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是圣人
前年母亲生日那天,我买了一件普通的衣服,又封了一个50块钱的红包,骑自行车回去送给母亲。母亲连看都不看,就把红包进行了口袋把衣服放在桌上,不冷不热地叫我:“坐吧。”我蹬自行车出了一身汗,又累又渴,就去倒茶喝。
正喝着茶,就听见外面有小轿车的声音,那是大姐回来了。母亲好像听命令一样,立刻迎出门去。大姐一下车,母亲就满脸笑容地请进屋,问她累不累。大姐坐小车回来,怎么会累呢?真正累的是我。大姐也给母亲买了一件衣服,又漂亮又贵重。我在商场也见过,最少要1000元。大姐也给母亲一个红包,比我大得多。母亲双手捧着大姐送的衣服,放在桌子最显眼的位置,再把那个大红包放在衣服上。母亲手给大姐倒了一杯茶说:“坐下喝茶。”母亲对大姐的亲热,刺痛了我的心。我难受极了,一头扎进厨房里拼命地干活,油烟呛得我流下了眼泪。
第二年,母亲生日时我不再回去,只托哥哥带了点礼物给母亲了事。
明天又是母亲的生日,我依旧买了点礼物,托哥哥带给母亲。可是哥哥却不干,说:“去年妈的生日你没回去已经不好了,明天你再不回去,大家还以为你对妈妈有意见呢。”我说:“我就是对妈妈有意见,她对大姐好,对我不好。大姐钱多,能讨妈的欢心;我钱少,讨妈嫌。”哥哥说:“不会吧,妈不是那种人。”我委屈地说:“你没尝过那滋味,当然不知道。”我一气之下,便把东西拿回了家。
我刚回到家一会儿,哥哥就追回来了。他买了很多东西送给我,比我买给母亲的还多。我说:“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哥哥不说话,放下东西,拿起我给母亲的礼物就走。我送哥哥出门,一直到楼下的马路边,哥哥这才说:“以前我你这里,你最多送到门口。这回破例送我到马路边,是不是因为我这回买的东西多,你就陪我多走几步路?平凡的母亲也会受名历影响,哪个女儿给她东西多,她就会亲热一点。我知道,你希望妈对你和大姐一样亲热,可那要不受名利影响的圣人才做得到。我听说,那种道德高尚的圣人要五百年才出一个。我们的妈不是圣人。但她确实是个好母亲,你给她买的衣服,她一直穿在身上,妈并没有嫌你。”我的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我哽咽着说:“哥,别说了,我明天回去看妈。”
回去后,母亲依然对大姐很亲热,对我没那么亲热。但我不再怪母亲。因为我知道。母亲不是圣人,我们也不是圣人。
二姐 雪小禅
二姐在我们家的地位很特殊。她是我们家的人,却只在家里呆过六年,六年之后,她被大伯家领走,做了人家的女儿。
大伯不能生育,于是和父亲说想要他的一个孩子,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
四个孩子,大哥、二姐、我和小弟,两个女孩子两个男孩儿,父母当然考虑是把一个女孩送出去,他们首先考虑的是我,因为那时我四岁,小一些更容易收养。但我哭我闹,我说不要别人做我的爹妈,四岁的我已经知道和父母斗争。父母问二姐要不要去?二姐说:“我去吧。”那时她只有六岁。
这一去,我们的命运就是天壤之别。我家在北京,而大伯家在河北的一个小城,我去过那个小城,偏僻、贫穷、萧条,风沙大,脏乱差,而大伯不过是个化肥厂的工人,伯母是纺织厂的女工,家庭条件可想而知。二姐走的时候还觉不出差异,但三十年之后,北京和那个小城简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二姐从此离了家,她做了大伯的女儿,管大伯伯母叫爸妈,管自己的亲生父母叫二伯二伯母。二姐走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母亲总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流泪。是啊,二姐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一个小孩子远离亲生父母到一个陌生地方去受苦,想起怎不让人心疼呢。实在想得不行,母亲总会隔三差五去小城看看二姐,二姐过年过节偶尔也回来了。离别,不仅仅是母亲,我们姊妹也跟着泪水涟涟,真的舍不得二姐走啊。可这个曾经是她温暖的家已不再是她的家,她不走不行啊。好在我们还算听话,母亲渐渐在儿女双全的幸福中念叨二姐的次数渐渐少。十几年之后,因为工作忙和心灵上的那种疏远,二姐和我们仿佛隔了山和海了。
再见到二姐是她没考上大学。大伯带着她来北京想办法,是复读还是上班?父母的态度很模糊,二姐是没有北京户口了,大哥因为有北京户口,很轻易就上了北外,虽然二姐考得分数并不低,但在河北,却连三流的学校也上不了。父亲说:“来北京复读也不是很方便,不如就找个班上吧。”母亲也在一边说:“按说,我们应该把二丫头接到北京来读书的,可是,他爸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啊。如果回去后一时找不到工作,我们再一同想办法。”虽然二伯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他还是很理解父母的难处,便说:“是啊,大家都有难处,只是怕误了二丫头一辈子呢!”
二姐再来我们家时,已长成大姑娘了。可她的头发黄,人瘦而黑,好像与我们不是一母所生。她穿衣服很滥,总是穿得花花绿绿的,因为新,就更显出神态的局促来,而我们那时已经穿很时尚的牛仔裤了。母亲总是无限伤感地叹息:“唉!苦命的孩子啊。如果当时不把你二姐送出去,她今天怎么也会成这个样子,同是一母所生,命运竟是如此截然不同,我这辈子恐怕最愧对的就只有你二姐了……”母亲每每说起二姐,便会情不自禁地落泪。可是二姐始终说伯母是天下最好的母亲。她和大伯伯母一起来的时候,总给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好像什么也没见过。可她对伯母的爱戴和孝顺很让人感动。大伯有一次兴冲冲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朵头花,他说花了五块钱在楼下买的,二姐就喜欢得什么似的,我心里一动,长到十六岁,父亲是没有给我买过头花什么的,他是政界要员,一天嘴里挂着的是政治。只有母亲在这个时候给二姐买许多新衣服、食品之类的东西,想必是母亲对女儿的最好的补偿吧。
那次之后,二姐直到结婚才又来。
二姐二十二岁就结了婚。十九岁她参加了工作,在大伯那家化肥厂上班,每天三班倒,经人介绍,嫁给了单位的司机,她带着那个司机我所谓的姐夫来我家时,我已经在北大上大二了,当我看到她穿的花团锦簇带着一个脏兮兮的男人坐到客厅时,我打了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时我已经在联系出国的事宜,可我的二姐却嫁与人妇了。说实话,因为经历不同所处环境不同,我从心底里看不起二姐,认为她是乡下人,而家里的其它人也认为她是乡下人,大哥去了澳大利亚,小弟在北师大上大一,只有她在一家化肥厂上班,还嫁了一个看起来那么恶俗的司机。我和小弟对她的态度更加恶劣,好像二姐的到来是我们的耻辱,因此,我们动不动就给她脸色看。二姐不会吃西餐,二姐不知道微波炉是做什么用的,二姐不爱吃香辣蟹,让她点菜,她只会点一个鱼香肉丝,而且一直说,好吃好吃。北京的鱼香肉丝比家里要好吃。
这就是我的二姐,一个已经让我们感觉羞愧的乡下女人。
几年之后,她下了岗,孩子才五岁。大伯去世,她和伯母一起生活,二姐夫开始赌钱,两口子经常吵架,这些是伯母打电话来说的,而她告诉我们的是,放心吧,我在这里过得好着呢,上班一个月六百多,有根对我也好。有根是我的二姐夫。
大哥在澳大利亚结了婚,一个月不来一次电话,我办了去美国的手续,小弟也说要去新加坡留学,留在父母身边最近的人居然是二姐了。
不久,大哥在澳大利亚有了孩子,想请个人过去给他带孩子,那时父母的身体就不太好了,于是大哥打电话给二姐,请她帮忙,二姐二话没说就去了澳大利亚,这一去就是两年,后来大哥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二妹帮了我。
但我一直觉得大家还是看不起二姐,她文化不高,又下了岗,况且说着那个小城的土话,虽然我们表面上和她也很亲热,但心里的隔阂并不是轻易就能去掉的。我去了美国、小弟去了新加坡之后,伯母也去世了,于是她来到父母身边照顾父母。
偶尔我给大哥和小弟打电话,电话中大哥和小弟言语间就流露出很多微词。小弟说:“她为什么要回北京?你想想,咱爸爸咱妈一辈子得攒多少钱啊?她肯定有想法!”说实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肯定是为财产去的,她在那个小城一个月死做活做五六百,而到了父母哪里就是几千块啊,我们往家里打电话越来越少了,直到有一天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不行了。
我们赶到家的时候才发现父亲一年前就中风了,但二姐是阻拦了母亲不让她告诉我们,说是会因此分心而影响我们的事业。这一年,是二姐衣不解带地伺候父亲,母亲泣不成声地说:“苦了你二姐啊,如果不是她,你爸爸怎能活到今天……”
我看了一眼二姐,她又瘦了,而且头上居然有了白发,但我转念一想,如果她为财产来的呢?
当母亲还要夸二姐时,我心浮气躁地说:“行了行了,这年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怎么回事?也许是为了什么目的呢?”“啪”,母亲给了我一个耳光,她说:“我早就看透了你们,你们都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而且把别人都想得像你们一样自私、卑鄙。你想想吧,你二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这都是替你!想当初,是要把你送给你大伯的啊。”
我沉默了。是啊,一念之差,我和二姐的命运好像天上地下,二姐因为太老实,常常会被喝醉了酒的二姐夫打,两年前他们离了婚,二姐一个人即带孩子还要照顾父母,而我们还这样想她,也许是我们在接触外界的污染太多,变得太世俗了,连自己的二姐对母亲无私的爱也要与卑俗联系在一起吧。
晚上,母亲与我一起睡时,满眼泪光地说:“看到你们现在一个个活得光彩照人,我越来越内疚、心疼,我对不起你二姐啊。”我轻描淡写地说:“这都是人的命,所以,你也别多想了。”母亲只顾感伤,并没有觉察出我的冷淡,她接着说:“那天晚上我和你二姐谈了一夜,想把我们的财产给她一半作为补偿,因为她受的苦太多了,但你二姐居然拒绝了,她说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财产,那就是大伯伯母的爱和父母的爱,她得到了双份的爱,还有比这更珍贵的财产吗……”
我听了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母亲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我不由得不信,渐渐地,我的眼圈也湿了,背过身去心里默默叫着:二姐!二姐!我误解了,你受苦了啊。
父亲去世后二姐回到了北京,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说,没想到我生了四个孩子,最不疼爱的那个最后回到了我的身边。
过年的时候我们全回了北京,大哥给二姐买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我给二姐买了一条羊绒的红围巾,小弟给二姐买了一条红裤子。
二姐收到礼物就哭了。因为我们兄弟妹三个居然都记得:今年是二姐的本命年。
二姐收到礼物就哭了。她说:“我太幸福了,怎么天下所有的爱全让我一个人占了啊!”我们听得热泪盈眶,可那是对二姐深深愧疚、悔恨的泪啊!
卖米 飞花
《卖米》曾获得北京大学首届原创文学大赛一等奖。但是,在颁奖现场,获奖者却没有出现,而是有她的同学在寄托哀思。一时间,沉默覆盖了北大的整个阳光大厅。至此,我才知道获奖者在一年前就已身患白血病离开了人间。
序
1、这不是小说,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真实的
2、里面有不少方言,相信大部分应该看得懂的
3、"宝"是对小孩子的爱称,所以父母叫我"琼宝",叫我弟弟"毅宝"
4、"赶场"就是赶集的意思,我们那里把集市叫"场"
5、"放水"指把池塘里的水通过沟渠引到稻田里去
6、"扯白"意思是"讲白话",即"撒谎"
(一)
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把我叫起来了:"琼宝,今天是这里的场,我们担
点米到场上卖了,好弄点钱给你爹买药。"
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看窗外,日头还没出来呢。但村里的人向来不
等日出就起床的,所以有个童谣这么说懒人:"懒婆娘,睡到日头黄。"但
我实在太困,又在床上赖了一会。
隔壁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母亲在厨房忙活着,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
油烟味道飘过来,慢慢驱散了我的睡意。我坐起来,把衣服穿好,开始铺床。
"姐,我也跟你们一起去赶场好不好?你买冰棍给我吃!"
弟弟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跑到我房里来。
"毅宝,你不能去,你留在家里放水。"隔壁传来父亲的声音,夹杂着
几声咳嗽。弟弟有些不情愿的冲隔壁说:"爹,天气这么热,你自己昨天才
中了暑,今天又叫我去,就不怕我也中暑!"
"人怕热,庄稼不怕?都不去放水,地都干了,禾都死了,一家人喝西
北风去?"父亲一动气,咳嗽得越发厉害了。弟弟冲我吐吐舌头,扮了个鬼
脸,就到父亲房里去了。只听见父亲开始叮嘱他怎么放水,去哪个塘里引水,
先放哪丘田,哪几个地方要格外留神别人来截水,等等。
吃过饭,弟弟就扛着父亲常用的那把锄头出去了。我和母亲开始往谷箩
里装米,装完后先称了一下,一担80多斤,一担60多斤。
我说:"妈,我挑重的那担吧。"
"你学生妹子,肩膀嫩,还是我来。"
母亲说着,一弯腰,把那担重的挑起来了。
我挑起那担轻的,跟着母亲出了门。
"路上小心点!咱们家的米好,别便宜卖了!"父亲披着衣服站在门口
嘱咐道。
"知道了。你快回床上躺着吧。"母亲艰难的把头从扁担旁边扭过来,
吩咐道,"饭菜在锅里,中午你叫毅宝热一下吃!"
{二)
赶场的地方离我家有大约四里路,我和母亲挑着米,在窄窄的田间小路
上走走停停,足足走了快一个钟头才到。场上的人已经不少了,我们赶紧找
了一块空地,把担子放下来,把扁担放在地上,两个人坐在扁担上,拿草帽
扇着。一大早就这么热,中午就更不得了,我不由得替弟弟担心起来。他去
放水,是要在外头晒上一整天的。
我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场上有许多人卖米,莫非都是等着用钱?场上的
人大都眼熟,都是附近十里八里的乡亲,人家也是种田的,谁会来买米呢?
我问母亲,母亲说:"有专门的米贩子会来收米的。他们开了车到乡下
来赶场,收了米,拉到城里去卖,能挣好些咧。"
我说:"凭什么都给他们挣?咱们也拉到城里去卖好了!"其实自己也
知道不过是气话。
果然,母亲说:"咱们这么一点米,又没车,真弄到城里去卖,挣的钱
还不够路费的呢!早先你爹身体好的时候,自己挑着一百来斤米进城去卖,
隔几天去一趟,倒比较划算一点。"
我不由心里一紧,心疼起父亲来。从家里到城里足足有三十多里山路呢,
他挑着那么重的担子走着去,该多么辛苦!就为了多挣那几个钱,把人累成
这样,多不值啊!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家里除了种地,也没别的收入,不卖米,拿什么钱
给我和弟弟上学?
我想着这些,觉得心里一阵阵难过起来。看看旁边的母亲,头发有些斑
白了,黑黝黝的脸上爬上了好多皱纹,脑门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眼睛有些
红肿。
"妈,你喝点水。"
我把水壶替过去,拿草帽替她扇着。
(三)
米贩子们终于开着车来了。他们四处看着卖米的人,走过去仔细看米的
成色,还把手插进米里,抓上一把来细看。
"一块零五。"
米贩子开价了。卖米的似乎嫌太低,想讨价还价。
"不还价,一口价,爱卖不卖!"
米贩子态度很强硬,毕竟,满场都是卖米的人,只有他们是买家,不趁
机压价,更待何时?人家又不是傻子!
母亲注意着那边的情形,说:"一块零五?也太便宜了。上场还卖到一
块一哩。"
正说着,有个米贩子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他把手插进大米里,抓了一
捧出来,迎着阳光细看着。
"这米好咧!又白又匀净,又筛得干净,一点沙子也没有!"
母亲堆着笑,语气里有几分自豪。的确,我家的米比场上卖的都好。
那人点了点头,说:"米是好米,不过这几天城里跌价,再好的米也卖
不出好价钱来。一块零五,卖不卖?"
母亲摇摇头:"这也太便宜了吧?上场还卖一块一呢。再说,你是识货
的,一分钱一分货,我这米准定好过别家的!"
那人又看看了米,犹豫了一下,说:"本来都是一口价,不许还的,看
你们家米好,我加点,一块零八,怎么样?"
母亲还是摇头:"不行,我们家这米,少说也得卖到一块一。你再加点?"
那人冷笑一声,说:"今天肯定卖不出一块一的行情,我出一块零八你
不卖,等会散场的时候你一块零五都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我们再担回家!"那人的态度激恼了母亲。
"那你就等着担回家吧。"那人冷笑着,丢下这句话走了。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算着:一块零八到一块一,每斤才差两分钱。这里
一共150斤米,总共也就三块钱的事情,路这么远,何必再挑回去呢? 我的
肩膀还在痛呢。
我轻轻对母亲说:"妈,一块零五就一块零五吧,反正也就三块钱的事。
再说,还等着钱给爹买药呢。"
"那哪行?"母亲似乎有些生气了,"三块钱就不是钱?再说了,也不
光是几块钱的事,做生意也得讲点良心,咱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米,质量也
好,哪能这么贱卖了?"
我不敢再说。我知道种田有多么累。光说夏天放水,不就让爹给病倒了?
弟弟也还十一二岁的毛孩子,还得扛着锄头去放水!要知道,夏天水紧张,
大家为了放水,吵架骂架都不稀罕,还常常有动手的呢!甚至平常关系不错
的邻居,这节骨眼上也难免要伤了和气。毕竟,这是一家人的生计啊!
(四)
又有几个米贩子过来了,他们也都只出一块零五。有一两个出到一块零
八,也不肯再加。母亲仍然不肯卖。
看看人渐渐少了,我有些着急了。母亲一定也很心急吧,我想。
"妈,给你擦擦汗。"
我把毛巾递给她。可是在家里特地浸湿了好揩汗的毛巾已经被晒干了。
我跑到路边的小溪里,把毛巾泡湿了。溪水可真凉啊!我脱了凉鞋,站在水
中的青石板上,弯下腰,把整张脸都埋到水里去。真舒服啊!
我在溪边玩了会,拿着湿毛巾回到场上来。
"妈,你也去那边凉快一下吧!"我把毛巾递给母亲,说,"溪水好冰的!"
母亲一边擦汗,一边摇头:"不行。我走开了,来人买米怎么办?你又不
会还价!"
我有些惭愧。百无一用是书生,虽然在学校里功课好,但这些事情上就比
母亲差远了。
又有好些人来买米,因为我家的米实在是好,大家都过来看。但谁也不肯
出到一块一。
看看日头到头顶上了,我觉得肚子饿了,便拿出带来的饭菜和母亲一起吃
起来。母亲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我知道她是担心米卖不出去,心里着急。我也
着急,但胃口还是很好。母亲吃剩下的全被我吃掉了。
见我吃得这么香,母亲不由得笑了:"做事都不管,吃饭拿大碗!"
"谁说我不做事啊?"我不依了,"这不是在帮着卖米?"
母亲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还不知道卖得掉卖不掉呢。"
我趁机说:"不然就便宜点卖好了。"
母亲说:"我心里有数。"
(五)
下午人更少了,日头又毒,谁愿意在场上晒着呢。我又跑到小溪里泡了几
回,还是觉得热得受不了。看看母亲,衣服都粘在背上了,黝黑的脸上也透出
晒红的印迹来。
"妈,我替你看着,你去溪里泡泡去?"
母亲还是摇头:"不行,我有风湿,不能这么在凉水里泡。你怕热,去那
边树底下躲躲好了。"
"不用,我不怕晒。"
"那你去买根冰棍吃好了。"
母亲说着,从兜里掏出两毛钱零钱来。
我最喜欢吃冰棍了,尤其是那种叫"葡萄冰"的最好吃,也不贵,两毛钱
一根。但我今天突然不想吃了:"妈,我不吃,喝水就行。"
最热的时候也挨过去了,转眼快散场了。卖杂货的小贩开始降价甩卖,卖
菜、卖西瓜的也都吆喝着:"散场了,便宜卖了!"
我四处看看,场上已经没有几个卖米的了,大部分人已经卖完回去了。母
亲也着急起来,一着急,汗就出得越多了。
终于有个米贩子过来了:"这米卖不卖?一块零五,不讲价!"
母亲说:"你看我这米,多好! 上场还卖一块一呢......"
不等母亲说完,那人就不耐烦的说:"行情不同了!想卖一块一,你就等
着往回担吧!"
奇怪的是,母亲没有生气,反而堆着笑说:"那,一块零八,你要不要?"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这个价钱,就是开场的时候也难得卖出
去,现在都散场了,谁买?做梦吧!"
母亲的脸一下子白了,动着嘴唇,但什么也没说。
一旁的我忍不住插嘴了:"不买就不买,谁稀罕?不买你就别站在这里挡
道!"
"哟,大姑娘,你别这么大火气。"那人冷笑着说:"留着点气力等会把米
担回去吧!"
等那人走了,我忍不住埋怨母亲:"开始的时候人家出一块零八你不卖,
这会好了,人家还不愿意买了!"
母亲似乎有些惭愧,但并不肯认错:"本来嘛,一分钱一分货,米是好米,
哪能贱卖了?出门的时候你爹不还叮嘱叫卖个好价钱?"
"你还说爹呢!他病在家里,指着这米换钱买药治病!人要紧钱要紧?"
母亲似乎没有话说了,等了一会儿,低声说:"一会人家出一块零五也卖
了吧。"
可是再没有人来买米了,米贩子把买来的米装上车,开走了。
(六)
散场了,我和母亲晒了一天,一颗米也没卖出去。
"妈,走吧,回去吧,别愣在那儿了。"
我收拾好毛巾、水壶、饭盒,催促道。
母亲迟疑着,终于起了身。
"妈,我来挑重的。"
"你学生妹子,肩膀嫩......"
不等母亲说完,我已经把那担重的挑起来了。母亲也没有再说什么,挑起那
担轻的跟在我后面,踏上了回家的路。
天色已经黄昏了,夕阳在天边挂着,把满天的晚霞都染成红色的了。我看见
自己的胳膊也红了,不知道是晒红的,还是夕阳映红的?
肩上的担子好沉,我只觉得压着一座山似的。这当儿,我空前痛恨起地球引
力来了。还有那个牛顿,干吗要发现什么万有引力呢?真是的!
我知道自己在不讲理了,但只顾着自己乱想下去,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我赶紧把剩下的力气都用到腿上,好容易站稳了,但肩上的担子还是倾斜了一下,
洒了好多米出来。
"啊,怎么搞的?"母亲也放下担子走过来,嘴里说:"我叫你不要挑这么
重的,你偏不听,这不是洒了?多可惜!真是败家精!"
败家精是母亲的口头禅,我和弟弟干了什么坏事她总是这么数落我们。但今
天我觉得格外委屈,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在这等会,我回家去拿个簸箕来把地上的米扫进去。浪费了多可惜!拿
回去可以喂鸡呢!"母亲也不问我扭伤没有,只顾心疼洒了的米。
我知道母亲的脾气,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虽然也心疼我,嘴里
却非要骂我几句。想到这些,我也不委屈了。
"妈,你回去还要来回走个六七里路呢,时候也不早了。"我说。
"那这些地上的米怎么办?"
我灵机一动,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装在这里面好了。"
母亲笑了:"还是你脑子活,学生妹子,机灵。"
说着,我们便蹲下身子,用手把散落在地上的米捧起来,放在草帽里,然后
把草帽顶朝下放在谷箩里,便挑着米继续往家赶。
(七)
回到家里,母亲便忙着做晚饭,我跟父亲报告卖米的经过。父亲听了,也没
抱怨母亲,只说:"那起米贩子也太黑了,城里都卖一块五呢,把价压这么低!
这么挣庄稼人的血汗钱,太没良心了!"
我说:"爹,也没给你买药,怎么办?"
父亲说:"我本来就说不必买药的嘛,过两天就好了,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
天都黑透了弟弟才回来,光着膀子,把上衣揉成一团拿在手里,锄头湿淋淋
的扛在肩上。
我迎上去,接过衣服来,说:"干嘛打赤膊?日头这么毒,看不把你皮晒爆!"
弟弟嘿嘿一笑,把我拉到门口,低声说:"姐,你偷偷给我把这衣服洗干净了,
别叫妈看见。不然她又有一顿好说了。"
我把那衣服打开一看,不由吓了一大跳,上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
"怎么搞的?跟人打架了?伤到哪了?"
"没伤到哪。海波那小子太讨厌了,我辛辛苦苦引下来一股水,他瞅我不注意,
就全给截到他家地里去了!我跟他理论,他倒急了。我气上来就骂了他几句,没想
到他迎面就是一拳,打在我鼻子上,出了好多鼻血。他倒吓坏了,也没和我争水了。"
我忙仔细看他的鼻子,天黑了看不清,好像只稍微有些红肿。我放下心来,责
备他道:"海波不是你同班同学么?平常你们关系挺好的,干嘛打起架来了?"
弟弟说:"不看他是我同学,我早不客气了!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妈,她知道
了一准得说我。"
他双手叉着腰,学着母亲的声气说:"你这个败家精,背时鬼,斫脑壳鬼......"
他学得惟妙惟肖的,我不由得笑起来了,一面嘘他:"小声点,别叫妈听见了。"
(八)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发话了:"毅宝,我到井边洗菜的时候见到海波娘,她说
你跟海波打架了?你还瞒着我哩!还有你!"母亲把矛头转向我:"琼宝,你这个
做姐姐的,也帮着他扯白!"
弟弟说:"是他动手的,我没打他。"
"还强嘴!"母亲又生气,又心疼,数落开了:"你这个败家精,背时鬼,斫
脑壳鬼......"
弟弟低下头吃饭,一边偷偷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想笑,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想哭。
晚上,父亲咳嗽得更厉害了。母亲对我说:"琼宝,明天是转步的场,咱们辛
苦一点,把米挑到那边场上去卖了,好给你爹买药。"
"转步?那多远,十几里路呢!"我想到那漫长的山路,不由有些发怵。
"明天你们少担点米去。每人担50斤就够了。"父亲说。
"那明天可不要再卖不掉担回来哦!"我说,"十几里山路走个来回,还挑着
担子,可不是说着玩的!"
"不会了不会了。"母亲说,"明天一块零八也好,一块零五也好,总之都卖
了!"
母亲的话里有许多辛酸和无奈的意思,我听得出来,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自己心里也很难过,有点想哭。我想,别让母亲看见了,要哭就躲到被子里
哭去吧。
可我实在太累啦,头刚刚挨到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又香又甜。
作者:张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