时定量。想喝水?还没烧开呢,先别急。撤哈拉沙漠有水吗?人照样活着。罗布泊有水吗?核试验照样进行。上甘岭的坑道有水吗?还不是一样地抗美援朝!
    葛尚德久攻不下,已奉裴可喜之命撤退了,阚明由四个人轮番看守,轮番攻心。他一言不发,嘴角挂着明显的讥笑:我为啥自杀?没必要!上山容易下山难,你可以把势扎足,场面摆大,造一个摄人心魄的气氛,看你怎么收场呢?
    在经历了一周的销磨意志、吞曦灵魂折磨之后,审查才正式开始。所要交待的问题,葛尚德早已提出,现在又多了一条:幕后的策划过程。他知道必须认真对待,并作好最坏打算。怎样认真对待呢?据理力争肯定不行,那样会激怒他们,会招来毫无理由的斥责,他不愿惫遭受更大的人格侮辱。玩世不恭放肆戏谑也不成,它于事无补,自己的定力也有限。灰色幽默难以生发,还会激起谈话者反感,招来更大的精神折磨,对,缄口,只要不张口,神仙难下手,这种时候,只要说话就有破绽。贴小字报就是招,这一招虽然平淡,却被他们纠缠住不放。接着又鬼迷心窍地写了份检讨。这是臭不可闻的-招,这一招一出,就被马宴国抓
住不放,借力打力,直打得自己百口莫辩,更无力还手。不能再说啥,更不能再作检讨,不能让挂住螺丝帽。一旦挂住,就会扳手管钳一齐上,死命地拧,拧到底,把我拧在耻辱桩上,他们的用心歹毒呢!要真的解决电厂问题,清查卢青民几个的罪行,我愿意向全县民众做任何检讨,在各大报刊做检讨并辞去职务,哪怕是认罪都行,撤职都可以,大不了到街上练摊去。但是现在不行,他们查我,无非要堵住汹汹之口,将贪污腐败包庇下来!
    真可憎,断绝水源!过去,坐在办公室翻着报纸品着茶茗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水的伟大水的可爱.想不到它同人体发生的密切联系,维系着新陈代谢,喝水只是无聊的举动。人大的事情并不多,每天上班后,大都是无所事事地闲坐着,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半天,这是必备的“三珍”。不然,会精神疲备直到麻木,会昏昏欲睡游丝断裂,成为真正的荣禄进二。水喝多了,不仅不断地跑厕所,肠胃也“刮”得难受,像猫抓挠。可是一旦没水喝,就渴得烦操难耐,喉咙冒烟,没有了尿.阴茎堵塞了.灼热阵阵。扎痛幽幽,粪便干结在肠里憋得发胀。秋后火老虎肆虐,五百瓦的电灯泡肆虐.热得人坐立不安。别人流汗,他流的是黄乎乎、枯腻腻的油。嘴居干裂了,像太阳晒得龟裂的地皮。唾液没有了,上颚粘住了舌头……他几次想丢掉自尊乞求人家施舍点水,但没有。老子受得住,咱就顶着!
    昏沉中,忽然看见孙悟空拔下了一把猴毛,雷公嘴一吹,变成了无数磕睡虫,黑压压向他飞来了,全都钻进了脑壳,脑壳成了没有规律、没有频道、没有图象的荧屏.雪花点点.彩光灼灼,幻觉层出不穷,大脑昏昏欲裂,他不由得睡了过去……

    阚明再次被人摇醒,头顶是芒刺扎眼的灯泡,身边是交叉重叠的人影.窗外是沉沉漆黑的夜晚……
    他的思绪又回来了.我犯了什么罪?凭什么剥夺自由?谁给你葛尚德这大的权力?过去,隔离审查财政局的副局长,怀疑他同会计勾结贪污了二环路的建筑款。中途他参加审查,那人曾气势汹汹地质问:“你们凭什么剥夺我人身自由.凭什么私立公堂?”
    当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葛尚德受组织委托.就是负贵维护党纪,负责教育和挽救党员的。你犯了错误,采取一定的措施.让你说清楚有什么不好?这是关心爱护,是治病救人。请注意,动手术时,还要捆绑了病人手脚!组织并没有捆绑你,不用做事.工资照拿,奖金、津贴照发不误,给组织添了这多的麻烦而不思补救,反而有竟见!又是剥夺自由,又是私立公堂.哪儿来这么多帽子!你把问题交待了,不仅可以宽大处理,还可以敌我转变为内部,这是组织对你的关照。不信?交给公安局试试!

    后来那人真的内部处理.退赔了部分赃款。行政上开除留用.党内给了严重警告处分。他逢人便感激万分地说道:“组织关怀。组织关怀,没有一棍子打死。”
    今天,他的认识不同了,纪委负责党组织和党员的党风党纪。对党员,最严厉处分是开除,无权隔离审查任何人。邓小平反复强调,党必须在法律的范围内活动,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不能越俎代庖取代公检法。谁授予你葛正德这大的权力?对我法拘留刑讯逼供!我不要组织关怀.没必要争取宽大.我无罪可宽!凭什么不能喝水不能睡觉不能走出房门不能与他人接触不能与家人团聚?还有没有人身自由?八水纪委是独立王国?葛正德口含天宪?
    他狂燥不安,用拳头擂打着桌子.用皮鞋踢着墙壁。

    看守抱住了他的腰,把他扭在椅子上,劝他安静,千万安静。又伸出头向门外看看,凌晨时分,夜深人静,不会有人在门外偷听。看守像做贼一样,拿出一瓶矿泉水,背着身子递了过来,然后,站在门外看动静。他一气将水喝干,连最后一滴也滴在嘴里,还用舌头舔舔瓶口。充作看守的同事打扫罢战场,和他面对面坐下。
    阚明百日旱魔得到降服,情绪平静下来了,提出了那些几乎使他发疯的问题。

    看守看他一眼,伴着烟圈吐出三个字:“潜规则。”

    再想多问,他不说了.悟去吧,无字天书够读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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