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照温州话凉州---大用与大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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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我该谈一些温州人的局限了。这是应几位温州朋友的邀请来谈的。他们希望我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来谈谈温州。他们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我说,也好。我说了凉州人的许多局限,也该说说温州人的局限了。

 

  温州文化中虽然有一种非常优秀的东西,比如前边谈过的敢于进取、敢于冒险、敢于闯入陌生领域、敢于打破某种传统观念的局限等等,这些都是商业文明带给温州人好的方面。

 

  同时,因为“逐利”是资本的特性,商业文化大多以赢利为目的,功利性很强。在这种文化熏陶下,温州人身上也就不可避免地带有相对强烈的功利色彩,当这种功利心膨胀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变成势利。这一点,已渗入了温州的民俗风情、民众心态甚至日常生活,成为温州人的集体无意识。

 

  一个十分功利或势利的人和群体,其汲取和吸纳文化滋养的标准通常会以“实用”为主,就很难用更博大的胸怀去吸纳一些不一定马上见效实用,但对其人格、人生有大滋养的文化养分的。有时,他的功利心甚至会在潜意识里拒绝、排斥这种文化。温州人中,真正有宗教信仰情结者并不多,原因之一就是宗教或是信仰不能马上给他带来看得到的利益。但他们忘了一点:某种东西虽然不能马上带来看得见的短期利益,但它对他们的生命、人生、人格的滋养和提升是非常重要的,这也可以说是最大的终极利益。所以,功利心让温州人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同时,又会导致他们潜意识里拒绝一种无我之我、无私之私、无欲之欲的大智慧、大胸怀、大境界,拒绝一种能破除执着、没有任何功利的“大功利”的智慧。比如,许多温州人,总是不喜欢他们认为“虚”的、人文的东西。而那些为数不多的大师级温州人,正好是走出了温州文化的阴影,既汲取了温州文化中有益的积极营养,又借人文滋养和宗教智慧弥补了其先天的不足,如南怀瑾。

 

  而绝大部分的温州人同样没有逃过那个神秘的悖论:凭啥获益者,也会因啥受制。一个人最擅长的东西,往往也最能制约他。因此,许多时候,成就温州人的,也正是局限他们的。 

 

  成功的温州人要想取得更大的成功,除了要汲取一些有“用”的营养之外,还应当破除一种用功利、短视、纯实用主义的目光看世界的局限,吸纳一种更大气、更无我的文化,具备一种超越私我功利的大智慧。这样,才可能形成更大的格局,达到更高的境界。


  换句话说,温州人善于用“术”,善于造“势”,但在“道”方面还有待于强化和完善。他们只在乎“有用之用”,而不重视“无用之用”。“有用之用”就是商业上用得着的某种行为、策划或是技巧;“无用之用”就是用商业目光看来也许无用的一些精神和文化,但是对他的人格修养和人生境界却可能有更大滋养的东西。表面看来的那些无用之用,其实往往可能是大用。

在当代温州企业家中,虽然其中不乏成功者,虽然他们在用“术”和造“势”上也可能达到了极致,但在“道”的厚度上却有待于进一步提升。因为那“功利心”的幽灵总是笼罩着他们的思想和行为,阻碍了他们拥有更高远的目光和更博大的胸襟。这便是有人总怀疑某种商业行为“作秀”的根本原因。因为伴随那行为体现出的,不一定是其人格本身散发出来的大善,反而是一种很容易被人们窥破的商业图谋。功利心既成全了他们,同时也限制了他们。功利心能使他们及时扑捉到商机,但有时的“有求之求”并不是“大求”。无论在任何领域,初期的成功靠机遇,真正的大成功则取决于人格。当商界人士真正拥有大师的胸襟、涵养、境界时,他的事业必然也会有大的格局。虽然表面看来,这种变化不会产生短期内的所谓效益,但其实那才是最具本质意义的质的突破和提升。

 

  历史上的温州为人类贡献了许多有益的文化营养,当代的温州人是否亦然?这是需要追问的事。我曾在深圳演讲时讲过一段话,当我将“深圳”换成“温州”,也许就能体现出我的某种期待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城市。黄沙淹没了楼兰古国,淹没了敦煌莫高窟,淹没了许多西部城市,但千年之后,那些被黄沙淹没的所在,还为这个世界留下了楼兰文化,留下了莫高窟和敦煌学,留下了凉州贤孝等能承载人类大善的文化,留下了诸多岁月毁不掉的价值。那些黄沙掩埋不了的文化,使人类文明多了一抹亮色和温馨。

 

 试问:当若干年之后,海平面上升,温州进入海底的时候;当发生一场地震,温州变成废墟之后;当经历一场战火,温州毁于战火之后;当这一代温州人被时光之水冲刷得了无踪迹之后;当温州人巨额的财富消解于无常的岁月之中的时候;当温州人修建或是购买的建筑物被岁月摧毁变成一堆灰烬的时候;那么,我们的当代温州,还能为人类留下什么东西?

我们能否因为当代温州人的存在,使人类的生存质量出现相对的提升?

能否因为当代温州人的存在,使人类的生存时间得到相对的延长?”

 

                       ――2008426日定稿于甘肃凉州

 

 ---《热血厚土》(何羽编著)(代序)

                                                                   上海三联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