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豆*地瓜*刺猬肉


家乡鲁西南,以盛产黄豆闻名于世。幼居农村,家家户户多豢养牛马猪羊,下田掳草佐助父母也就成了一件不可或缺的活儿。那时,村郊四野,遍种黄豆,一到豆秧齐腰,豆满黄荚时节,豆秧地里便成了我们这些掳草少年的乐园,偏偏那时嘴谗,到了地里,掳草还在其次,我们第一要做的便是大摘特摘毛豆,然后,几个人就分头胡乱拣些干柴,随便找个僻静处,将毛豆往柴堆里一倒点火烧烤起来,不消半刻钟功夫,或青或黄的毛豆便烧熟了,内中有等不及的,说声“好”,大家便火中取栗般抢吃起来,草没掳一把,嘴脸却吃成了“包公”。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阵哈哈大笑,背起草篓便消失在莽莽豆秧丛中,间或累了,捉会谜藏儿,唱支小曲儿,时光便在欢乐中悄悄得去了,夕阳西下,扛起塞满的草篓,沿着乡间羊肠小道,一路儿往家飞奔。

毛豆好吃,却有厌时。有时我们也会换换口味儿,在田间地头顺手牵羊,扒几块地瓜尝尝鲜儿,间或生吃,但更多的 是烧熟了过过瘾瘾。在我们掳草的伙伴中,有个叫三清的,年龄稍长几岁,偏偏最会干这营生,每次跟他出去掳草,总会吃的肚皮圆圆,野草满筐。无形中,他成了我们公认的“头儿”,而我当时最喜随往的,就是这三清。也许我在城里上学不曾常回家的缘故吧,总之这三清委实特别照顾我,毛豆烧熟了,让我先吃;扒了地瓜,给我拣大的;临了,总还会偷偷地在我的草篓里塞上一些带回家吃......但这三清也狡猾得很,每次照顾我之后,总是缠这我给他讲城里的故事,俗话说的好:“吃人家嘴短”,我受逼不过,只得虚与应付,但我的故事毕竟有限,时间常了,我的新鲜事儿也就捉襟见肘了。没办法,我就欺他“无知”,望天乱编,但三清彷佛不觉,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倦了,我总是卖关子:“不讲了,不讲了,我不讲了。”说的坚决,却也总经不起他的软泡硬磨,直到我口干舌噪,再也无话可说,他才恋恋不舍地和我约下下次再讲。就这样,我和村里的三清们一直渡过了三年的美好时光,这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想起后来我作文的突飞猛进、靠入大学上了中文系,是否和给三清讲故事有关,真是天知道。

后来,我知道三清也上了学,是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听说他在班里学习特用功,成绩也很好,并且特爱讲城里的故事,他说:“将来他也要到城里去上学,象我一样知道许多许多新鲜事儿。”上了初中以后,我家搬到了城里去住,我便很少回老家了,关于三清的事自然也就知道得少了。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其间虽然也曾回过几次老家,但由于逗留的时间太短,竟一次也没和三清谋过面,问起他的境况,都说他早不上学了,因为两个哥哥相继成家,母亲长年心脏不好,家里也穷,十八岁那年,他的父母给他张罗了一门亲事,借钱从四川给他买了一个媳妇,谁知过了不到半年 ,那媳妇将他家仅有的1000元钱和一些值钱的衣物也裹走了,三清悲愤之下,跟人去了内蒙,好像帮人牧马什么的,现在怎样真是无人知晓。

三清的事渐渐淡忘了,再后来我大学毕业,留在了油城东营,97年前在学校教书时,我又有几次返乡的机会,仍然没能见着三清,就连他的音信也不曾听到半句。9810月的

一天,我家三叔来油城看我,向他问起三清的事儿,三叔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疯了,大概有半年光景了吧”。细问究竟,三叔才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原来,两年前三清就从内蒙回到了家乡,仍是孑身一人,不过回来时彷佛就变了个人似的,一天到晚打坐不止,村里偏僻,没人信他,最后就满大街奔跑,见人就要给人超度。在秋后的一个中午,他见到儿时的小伙伴保存的媳妇在坑沿上洗衣服,拉着就往家里跑,说要给她超度,被保存看见狠揍了一顿,从此就疯癫不止,村里再没人理他......

三叔还在絮絮地说,我却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三清,我儿时的伙伴,朴实执着何以走上这条道路。叹息中,我的脑海里又涌出一幅生动的画面来:秋野,天高云淡,大地丰收一片金黄,三五顽皮少年围火欢叫,往事历历在目,你从鼠窝旁捉住了一只毛头刺猬,我们都吓得哇哇乱叫,你却机智地告诉我们“这叫地龙,烤着吃,香着哩”,我们不信,又是你吩咐我们四处找来麦秸麦糠和稀泥巴,将刺猬团团包裹好,放在麦秸麦糠里烧烤,刺猬肉香味依旧,可你正值壮年,不料人却不堪以见。

三清,我多想再吃一次你亲自烧烤的毛豆、地瓜抑或刺猬肉呀,不知我今生是否还有那口福?

在遥远的异地,我在为你祝福,默默地,希望你迷途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