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思想与企业家的幸福


人文思想与企业家的幸福

 

(一)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处理四大关系:人与自然,人与人,身与心,人与神。

我们通常所说的“科学”,主要关注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为了能够更好地利用自然资源,创造物质文明,不断地认识自然规律,并试图运用所掌握的自然规律改造自然,从而满足人们无止境的欲望。科学正是在商业需求和军事需求的两大主要力量的推动下,近三百年来,尤其是近五十年来,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然而,在科学取得伟大成就的同时,人类也步入了科学带来的困局:对地球生态的破坏以及核武器造成的潜在风险。20世纪末,人类对自然界的破坏力和发展趋势,已经成为一个严重的现实问题,人类在这个星球的生存已经受到科学发展带来的威胁,与大自然建立和谐关系终于成为人类的一大共识,因为,只有一个地球,在我们已经知道的所有星球中,只有地球适合人类居住。

当“人”也被当做一种资源(美其名曰:人力资源)来看待时,“人”便成为“管理科学”研究和实验的对象,人与人的关系在管理科学的范畴中是利益之间的函数关系。管理科学试图告诉我们,只要对人进行科学的组织管理和精心安排,就能够使人力这样一种资源,创造出更多的我们需要的经济价值。人与人的关系是合作的竞争关系,或竞争的合作关系。有趣的是,绝大多数管理学家在教导他人如何进行科学管理时,都没有把自己装入自己设计的管理体系之中,他们以及他们培养出来的管理者,全都高高在上俯视着那些被管理者。难怪杰克·韦尔奇说:我不喜欢“管理”这个词,我们GE公司倡导的是“领导”。

至于身与心的问题,人们常常也把它看做是科学研究的对象,把它作为医学和心理学这两门科学来解决的专业问题。医院和心理咨询机构,就是解决这类问题的科学机构。在这些机构里,是科学,而不是哲学或神学决定着从业人员的工作程序。而“身”或者“心”有问题的人,在这些机构里,之所以得到尊重,得到关爱,得到护理,除了经济上的市场交易关系之外,主要依赖于从业人员的职业道德,而不是从业人员给予的人文意义上的终极关怀。

看来只剩下“人与神”的问题,科学不敢去追问了。或者反过来说,是科学无法应对神学的追问。因为,科学只是一盏明灯,它只能照耀它照耀得到的地方,而科学照耀不到的地方,仍然有着更大一片的黑暗。所谓“不懂科学的人,崇尚科学,而知道科学之后,则归于宗教”,说的就是直到今天,人还无法解释“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问题。

(二)

对于人来说,所有的问题归结到一点:我们如何才能寻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我们这个星球,有生物的历史是三十亿年,在这个漫长的历史中,我们从前并未来过,我们今后也不会再来,而且,我们生命的惟一性还附加了一个短暂性,我们绝大多数人活不过百岁。更有甚者,每个生命的发生本身,都具有偶然性:我们所有的人,曾经都可能因为一个很小的原因,而失去那次生命组合的机会,从而失去来到这个世界的惟一可能。惟一性、短暂性、偶然性,构成了我们生命的无价。当然,换一个角度来看人的生命,我们也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究竟是我们在繁衍自己的子孙,还是生物基因在借助我们的躯壳,完成自己的延续?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不是在两者之间任选其一那么简单。

从这个意义上说,当我们确定要讨论人文思想的时候,就应该暂时放下自然属性已经被科学解构的“人”,至少要回到哲学的层面,甚至是要进入神学的层面来讨论“人”的问题。我们需要这样的高度,需要这样的境界,并以此来超越功利、超越科学地讨论“人生的意义”问题,这大概就是人文思想的核心问题。因为,不管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可以代表这个星球上的其他人做出一个肯定的回答:追求现世的幸福与快乐,是人生的第一要义。然而,由物质带来的幸福有两个重要的参照系:一是与自己的欲望相比。同样的物质享受,其幸福感与欲望成反比,欲望越低幸福感越强,反之越弱。二是横向比较。获得某一水平的物质生活享受,其幸福感与他人的物质生活享受也成反比,他人的物质生活享受水平低,幸福感就强,反之就弱。

因此,追求什么样幸福?如何去追求幸福,才不会背离追求幸福的初衷?这是现代人,尤其是企业家无法回避的问题,因为他们不但要说服自己,更要说服他人。在中国社会经过了近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之后,市场经济已经是不可逆转的潮流。然而,市场经济只是解决资源优化配置的一种效率较高的经济制度,它并不必然地会给人带来增长的幸福。所以,身处市场经济大潮中的中国企业家,在没有宗教氛围的国度里,如何才能找到并带领自己的团队走向幸福的通道,说到底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文思想的问题。

(三)

当下中国企业家阶层有两个基本的特点:一是已经拥有了相当的财富,成为了新中国成立之后的第一批真正的富人;二是他们对民众的直接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于政府的影响力。这两个特点,决定了这批人的幸福指数将会成为未来和谐社会重要的参照系。我曾经说过:“中国的企业家在充分认识了资本的魅力之后,还须进一步借助思想的力量,从人文关怀的高度,来担当起中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使命。因为企业家的精神追求和思想境界,不仅决定着包括企业员工在内的广大社会成员的幸福指数,也决定着他们一生的幸福总量。”

首先,我们应该看到,中国的所有富人都是1978年以后产生的。当人的劳动积极性和创造性被充分激发出来之后,财富的涌出就成为一种外在的表现形式。巨大的财富的确给广大的中国人尤其是企业家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然而,人们幸福指数的增长,并不像GDP的持续增长那样,保持只增不减并相对稳定的比率。幸福指数的增长与财富的增长并不成等比关系,甚至有的时候会成反比关系。人类需求的多样性和价值的多元化,使得人们在物质需求达到一定的满足之后,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对幸福指数的提升作用,出现边际效用递减。幸福指数将越来越与人们的精神生活密切相关,而作为企业领导者的企业家,他们对精神生活的诉求,总是离不开对人文环境的创造。企业家的信仰,企业家的胸怀,企业家的心境,企业家的修养,构成了企业人文环境的基本要素,也成为他们影响这个社会的一个重要方面。

其次,企业家的财富达到一定水平之后,个人的消费在其中的比例就显得微不足道,这些财富的表现形式,只能是社会财富,他们只是这笔财富的管理者,这些个人名义下的财富,不论是表现为厂房也好,住宅也好,现金也好,证券也好,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拥有这些财富的本质意义,其实是一种社会责任。之所以说这是一种社会责任,理由在于:要使这些财富实现增殖,不仅需要企业家付出更艰辛的劳动,而且需要发动其他人来打理,发动众人打理的过程,也就是为社会解决就业的过程,为社会提供产品和服务的过程,为国家创造税收的过程。

再次,企业家享有的不仅是财富增殖过程的快乐,更是以手中支配资源的权力来证明自己对市场的理解把握,并通过企业运作过程来实现自己的经营管理思想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对权力的理解和使用,不仅影响他们对人生幸福的感悟,而且影响他们对其他“人”的幸福。西方一位哲人说过:权力者的幸福最终来自于被权力者的幸福。企业家是权力者,与政治家略有不同的是,他们要让股东满意,让员工高兴,让顾客忠诚。因为集三者制约于一身,所以当企业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然,我们也可以说,政治家也是集三种制约于一身:要让选民、下属和其他政治家给出好的评价。

(四)

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是一个与时俱进得近乎于忘性比记性好的时代。

中国人从相信“精神万能”到坚信“金钱万能”的转变,从政治上“向前看”到思想上“向钱看”的转变,其实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这样的转变,与当年正式场合一色的中山装,瞬间变成一色的西装一样,自然而顺畅。不着痕迹的观念变迁与不留遗存的衣着换装,充分表现出这个民族一大特点:勇于面对当下,容易忘记过去。国人告别历史总是表现得那么毅然决然,没有任何眷恋之情;那么淡忘如水,没有丝毫不舍之意。

想当年,那些抵触和畏惧市场经济的人,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们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财富,而是知道在新的规则之下生活,自己的既得利益存在某种不可预测的风险,并且,由于他们缺乏抢占先机的充分自信,所以他们愿意维持原状,当然,他们对历史进步的抵抗,现在看来近乎于哀鸣。今天,我们反观曾经如火如荼的关于姓“资”姓“社”的讨论,似乎还可以感受得到,那些缺乏信仰关怀的人,不过是想以意识形态来维护自己的既得权力和利益。而那个年代的一些鼓吹市场经济的改革派们,尽管信誓旦旦,坚信市场经济能够解决一切问题,但却不知市场经济的发展,是需要道德基础和信仰基础的。关于这一点,汪丁丁显得更为睿智,他在1995年就指出“市场经济与道德基础的问题”,但在当时,似乎还缺少积极的响应者,而且意识形态的专家们对此也不知如何是好,以致今天我们要满大街贴“八荣八耻”,到处学唱“以违法乱纪为耻”歌,喻指今天国人的道德水准已经降至人类道德底线之下,实在令人无语。

经济发展了,人文到哪里去了呢?通过市场经济手段要实现的“文明与民主,和谐与共荣”的社会是这样的吗?中国的企业家不能把自己的精神大厦建立在“八荣”不荣,“八耻”不耻的文化废墟上。因为,不论有多少财富,企业家在这样的人文环境中肯定找不到自己的幸福。于是,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中国企业家,在完成向社会提供产品与服务,解决社会就业,照章纳税的基本社会分工之后,迫切要做的事,或许就是在自己影响力所能及的群体里,构建一种具有人文思想的企业文化,为他人为社会也是为自己创造一个能够源源不断地提供幸福的生存环境。

法国哲学伏尔泰说过:“伟人都认为,精神的力量大于物质的力量,思想统治企业。”法国著名思想家帕斯卡有一段名言:“人只不过是一根脆弱的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我们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一个国家的振兴,一个企业的发展,归根结底是以思想为驱动力的。人类前进的每一步,表面上是靠脚带动的,实际上却是由思想驱动的,人是一种有思想的动物。因此,对于当今中国来说,企业家的经营思想与管理思想究竟能注入多少人文思想的内涵,这才是影响企业基业常青的内在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