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水磨
文渺
看见流动的水，我就会想起故乡的水磨房。故乡的水磨房很多，从水从大龙潭出来到三百多米的大东门开始，水流经的每条街，都有一个或两个水磨房，多的有三个。
故乡的水磨房，在我小的时候，它总是很神秘的。特别是有阳光照进它的水塘，水轮转动着时，有节奏的“哗啦哗啦啦”声拥动着波浪，阳光被分成七彩的颜色，在水中、水面、塘壁上跳动着，使水中各种各样的石子，也游鱼般晃动了起来，而那动或不动的鱼虾泥鳅混在其中，你是怎么也分辨不出来的了；塘壁上绿茵茵的青苔，也好像闪动着开出了一朵一簇各种五颜六色闪耀的鲜花。那些生长于石缝，或石洞中的青蛙螃蟹，在自己的家门口，享受旋转的风水，看累了，有的就卧睡在家门口，让梦中出现一片汪洋大海的壮美。
我第一次走进故乡的水磨房，是一九五六年的十月里，那是我们几个小伙伴，在大东门水磨房下的洞外学游泳，我见水轮静静地躺在水中，偏西的阳光照得水塘里面一清二楚的，就提意大家进去看看，胆大的欢呼雀跃着叫道：“我早就想进去看看了。”胆小的盯着洞口说：“我不去，里面太害怕了，”聪明的说：“你挡头，我们就尾随你进，你有这个胆量吗？”我说：“挡头就挡头，走！”率先向洞口走去。走到洞口，我停住了，因为，我已害怕了。胆大的催促我快进，聪明的嘲笑我敢说不敢当，胆小的劝我不要进去了。我鼓足勇气走进了洞里，刚摸到转盘，突然一声“鬼来了。”吓得所有跟在后面的人都跑出了洞口。我见里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手推摇着转盘回过头说：“你们都是胆小鬼。”那制造混乱的聪明者，在佩服我的同时说：“大家不要靠近转盘，怕水冲下来，转盘转起来整着人，尽量靠着石壁走，就是转盘飞转起来，也整不着我们。”我们把里面看了个够，游泳，甚至去推摇转盘，一直玩到水冲向转盘，转盘慢慢转起来，才靠着石壁慢慢出了洞口。
第二次走进它，是一九五七年的六月里，跟着挑了包谷的奶爹去张家水磨房磨包谷面。在进门的园子里，我不看园子右边的房屋，也不看房檐下挂着的各种工具，连靠左边的水沟，水沟边的那棵葡萄，我也没有多注意，就直盯着正前方的水磨房，我抢先上了台阶，跨进了水磨房，发现地下全是木板铺成的，走在上面，同走在楼板上一样。那石磨就在房中间，上面的磨盘中有一个磨眼，磨眼中插着很多筷子，它均匀的转动着，包谷慢慢从磨眼的筷子间滑下去，而筷子却不会下去，下面的磨盘不动，包谷粉从两扇磨盘中撒出，身穿阴单蓝姊妹装，戴着绣了两朵山茶花的满胸围腰的张婶子，用大木瓢一瓢一瓢的把包谷加在磨眼上或磨眼附近。时不时还摇动几下磨眼中的筷子，我看着他们，听着“哗哗”的水声，“哈哈”的磨声，想：如果这是我的家就好了。我对他们说：“那天我也来造一间水磨房，把园子里栽上花，种上菜，沿沟边栽上木棉树、杨柳树，让葡萄铺天盖地的把整个水沟罩住，在树和葡萄的下面，安上石桌石凳，让来的人们可以坐着乘凉，打牌，下棋，读书……，”我话还没有说完，张叔叔和奶爹就“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张婶子说：“这孩子志气高呀，以后肯定有出息。”奶爹说：“张兄弟，再这样发展几年，我看你能做到。”张叔叔说：“你们发展了，我们才能发展呀，我们呀，就全靠大家了。”奶爹说：“共同发展，共同发展。”
跟着是反右斗争，水磨停停转转；接着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时期，水磨不分白天黑夜的转动；跟着是大饥荒，水磨停止了转动。以后，有的水磨又停停转转，有的却彻底停转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故乡出现了电动的钢磨，故乡的水磨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被电动的钢磨彻底取代了。它成了如今的遗物。只有我，在沉睡时，还会作童年建水磨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