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园子


 

失去的园子
      文渺
过去,我们家有一个园子,园子成很正规的长方形,有五十平方米左右。里面有葡萄一棵,有木槿花一丛。葡萄在园子中间,木槿花在靠墙的东北边,它们虽相隔只不过三四步远,但葡萄的枝藤却没有掩盖过它。主要是因为搭葡萄架子时,就给木槿花留下了一块空挡,而且,葡萄生长期间,又不断地修剪它伸向木槿花的枝蔓。
园子是我童年的乐园,无事就会去园子里,看永远都是绿叶有花在开放的木槿花和看葡萄在四季中的变化。春天看葡萄架上那根枝藤先发出了新芽,夏天在葡萄架下看那颗葡萄先熟了兼纳凉……,秋天把一片一片飞下架来的葡萄叶理入葡萄和木槿花的土下,冬天,更是在园子里的时间多,因为,见木槿花那花那叶繁繁荣荣的,就老是担心那光秃秃的葡萄死去,特别是有断的蔓枝从架上掉下来的时候,这担心就更甚了。这担心要到来年的春天,发现葡萄的蔓枝上有了第一个芽苞才为止。
园子里时常有点水雀,绿翠,麻雀,丁丁鸟等的小鸟光临,每天都能见的是麻雀和丁丁鸟。麻雀最胆小,只要一听见园门响动,或者一见人,它们就叫唤着展翅飞到房檐上去对人转着头“喳,喳喳”地叫着,那模样那声音是在对人倾诉什么。但最常来的是丁丁鸟,那是我们故乡人给它起的姓名,想是因为太小,小得只有麻雀半个大,它真正的学名叫什么,我至今也不知道。丁丁鸟的羽毛灰白中带着淡黄,很是可人爱的。也只有它不怕人,你既便就是走到葡萄架下,甚至就在它的下面,它也照样在枝叶间唱着歌跳来跳去的,根本不理睬你。如果是冬天,它们大多在木槿花丛间,我怀疑,它已把这园子当它们的家了。我曾在木槿花丛的中间发现过它们的窝和两个小小的蛋,那些日子里,我生怕父母和两个哥哥也发现它们,但又时常忍不住要在无人的时候去看看,出壳了,只要我才一轻轻摸着枝叶,两个小家伙就张开了嘴要吃的,把我认着了它们的父母。我既不知道它们吃什么,而且连摸也不敢摸它们,因为我听人说过,如果人摸着它们,它们的父母就会抛去它们不管,而且这对小鸟就会永远地离开这里。一直就这样守到它们出窝飞上了木槿花的枝上,飞到了葡萄的枝叶间。我只要在园子里,那两只丁丁鸟,就会从枝叶间飞出来或跳出来,对着我歌唱,不像它们的父母那样不理睬我,我真想把它们捧在手里一会儿,但只要我把手伸向它们,它们就会又跳入枝叶间去躲了起来。我就轻轻的说:“我不会抓你们的。”过一会儿,有一只又跳了出来对我鸣唱,我虽再也不敢伸手了,但却对它用嘴学鸟叫,它对着我左看右看后又鸣唱了起来,我知道它是在教我学它们的语言或者歌唱。而我只会一种口哨声应答它,可能它嫌我的声音太难听,也可能是它累了,也可能另一只的叫唤,它又进入枝叶间去了,任我怎样说和吹口哨,都只有它俩的歌唱和身影在枝叶间时隐时现的,它们这天是再也不会理我了。
我想那麻雀们是在对我说,它们是来捉小虫的,它们是不会伤害葡萄和木槿花的,但它们害怕我,害怕所有的人类,希望我这个人对它们友好一点,不要像那些坏孩子一样,用弹弓打它们。而那丁丁鸟却认为那木槿花丛和葡萄架上都是它们的天下,人和鸟应各有自己的所乐。
我还曾真的作过一个关于鸟的梦,我也成了一只小小鸟,飞于自家园子的木槿花丛中,飞于葡萄枝叶间,跟随那些鸟们飞于田野,飞于山村,飞于蓝天白云之上下……,正高兴落在树上鸣唱,突见很多人来了,他们带着斧头锯弓,我可知道那是砍树的家伙,我大声提醒鸟们,鸟们都笑我,说砍了树,不但我们会失去家园,人类也会有灾难,人类比我们鸟类聪明多了,难道连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说:“就因为人类聪明,但你们不知道人类的私心,更不知道人类中的权力,就是因为人类的欲望太多太大,权力欲更大,才有战争,才自己杀害自己,又杀害异类。”鸟们更是大笑我,说我说的,鸟们当中也有。我告诉鸟们,人类中掌权的人跟鸟王的权力比,跟鸟们的争斗,弱肉强食不同。鸟们认为我是疯了,鸣唱起了“本是同根生,那能自害自,不是盘古开天地,自然天成光水气……,”我不知道鸟们在唱什么,正要问,大树震撼了,鸟们惊慌的四散而飞,我也惊慌的飞逃向其它的树,但所有的树都在被人砍着,树一片又一片的倒下。鸟们失去了家园。我飞逃累了,停在了房子上,突发现有很多人用枪对准了我,用弹弓对准了我,我无路可逃,突想起我也是人类来。于是,我大喊。人们垂下了枪口,一个人指着我命令道:“打,他是人,也是我们这一党人的异类了,他更比那些异类恶毒,打!彻底消灭他们,并还要把他家窝藏异类的园子里的葡萄木槿花铲掉,使他们都无处藏身,打呀,不打的,跟他同罪。”人们又举起了枪,“砰”的一声,枪弹飞向了我,我一下惊醒了过来,心跳得“嗵嗵嗵”的。
我一下想起了我家的园子,急忙冲进园子,麻雀被吓得惊飞得无了踪影,丁丁鸟也停了鸣唱,我见园子依然,葡萄依然,木槿花也依然,丁丁鸟又在枝叶间鸣唱了起来。我看看天空,见跟我在梦飞时一个样,不由得笑了。
我所想不到的一九五年时,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大运动来了。为了超英(国)赶美(国),砍树土法上马大炼钢铁开始了,麻雀也被定成了四害(苍蝇、蚊子、老鼠、麻雀)当中的一害,而要消灭它们。于是,它们房檐下的家被捣毁,到处都是打它们的吼声,弹弓声,枪声。我家园子里的麻雀一下多了起来,我也受了那三面红旗的鼓动,在制做弹弓,但还没有制作好,就被父母发现没收了,当时父母的理由是怕我打着人。二十多年后才知道,信佛的父母从根本上就不让我打鸟,他们认为鸟是上天派来抑制虫子的使者,打鸟是作孽,要遭报应,死后还要下地狱。随着是扩街退房,让汽车能开进城里,弟妹的出生,房屋不够住了,原来厨房改建成了住房,园子的一半被改建成了厨房,葡萄和木槿花被连根挖去了,丁丁鸟就再也没有飞来过了,只有麻雀,还偶尔来到还剩下没有任何植物的半个园子里。想是它们在最危难的时候,这里曾是它们的避难所吧。一九八七年,家里又改建房屋,园子就只剩下采光用的小小的四方天井了,而且上面还加了防雨的顶盖。至此,园子彻底消失了。楼顶倒是栽了树和花草的,不知鸟们飞来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