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北大荒.知青岁月---
兴安岭上
“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我瞭望南方啊,山下是茫茫的草原,那是我亲爱的家乡。青青的昆都仑河、昆都仑河哟,我在那里饮过马;连绵的大青山、大青山哟,我在山下放过牛羊……”这是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吕文科演唱的歌曲《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中的几句歌词。
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刚上初中的音乐课上,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开始,我就被它的优美旋律、特别是歌词中所展现的兴安岭的壮美景色打动了。因此,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1969年去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或多或少的也是受到这首歌的影响,让我对那片神奇的土地充满了向往和期待。
那么,当我真的来到了北大荒之后,能有机会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吗?答案还真是:有机会。
1970年7月,当时我所在的51团三连武装排,接到团首长的命令,与几个兄弟连队的武装排一起,奔赴大兴安岭林区修筑公路。我一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别提有多高兴了!心想,到兴安岭上,我要好好看看歌词里写的景色。
现在想想,也挺有意思。当时听连长传达上面的命令,我们之所以上山修路,是为了从林场换回木材,也就是用劳力换资源。因为咱们那儿,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知青,要盖房子,缺木料啊!
(一)闷子车
那是7月初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们坐着连队的小型车(轮式拖拉机)来到了双山火车站,开始了这趟难忘的行程。
当我们从小型车上跳下来,把行李搬下来之后,扭头往站台上一看,大家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神儿,眼前是一列闷子车。
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否看得懂。我所说的闷子车,也叫闷罐车。每节车身像一个大的集装箱,用瓦楞状的厚钢板焊接制做的,不涂油漆,就是黑乎乎的钢铁本色。车身没有窗户,只是中间有个两人宽的钢板拉门,门的对过,还有一个同样的门。当火车停车到站时,哪边是站台,就把哪边的门拉开,以便上下人。
在此之前,我在两个场合见过闷子车。一是在一些反映卫国战争的苏联电影里,像《保尔.柯察金》、《夏伯阳》等电影里,苏联红军穿着呢子大衣、抱着步枪站在闷子车里,迎着风雪,开赴前线;二是在家乡的铁路边,偶尔也见到过,整列的闷子车,车门微开,里面坐满解放军战士,急速地驶向远方。但是从没想过,我也有机会尝尝坐这种闷子车的滋味。
很快,我们全排30多人坐上了一节闷子车,其他兄弟连队的战友们也是以排为单位,上了相邻的闷子车。车上平铺着一些麦秆,大家把随身带的行李、枪支等按顺序放好,靠着行李坐下。不多时,随着一声低沉的汽笛声,火车启动了。这时,大约是上午九点多钟。
我的后背靠着行李,两腿伸直了坐着,感觉还挺舒服的。伴着车轮与铁轨接触发出的有节奏的声响,我环顾了一下闷子车内的环境。
称它为闷子车或是闷罐车,确实很形象。由于没有窗户透气,加上阳光从外边照射加温,车里又闷又热,特别是刚才装卸行李、一通折腾,这会儿更觉得闷的慌。于是,我们和排长把车门拉大一些,透透风。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谁也不许靠车门太近了坐。这样一来,闷子车里凉快了一些,可耳朵也够受的。原来,这闷子车整个是个大铁罐子,没有任何减震设备,车轮碰铁轨也是硬碰硬,火车开起来,闷子车身的震动声可想而知。如果开着车门,互相说话,就得大声喊,才能听清。
不过,我当时还是很知足、挺自豪的,没有一丝艰苦的感觉。这是因为,我的印象里,解放军或是苏联红军才有机会坐这种车呢!我们现在是兵团战士,又是武装排,坐这闷子车是理所当然的,说明上级领导真的把我们当做部队战士看待了。
说到坐火车,这里再多说几句。在北大荒这十年间,我的印象里,回家探亲时,从来没有买到过有座位的车票。从双山回天津,大多是坐晚间的过路车,能挤上车去,就很知足了,从没奢望过有座位。
至于从天津回东北,也只能乘北京开往齐齐哈尔的过路车,只好买没有座位的站票,而且是夜里11点多上车。记得每次拿着行李、气喘吁吁地挤上这趟车,都是满员,别说座位,能找个站脚的地方就不错了!于是,我们就这样一直站一夜,累了,就左脚换右脚,单腿儿站着,身体斜靠着人家的坐椅边歇一会儿。熬到转天上午,火车到了辽宁某个大站,如果有下车的,也许才能混上个座位。
我还记得,那时每次短暂的探亲假结束,即将返回兵团时,母亲总是依依不舍,默默地为我准备路上吃的东西,大多是买的烧饼或家里烙的饼,再夹上几片酱牛肉或煮几个茶鸡蛋,还要买几个苹果给我带上。这些食物,今天看来很平常,算不了什么。可那时,我们的生活水平很低,平时是吃不上牛肉和水果的。于是,往往是这样,从天津回到东北连队,一照镜子,发现脸胖了一圈儿,那是因为这几天吃得比平时好!路上的辛苦很快也就忘了。
言归正传,回到闷子车上。火车从双山车站开出之后,一路向北进发。由于是第一次集体远行,又是第一次坐这种闷子车,上车后大家都比较兴奋,一边说笑着、一边看着车门外迅速向后退去的原野景色。
记得这天上午火车走得还算正常。经过嫩江站,好象没有停车,大家以为:咱这趟车还挺快,说不定会直达大兴安岭呢!
中午,战友们在闷子车里吃了从连里带来的馒头、咸菜条。喝水呢?当然也从连里带了一点儿。记得当时我们知青下乡时,大多从城里带来一个军用式样的水壶。从商场里买的,圆形,钢制的,表面喷涂着绿漆,壶盖儿有罗纹扣,可以拧紧,不漏水;壶身外边有一个绿色背包带做的兜,可以背在腰间。
到了下午,火车驶离嫩江站之后,向着西北方向开去。不久,开始进山了,车速也渐渐慢了下来。其实,这时火车正沿着大兴安岭的东坡往上爬行。我想,爬山么,和人一样,火车也快不了!很正常。
我的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下午两、三点钟开始,火车开始频繁停车。先是有车站就停一会儿,过个五、六分钟就开走了;再往后,到一个站停下,半小时不见动静。大家都有些着急了。
大约是下午五点多钟,火车停在一个有五、六组铁轨的小编组站上,可能是在大杨树车站(对于大杨树这个地名,我也是几年后参加兵团五师一个会议时才记住它的)附近的什么站吧!车缓慢地停下来。不久,车厢震动了一下,很快又稳定住了。我想,看来,火车在这儿会停一段时间,正好下去找点儿水喝。因为天气热,水壶早就见底了!
由于火车停在小编组站靠中间的铁轨上,两边都贴不上站台,我和一位战友先后从车上跳下来。跳到车下,看到相邻的铁轨上没有火车,但是还有几列货车停在前面的铁轨上。我转过身,往后退了退,向车头方向望去,这才发现,我们坐的这列火车的车头已经没有了,显然是要换车头。再仔细看看这列火车,除了我们上山的知青乘坐的几节闷子车以外,还有一些油罐车以及装载粮食和小猪崽的货车,据说都是给林场运去的物资。
很显然,我们坐的是一列没有时刻表的货车,而且,很可能要在这里等待重新编组。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在铁路上,这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那时,没有人会过来告诉我们这群知青,火车会停多久、几时才会开车。
值得欣慰的是,作为知青,当时的我们都有过类似的锻炼。文革初期红卫兵全国大串联时,我们坐的火车几乎是百分之百晚点的。何况,这时我们坐的是货车呢?想到这里,刚才的焦虑荡然无存了,心里轻松了许多。
先去整点儿水吧!嗓子都快冒烟儿了。哪儿有水呢?对了,火车头需要加水呀,找去!
红卫兵串联时,我在铁路上注意过,由于当时大部分是蒸汽机车(另有少量的内燃机车)凡是稍大些的火车站,都建有自来水塔,在火车头停靠的位置也会有加水的设施。
于是,我们两个人左顾右盼,眼前有两列长长的货车静静地卧在铁轨上。如果从车头或是车尾绕,太费时间了,也顾不得危险了,从车底下钻吧!
就这样,我们看看火车没有动静,三下五除二地、连钻带爬就过去了!到车那边一看,对面的一列火车能看见车头,就赶紧呼哧带喘地跑了过去。
终于找到了自来水龙头,先是痛快地喝了一肚子,又满满地灌了一壶。唉!那个年代,能喝到自来水就知足了!
不一会儿,战友们先后都来灌满了水壶。回到闷子车上,大家草草地吃了点儿东西,就躺下休息了。要知道,在这个不知叫啥名儿的车站上,在不知道啥时候开车的情况下,晚上下车是很危险的。
现在回头来看,当天上午九点多从双山出发,下午五点多才到大杨树附近,8个多小时仅仅走了200多公里,这火车可够慢的了!可是,那是30多年前,国内还没有“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之类的观念;再说了,上级也没有指定我们何时必须到达目的地。更何况,从坐上这闷子车开始,我们已是身不由己了。
这一夜,大家睡得并不踏实。前半夜,火车没有开,加上白天有些疲劳,战友们很快进入了梦乡。
可是好景不长。下半夜,大约一点多钟,车身咣铛一声响,多数人惊醒了,但很快明白了,是挂上车头了。随后,这大铁罐子闷子车,一会儿咣铛一下、朝前走几步,一会儿又咣铛一下、朝后走几步,着实折腾了一段时间。事后想来,这是在临时挂车呢吧!可当时我们躺在这闷子车里,耳朵是够受的,就更别想入睡了。
就在大家想睡、睡不着,心烦意乱的时候,车身逐渐发出有节奏的响声,火车走上正轨了,我也渐渐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火车仍在不紧不慢地开着。我们把夜间仅留一个窄缝儿的车门敞开一些,一股微凉的夏风吹进闷子车,好舒服啊!放眼望去,车外山峦起伏,树木笼罩,连绵不绝。显然,我们已经进入大兴安岭了!
大约九点多钟,火车在一个较大的(确切地说,是这次行程中最大的)车站停下来,不大的站台上立着一块白色站牌,上边是四个黑色大字“加格达奇”。
加格达奇!这个名字挺好听的,显然是少数民族语言音译过来的。当时我想,这个地名比拉哈、依拉哈等等好听多了,不知是哪位先人起的,真想在这儿多溜达溜达。
由于火车头没有摘下来,看来不会停多久。无奈,我这第一次到加格达奇,没敢走近它。我和几位战友跳下闷子车,快速穿过小站台,往前走了几步,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不远处一座巍峨大山,山下一条道路直通到车站前,仅此而已,这就是加格达奇给我的初次印象。我们很快就返回到闷子车上,毕竟不是来旅游的,谁也不想掉队,更怕留在这陌生的地方。
接下来的行程还算比较顺利。从加格达奇出来,火车穿山越岭、走走停停。转天早上,也就是离开双山车站的第三天清晨,我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大兴安岭深处的一个叫做“ 达赖沟”的小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