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07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班全体同学
龚明德
07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班全体同学：
昨天，也是你们导师的文学院唐院长告诉我，说你们问他“如何完成龚老师的作业”，唐院长谦虚地对你们表示“只有找龚老师”。
这只说明，我的述说不够让你们明确，这里再重复在课堂上至少说过四五次的话，希望可以让你们清楚完成“中国现当代文学考据与版本研究”其中专业操作类一篇作业的具体思路。
一、我仍建议你们都以巴金书信为研读对象，几个一卷本的巴金书信结集和三卷本的《巴金全集》书信卷，很容易找到。文学院资料室就有，你们去找石老师，昨天黄波在那儿，已经“确认”了此事（用你们的表述来说）。
二、首先读完巴金全部书信。即便全集，在你们这个年纪，读完三本也最多只需要一周时间。我们在成都，这里是巴金的故乡，他是一个世界级的大作家，值得研究。
三、在阅读的过程中，把一些疑点记录下来，到读完时大体确定三五个可以操作的题目，让黄波等人参议一下，全体同学各自做的题目要不同，这样我可以把你们的作业弄成一本书公开出版，书名就叫《巴金书信细读》之类。
四、为了打开你们的思路，我贴出我的早期两篇书信考据作文，你们一看，就发现原来龚老师的文字也只有如此模样，那你们在蔑视的同时也就上路了！
五、作业九月底交，不交的同学以“不及格”计分。
你们的龚老师
二〇〇八年九月五日
丁玲两信均写于元旦
龚明德
《丁玲全集》第十二卷第三十八至三十九页有一封缺后半截信文的致萧三、甘露夫妇的残简，六百字，残缺的后半截不会有太多的内容了。编者注明“这封信是丁玲在1948年初春写的”，“初春”是我国民间口头表述，指立春那几天以后的日子，多在公历二月四日或五日之后。其实，依据该信有关交代，在年份确切的前提下，写信的月份和具体哪一天也可以弄清楚。
这封信第二段正文有一处硬的时间线索：“我是半月前到获鹿的，在这个村子里工作才十来天。”丁玲是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十六日由束鹿县贾家庄抵达获鹿县宋村的，由“半月前”推到写信之日的“半月后”，正是一九四八年一月一日。
倘若这唯一的推算还说服力不够充足，信文稍后还有可供进一步推论的句子：“石门快开卡子了，过阴历年你来玩玩么？”扩写这一句，便是：今天是阳历年（元旦），你们没能来我这里；过阴历年（春节），你们能来不？
弄清楚了此信作于一九四八年元旦即一月一日，可旁有获益于丁玲生平史实的丰富。
这封信的后面有叙事，说：“从前天起犯了气管炎，因在区上开了两天区委会，他们房子里烧有煤，大伙又抽烟，气管受刺激，嗓子也得不到休息的原故。”由刚才推证出的该信写作时间，可得出丁玲生平活动记事：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 在区委会开会；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三十日 继昨天，气管炎发作。
在国家图书馆查阅《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手稿时，曾发现上面有一些临时随手写下的开会笔记。产生《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这部名著的获鹿县尤其是丁玲生活过的宋村等地，该有人将当年丁玲为写作《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而“体验生活”的具体行止细况尽力理清。以上推证，能给此项神圣责任提供点滴材料。
丁玲给萧三、甘露夫妇这封信的写作日期定下来后，还连带又把实际写于同一天的致陈明一封信也弄明白了。这封写给陈明的信，无论是收入二○○一年十二月河北人民出版社十二卷本《丁玲全集》第十一卷，还是收入二○○四年十月《书语：丁玲陈明爱情书简》都没有标出写作时间，全信为——
陈明：
设法买点治气管炎的药，已叫张来福买，怕他买不着就回来，你问问他。这次 气管炎不好，是开会时房子空气坏呛的。不要紧，我很注意。来信吧！
菡
这封信中的“开会时房子空气坏”，在给萧三、甘露夫妇的信中说得更具体：“在区上开了两天区委会，他们房子里烧有煤，大伙又抽烟，……”
不用再作考证了，两封信写于同一天即都写于一九四八年元旦，是可以定下来的。
这样一来，《丁玲全集》如果有修订再版的机会，应将上录此信移为“一九四八年”内第一封信；而现在，是编为第三封信，第一封信是一月五是的信，当然不妥。
笺注艾青的一封信
龚明德
中华书局档案库中有艾青1940年写给该局的一封信，钢笔书写，竖式自右至左，写得匆忙，难辨认。我反反复复读了几个来回，才“翻译”成文并试标点抄录如下－－
敬启者：敝人不揣冒昧来函，因有拙著文艺长篇《烽火女儿》，全稿字约十六万，内容题材系采取沪战中之一段极尽人间悲壮之故事。现敝人拟将拙著在贵局出版单行本，至酬金则极不计及，惟望 光在允诺，则非仅敝人之幸，抑且该稿得有出人兴地之一日也。至祈赐复。匆此即颂。
公祺
敝人 艾青敬上
十、十七
回示请寄北河南路三号 天后宫艾青收可也 又及
艾青的信不写给私人，这是三十岁的诗人自信的表现。“全稿字约十六万”的“文艺长篇《烽火女儿》”其实还没有写出来。“启者”也精灵，看出艾青此信旨在先得准于接受出版的“允诺”，再专心写作，穷极了再去书局讨支预领稿费。当年的文人们大都如此，郭沫若、林语堂等人的那时的信函也有此类语句。中华书局主事人并没有见到这信，因为没有旁批，“启者”自作主张地回复了艾青。回复可能是：稿成后再议。艾青自觉这个卖文为生的路走不通，便由也在重庆的周恩来介绍，很快奔赴延安，在延安不仅有事可做，还能有饭吃。补充说明一点，信尾的地址是重庆北碚的一条小街，当时中华书局设在重庆。
上述不是凭空推测，而是由艾青致常任侠的信中得知的。1940年9月27日艾青给常任侠写信报告近况：“我住北碚已有一个月，育才已决定不去，我想暂时过清静的写作生活。”艾青所谓“育才已决定不去”，是指他不再担任陶行知在重庆主办的育才学校“新文学系”系主任。这个“系主任”其实也是为了解决刚从湖南新宁县流浪至渝的诗人艾青的生计，孰料艾青不习惯教书生涯，故辞职。“过清静的写作生活”，是艾青诗人浪漫理想，自此日起，至给中华书局写信止，断然不能在半月内就成功一部十六万字的“文艺长篇”。没有现成的作品，艾青写信首先就虚了一大截，“极不计及”稿酬、只求一个“允诺”，不料连“允诺”也没有得到。现在，人们当然找不到名为《烽火女儿》的艾青的“文艺长篇”。是诗？是小说？还是通讯报告？恐怕艾青自己当时也没想定。
给常任侠写信时，艾青借住在林语堂家中。林语堂的家在北碚蔡锷路24号，也用作全国文艺界协会办事处。可能来往的人太多，不久艾青就另外找了一处住房，“想暂时过清静的写作生活”。
我估计，艾青给中华书局的信中所言《烽火女儿》的内容，可能就是长诗《溃灭》，后来以分段表述的诗之形式陆续发表出来：其代序《赌博》初刊1942年5月桂林《诗创作》月刊第十一期；《玛蒂夫人家》为《溃灭》“魏刚防线”的一段，初刊1941年1月10日重庆《文艺阵地》月刊第六卷第一期；《溃灭》第三部《荒废的田园》初刊1941年3月20日《抗战文艺》第六卷二、三期合刊；《溃灭》又一节《哭泣的老妇》由人带到延安初刊1941年 5月20日延安《解放日报》。
中华书局对艾青不予理睬，与该书局的出书特色有关。该局更欢迎文人特点浓厚的作者，像艾青、汪静之们的新诗，不太合中华书局的味口。艾青也深知个中原由，一百三十个字的短信，光“敝人”的卑称就有三处。整封书信的格调也是仰视“启者”的气氛。
这封信没在编入五卷本巨册《艾青全集》，大概《艾青全集》编者压根儿就不知道中华书局那里还有艾青这么一封信。对艾青生平事迹了如指掌的周红兴与艾青无数次的面谈中，也没有关于《烽火女儿》的议说。我倒是真希望艾青留下一部写于抗日时期的反映抗日生活的文艺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