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市中心预订的饭店,马上给小魏电话。小魏是振洲的前妻,是驰创美国分公司的财务顾问,这次和振洲同时被捕。因为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其中一个正面临高考,才得以保释在外,但是行动受到监视。
小魏说,因为快八点了,太晚了,要明天才能过来看我。我就再三告诉她,明天来的时候,把振洲的厚衣服全部带来,我自己需要,也想带一件给振洲御寒。
第二天一早,小魏就来了,带着两大包冬天的衣服。
称她小魏,是因为多年的习惯。女儿都要考大学了,可想而知,小魏也不小了。从这个女人满是倦容和疲惫的脸上,可以看出,三个月了,因被捕带来的恐惧和惊吓依然没有消去。
小魏告诉我,监狱的规定是,每周探视三次,每次一个小时。因为航班延误,错过了昨天的探视时间,要等到后天才行。
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小魏安慰说,“没有关系的,振洲和狱方说了,因为你是特地从澳大利亚来的,他们同意,别人只能探视一小时,你可以探视三个小时,特殊照顾”。
我还是想马上就去看看我的朋友。
我可以和他们商量一下吗?可以有通融的余地吗?
小魏看我一再坚持,答应将她的车借给我,若是乘公共交通,去罗德岛,单程就需要两个多小时,还要走很远的路。
我开着小魏的车,在饭店周围转了几圈,适应一下厚厚的积雪。然后,按照导航仪指示的路线,就上路了。
刚刚开出不远,就差一点撞上一位女士的小车,因为我没有给她让路。
“对不起!小姐。我第一次来美国,第一次在美国开车,不知道该给你让路。下次再让给你,啊?!”
我隔着窗户解释。看到对方仍是一脸的茫然,我说:“听不懂中文是吗?老子现在不想讲那该死的英语。你听不懂,我没办法。”
“真是的。听不懂中文。这可是联合国的官方语言之一”。我自言自语着,赶紧离去。
开着车,行驶在雪后的公路上,像是手捧一缸金鱼,颤颤悠悠,小心翼翼。
在澳大利亚,我开了十几年的车,都是靠左行驶。现在,在美国,要靠右行。我一边开车,一边提醒自己,靠右,靠右,“右派”的右,宁右勿左,
不一会儿,就出了城。
跟在别人的车后,慢慢地,我就得心应手了,甚至可以环顾左右,欣赏路边美丽的雪景了。
过去的十几年,一直生活在澳大利亚,没见过下雪。这次能在异国他乡看到这么大的雪,也算这次美国之行的收获之一吧。
“瑞雪兆丰年”,说不定,这是一个好兆头。说不定,朋友的案子很快就会有结果,而且是个好结果。
晃悠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罗德岛怀亚特监狱。我的朋友现在就关在这布满铁丝网的高墙之内。
走进接待室,递上护照,对方马上说:
“下午好,刘博士,你应该昨天来的”。
“是啊。因为暴风雪,航班取消了,拖到今天。我能不能见一下我的朋友?”
“对不起,不行。今天不是探视时间,只有律师和牧师可以见他。亲戚朋友不行”。
“是这样。。。”我把一路上想好的理由以最有条理最能动之以情的方式给他解释一遍。
对方有些感动,答应给领导汇报一下,拿起电话给什么地方的一个人说了几分钟。然后,垂头丧气地说:“还是不行,刘博士,对不起”。
我想再申述一下,看对方也是无能为力,只好悻悻地走出。
外面依然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回头看看这幢灰色的五层小楼,躲在高墙和铁丝网的后面。每一个窄窄细小的窗户,可能就是一个监室吧?我的朋友会在哪个小窗户里呢?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应该是在睡觉吧。这许多年,东奔西跑的,忙于生计,很少有时间睡觉,现在可以弥补一下了。
能睡足八个小时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又隔了一天,再次去探监。这次,属于规定的探视时间。
填写好表格,履行过繁琐的手续,脱去外套,经过两次安检,进入了会见室。
会见室里人很多。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双方隔着一堵厚厚的玻璃墙,各执一个电话听筒,和对方讲话。可以看到对方,但是不能有任何的身体接触,握手也就免了。
就要见到我的朋友了,心情似乎并不很激动,虽然很长时间没见了。
不一会儿,我的朋友吴振洲就过来了。一身灰色的囚服,短袖,宽大,外科医生的那种。左上方的口袋里装着一支铅笔,像是刚从工厂的车间里出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各自将右手在玻璃墙上对印一下,就算是握手问候了。
在简单地询问了朋友的日常起居之后,我问:
“你一个人住一个屋吗?”
“哪有这么好。两个人,和一个越南人住在一起”。
“啊,越南人,男的女的?”
“当然是男的,要是女的倒好了” 。
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整整三个小时,我们谈的几乎都是大问题:中国的社会和政治,历史和现在,年轻时的抱负和国家的前途,中国的外交和中美关系,却没有涉及很多案情的问题。
想去厕所,我一直憋着没去。耳朵痛了,就将听筒换到另外一边。
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才想起这么老远跑来的目的,就问:
“振洲,他们起诉书里说的是真的吗?”
“全是假的”。
“他们要有证据才能起诉你吧。如果你真的错了,我们可以通过律师,和他们达成一种交易吗?”
“我没有做错。和他们做什么交易。”
口气很肯定。
我相信我的朋友。这也是我不远万里飞过来的原因。
又过了两天,旁听了一次法庭调查,没有任何的结果,我就离开美国回来了。
时至今日,我的朋友振洲被关在美国的联邦监狱里将近一年了,仍然没有一个结果。想一想,他还不如秋菊。身怀六甲的村妇秋菊,为了向法律讨一个说法,经过多方奔走,最终获得了公道和正义。
而在等待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后,我的朋友还是没有得到一个什么说法。
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他是中国公民吗?、
(完)
作者:刘路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