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卷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ofYangtzeUniversity(SocialSciences)

　　收稿日期:2007-03-11

　　作者简介:李纯明(1958—),男,黑龙江哈尔滨人,副教授,主要从事教育、教学研究。

　　李商隐的恋柳情结及柳的意象探微

　　摘要:李商隐诗歌创作的题材可谓丰富多样,其中咏柳诗所占比例为最大。他写下大量咏柳诗

　　的原因是复杂多样的,既有他独特的个人际遇的因素,又有社会时代的影响。在他的咏柳诗中,柳的

　　意象内涵也是极其丰富的,对此进行分析和探讨,有助于更好地认识和理解李商隐及其诗歌。

　　关键词:咏柳原因意象探微

　　分类号:I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1395(2007)04-0017-03

　　唐代文学在8世纪末到9世纪中叶,有了新的变化与发展。这种变化与发展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就是李商隐,其可贵之处是能别创新格,在当时争奇斗艳的诗歌园地中独树一帜,使唐代诗坛继开元天宝之后,呈现出新的繁荣景象。李商隐一生创作诗歌约600余,其中咏柳诗就占了17首,仅从数量比例上就占有特殊的分量。可以说在所有的唐代诗人中,他是写咏柳诗最多的一个,而且他的咏柳诗中的意象的内涵极其丰富,并不是像他的同时代诗人咏柳诗的意象的内涵那样单一,这是一个在对李商隐进行研究时值得引起注意和深入探讨的问题。他为什么对咏柳情有独钟呢?我们不难发现,这与其自身的生活经历、政治遭遇和敏感而丰富的思想性格是有着千丝万缕割舍不开的密切联系的。个人独特的生活经历对一个人的思想性格、思维方式、语言习惯等都有着或隐或现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必然
在其行动实践、言语方式、文艺创作等方面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表现。对诗人、作家来说,他的个人独特的生活经历,也必在其创作中有所折射和反映。李商隐也不例外,他之所以这么恋柳,自有其原因。据有关史料记载,李商隐是有着丰富的恋爱史的,给他情感留下深深伤痕的当推他与洛阳一美貌少女柳枝的恋爱经历。当年,李商隐二十三、四岁,可以说与柳枝是一见倾情,但不幸的是柳枝后被某大官僚倚势娶去,李商隐为此伤感不已,他曾写过五首《柳
枝》诗赞美和怀念她。在这五首诗中诗人抒发了他与柳枝恋爱的复杂而宛曲的情思。有爱而不得的无奈:“花房与密脾,蜂雄蛱蝶雌。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有柳枝被人娶去后他的内心的不平和愤懑:“本是丁香树,春条结始生。玉作弹棋局,中心亦不平。”有对心中恋人的欣赏和赞美:“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东陵虽吾色,不忍值牙香。”有对柳枝思念的痛苦和无奈:“柳枝井上蟠,莲叶浦中干。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总之诗人与柳枝的恋爱经历简直就如一个打翻了的五味瓶,苦、辣、麻、酸、甜俱全,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一点可能就是李商隐恋柳的一个深层的潜意识的心理原因,是他以后写下一系列大量咏柳诗的一个触发点。从此,一见到柳,诗人就有不尽
的感触,见柳而伤情、睹物而思人,婆娑的柔柳的靓丽形象成为他梦绕魂牵、终生追寻、爱而不得的精神情人的象征。在此后不久他又写下了:
　　柳
　　江南江北雪初消,漠漠轻黄惹嫩条。灞岸已攀行客手,楚宫先骋舞姬腰。清明带雨临官道,晚日含风拂野桥。如线如丝正牵恨,王孙归路一何遥。

　　乐府·杂曲歌辞·杨柳枝二首
　　一
　　暂凭樽酒送无聊,莫损愁眉与细腰。人世死前唯有别,春风争拟惜长条。
　　二
　　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绪千条拂落晖。人休尽折,半留相送半迎归。

　　上述诗中的“轻黄”的“嫩条”、“骋舞姬腰”、“含烟惹雾”、“万绪千条”不正是他一见倾情、终生不能忘怀的柳枝的形象化的写照吗?那“如线如丝正牵恨,王孙归路一何遥”、“暂凭樽酒送无聊”不也从一个侧面
透露出诗人当时无限惆怅伤感的心境吗?可以说,早年的情感经历是李商隐终生恋柳的最根本的原因。对诗人、作家这类思想感情比较敏感的人来说,早年与异性交往的情感经历的影响往往是伴随一生的。悲观主义哲学家叔本华与其母亲感情不睦,后来他就写作了大量攻击女性的作品,如《女人论》等,这可以作为李商隐恋柳的一个反面佐证。
　　李商隐的恋柳也与其身世遭遇有着密切的关系。柳的形象、柳的环境、柳的特质都成为他寄寓身世遭遇的代言工具。柳的意象是其郁闷忧愤的象征,通过咏柳来化解和宣泄内心的苦闷和孤独是他的咏柳诗的一个特点,也是他写咏柳诗的另一个原因。在唐代这种以柳自况,以柳的形象特质象征诗人自我的精神风貌和胸襟的大有人在,似已形成一种风气。李商隐的咏柳诗在前人已多方开拓,几乎难以为继的情况下,能异军突起,另辟蹊径,形成了自身独有的精工巧丽和富于暗示的诗风,这恰恰也正是人们一直推崇李商隐的诗的一个重要原因。
　　李商隐的个人政治遭遇对他的诗歌创作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据史料记载,他一生在政治上始终遭受冷遇。这种有才能不能得以施展,有抱负难以实现的郁闷、愤慨,希望和失望的交织等复杂的情感可以说伴随了他那寄人篱下、潦倒不遇的一生。在《蝉》这首诗中作者就以蝉自喻,从中即可窥见其情怀:“本此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筐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在《哭刘司户二首》中李商隐把自己这种自荐不遂的心理写得更直露:“江风吹雁急,山木带蝉曛。一叫千回首,天高不为闻。有美扶皇运,无谁荐直言。已为秦逐客,复作梦冤魂。”这里与其说哭刘司户,还不如说哭他自己遭遇到的本有“有美扶皇运”的志向,但却落得“无谁荐直言”的结果。正如他在另一首诗《春日寄怀》中所表露的那样:“世间荣落重逡巡,我独丘园坐四春。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青袍似草年年定,白发如丝日日新。欲逐风波千万里,未知何路到龙津。”中国历史上,受儒家思想的影响,知识分子实现自己抱负和理想的途径往往是极尽其能事以接近或参与到政治权力的中心。有了这种机会,便得意忘形。
　　(如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一旦不能接近或是被边缘化,则往往哭哭唧唧,借花草(如屈原)、树木(如陶潜)自喻以抒其渴望被赏识、重用,而偏偏无人赏识、重用的难以自遣的情怀。李商隐当然也难以逃出这个巢臼。这从他的以下几首诗可以看出,如《柳》:“动春何限叶,撼晓几多枝。解有相思否,应无不舞时,絮飞藏皓蝶,带弱露黄鹂。倾国宜通体,谁来儿赏眉。”此可谓句句景语皆情语,借咏柳抒发了那种无人独赏的寂寞和失落感。同样,《柳下暗记》抒发的也是一样的情感:“无奈巴南柳,千条傍吹台。更将黄映白,拟作杏花媒。”这里诗人那种求人引荐而以无人引荐的无奈可以说一览无余。在他的另外几首咏柳诗中那种以柳自况,渴望积极入世,意欲
有所为而不能为的失落意绪显露得更为曲折有致。如《七绝·柳》:“柳映江潭底有情,望中频遣客心惊。
　　巴雷隐隐千山外,更作章台走马声。”《七绝·柳》:“为有桥边拂面香,何曾自敢占流光。后庭玉树承恩泽,不信年华有断肠。”《七绝·关门柳》:“永定河边一行柳,依依长发故年春。东来西去人情薄,不为清阴减路尘。”诗中的虽然“柳映江潭”,但仍望“章台走马”;盼望“后庭玉树承恩泽,不信年华有断肠”的希望与失望并存的心理;失落以后固守自己的精神家园的执着追求,等等,都可以说是李商隐当时处境和心理的鲜活写照。
　　如果翻开《全唐诗》,在唐代这种以柳自喻,以表现文人渴望接近权力中心层的诗作,不能说俯拾即是,但也不乏其例。如姚合的《杨柳杖五首》中的之一:“黄金丝挂粉墙头,动以颠狂静似愁。游客见时心自醉,无因得见谢家楼。”之二:“叶叶如眉翠色浓,黄莺偏恋语从客。桥边陌上无人识,雨湿烟合恩万重。”
　　在这里,姚合的“无因得见”和“无人识”与李商隐的“谁来独赏”可以说是同样景致一种心,大有异曲同工
之妙。表达文人同样情怀的诗作在唐代很多诗人都以《御沟新柳》为题抒写过,如贾至(贞元八年进士)的“袅袅堪离赠,依依独望频。王孙如何可赏,攀折在芳辰”。诗中流露出的诗人对接近当权者的渴望和期盼心态与李商隐想要搭上令狐綯这趟便车如出一辙。
　　刘遵古也是同样如此:“韵光先禁柳,几处覆沟新。　……悠悠迟日晚,袅袅好风频。……愿假骞飞便,归栖及此辰。”此外,很多诗人以《小苑春望宫池柳色》为题的诗作中所流露的情怀与李商隐都有相通之处。但李商隐比他们表达得更深沉、更精致、更值得涵咏、更值得回味。
　　在古今中外的诗人眼中,一切无生命的事物都可能被赋予有生命的情感形式,这大概是诗人所具有的独有气质和思想性格使然。如李白的“举杯邀明月,18Vol·30李纯明:李商隐的恋柳情结及柳的意象探微对影成三人”。明月成了诗人感情诉诸的对象。李贺的“天亦有情天亦老”、苏轼的“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等,把青天当做了他们在人间孤寂得不到理解的交流对象。在诗人的世界里,风花雪月都已不是客观的存在,而成了纯观念形态的事物。对柳树,古今中外的诗人也是这样,他们将其作为一种情感的寄托和内心世界的一个外在表象,如在《诗经》
   　中古代出征的战士就唱出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的叹歌,杨柳,是故乡、亲人、昔日幸福生活的一种象征物。唐初贺知章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柳树简直就是贺本人对唐初朝气蓬勃、欣欣向上的社会现实和自身仕途的平步青云、顺畅通达感受的表现物。当然,对李商隐这样一个感情丰富,性格敏感的人就更是这样。特别是在一个朝代的中晚期,作为对时代氛围感受最灵敏的人———诗人,他们的友爱、欢喜、忧愤等各种复杂的情愫都被赋予到各种平常的事物、景物之中,体现在艺术创作之上,并能取得其他时代无法比拟的成就,如李煜、李清照等就是这样。这就是所谓的“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曲便工”吧!李商隐生活在唐代的晚期,当然也不例外。在他的咏柳诗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其内心丰富情感的替代者、表现物和象征物。在李商隐的咏柳诗中,有些抒发了他对美好事物、理想境界和完美品格的追求、向往之情。如《垂柳》:“娉婷小苑中,婀娜曲池东。朝佩皆垂地,仙衣尽带风。七贤宁占竹,三品且饶松。肠断灵和殿,先皇
玉座空。”这里,诗人赋予了柳完美人格。此外,还有一些是寄托人生别离之苦,切望人生圆融,抒发莫名忧伤情感的咏柳诗。这类有《柳》:“江南江北雪初消,漠漠轻黄惹嫩条。灞岸已攀行客手,楚宫先骋舞姬腰。清明带雨临宫道,晚日含风指野桥。如线如丝正牵恨,王孙归路一何遥。”还有《柳》:“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其他如《关门柳》、《垂柳》就带有一定的哲理意味,是抒发宇宙永恒而人生短暂之情?是叹息韶华易逝?当然,不同的读者从中会读出不同的体验,这比白居易的《隋堤柳》和韦庄的《台城柳》要婉曲而深致得多。
　　总而言之,柳在李商隐的诗中作为一种意象丰富、寄托了他复杂情感体验的事物,被其曲尽其妙地予以挖掘和表现,为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值得我们去深入地研究与探讨。

　　责任编辑强琛
　　ExplorationontheDelicateAspectoftheImageof
　　LiShangyinsWillowComplexandWillows
　　LIChun-ming
   　(DaqingVocationalCollege,DaqingHeilongjiang163255)
   　AbstractLiShangyinsmaterialsforcreatingpoemswererichandvaried.Mostofhispoemsaretheonesofodetowil-
　　lows.Theauthorofthisarticlehasexaminedthereasonwhyhewrotelargenumbersofpoemsofodetowillowsfromdifferent
　　angles.Theauthorhasalsomadethepreliminaryanalysisandexplorationontheimageofpoemsofodetowillo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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