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追沙系列之——当梦想照进现实


  

  原本地处科尔沁沙地南缘的彰武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移至其南端地带,彰武县境内的荒漠带已达130万亩,而这已经对沈阳构成了严重威胁。

  事实上,沈阳近年来的“浮尘天气”正在逐年减少,有数据显示:2002年22次;2003年12次;2004年19次;2005年仅有5次。

  3月29日至4月3日,《时代商报》记者前往彰武县,去了解那些生活在沙口里的人们的生活,去寻找那些为保卫沈阳不受沙尘侵袭而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们。      

                     沙口里的小镇

  春天的彰武县章古台镇,“大风起兮沙飞扬”,而处于其北部的阿尔乡镇的情况则更是不容乐观。多少年来,风沙夹杂在雪花中,在春寒料峭之时,扑向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和他们赖以生存的农田。

  “沙风暴”的突袭

   4月3日,章古台镇,我们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

   当日下午3时许,狂风席卷着沙尘扫过章古台镇,路上的行人几近消失,随着风沙更显猛烈,行驶的汽车打开了雾灯。须臾,雪花被夹杂在风沙里袭向我们,虽然背转了身体,但仍然需要眯起眼睛,不远处的一条粮食传输带也被迫停止了工作。

    一个小时后,沙尘暴停止下来。雪花飘落的身体上的地方留下了明显的沙尘斑痕,行人也骤然间多了起来,放学回家的孩子们骑车自行车快速地驶向家的方向,那条粮食传输带继续开动起来。

         当地的居民告诉我们,沙尘暴并不少见,而这一次只能算是规模比较小的,他们早习以为常。一位怀里抱着一捆梧桐树苗的老年妇女行色匆匆,“得在沙尘暴到来之前把它们栽上。”一是因为3月30日当地的一场大雪让原本干涸的土地得以滋润,一是因为4月中下旬时沙尘暴会不时的侵扰过来。

  

  广种薄收的粮食

         在阿尔乡镇的居民看来,章古台镇居民的收入要高出他们一截,因为他们所拥有的土地荒漠化更为严重,虽然植树造林工作每年都被作为当地的重要工作,但这仍未能彻底把风沙抵御在外。

         阿尔乡镇政府一工作人员说,因为阿尔乡镇的面积与香港相仿,却与香港的境遇迥然不同,当地人戏称为“沙香港”。“每户农家承包的耕地都多达三四十亩甚至更多,但土地的收益却打了大大的折扣,产量能赶得上普通农田的一半就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了。”

         “广种薄收”虽然经常被章古台镇的居民挂在嘴边,但在阿尔乡镇却流传得更为广泛。那位镇政府工作人员很无奈,“除了风沙,阿尔乡镇还有什么呢?”毗邻304国道的便利交通并没有给当地的经济带来多大改观,因为通辽地区同样受着土地荒漠化的困扰。

  

  限制加工的木材

  阿尔乡镇地处彰武县的最北端,也是辽宁西北部遭受风沙侵蚀最为严重的乡镇之一,植树造林也因此成为每年必不可少的重要工作。

  4月2日,阿尔乡镇的植树造林工作结束,但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并没有觉得轻松,与粮食的“广种薄收”相比,植树也面临着同样的困难。樟子松和速生杨被普遍选用,樟子松是得到验证的“固沙英雄”,速生杨是居民的生财之道。但无论哪种,其成活率都很低,能达到70%就会让居民觉得很兴奋,谁也无法保证哪棵树苗在风沙的摧残下肯定能生存下来。

  植树不易,使其成材更不易,木材加工也因此成为限制性极强的行业。据阿尔乡镇的工作人员介绍,镇上只有一家集体所有的木材加工厂,以此作为制止滥砍滥伐树木的一种策略。

  

  进退两难的砂矿

         处于风沙口上的章古台镇和阿尔乡镇天然地占有着丰富的砂矿资源,而这也成为他们招商引资的共同卖点。按照彰武县的规划,章古台镇和阿尔乡镇都是硅砂产业集群中的重要成员。

  章古台镇规划建设硅砂产业园,目前已经吸引5家厂商来此投资;而按照阿尔乡镇的规划,将建设包含10个采砂矿在内的硅砂工业园区。

  但在辽宁固沙造林研究所的专家眼里,这些砂矿的开采缺乏有效的管理,以致砂矿成为重要的沙尘源。经济利益驱动下,矿主不会对开采过的地方进行回填或是植树固沙。而习惯了风沙侵袭的当地人似乎并不在意多出的这些沙尘源,听之任之。有着富镇利民思想的镇政府当然不会对招之不易的厂商指手划脚。

  当然,对于哪些砂矿进行开采则是进行了规划的,而这在林业专家看来,则更多的是出于政府对经济利益的考虑。阿尔乡镇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说,“无工不富。”

  

                     沙口里的研究所

         章古台镇有两家与治沙有关的省级科研机构的实验基地,而这两个科研基地也确实不负众望,其示范性效应表现得淋漓尽致,受益的周边百姓却并不清楚科研人员所付出的艰辛,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两处科研基地的准确位置。

  

  回首固沙防风55年

         辽宁省固沙造林研究所(以下简科固沙所)隶属于辽宁省林业厅,其历史可以追溯到1952年,至今已55年。焦树仁到达固沙所的时间是在1959年,从东北林学院毕业的他壮志满怀地来到章古台镇,“当时章古台并没有现在这些树木,眼睛里看到的几乎全是黄沙土。”而今,退休后的高级工程师焦树仁虽然已经73岁的高龄,却仍然会经常回到自己亲手栽下的樟子松边回味曾经的光辉岁月。

  即便焦树仁晚到固沙所7年,当时的环境仍然很艰苦。“风沙起时,流动性沙丘甚至会把道路阻塞住,居民的房屋偶尔也会被埋没,稍好些的屋子里的窗台、地上也都是沙子,老百姓生活得非常困难。”当然,对居民影响最大的是风沙侵蚀农田,“刚种下去的种子常常会被一场风沙吹走,最多的时候农民在一块地上要种五回才能保住产出粮食。”而鸡、鸭被大风沙吹得失去踪影的情况也极为普遍。

         焦树仁所在的固沙所的遭遇也与当地百姓无异,“条件确实是艰苦了些,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固沙所副所长张学利说,樟子松现在已经是公认的治沙“利器”,但当初选用时却让专家们颇费脑筋,后来在引入到实验基地进行培育时也耗费了很多心血,甚至专门用秸秆为樟子松苗做沙帐以使其适应当地气候。

         樟子松最终在实验基地里扎下了牢固的根,现在已经被推广到全国10省市从事固沙工作。这一研究成果在得到世界认同之前,也曾遭遇了各方的质疑,甚至有瑞典专家根本不相信樟子松生长在沙地上,直到亲手用铁锹在樟子松下挖出沙土,才大呼神奇。

  继樟子松后,固沙所的专家们又筛选出黄柳、胡枝子、锦鸡儿、差巴嘎蒿等主要固沙灌木,填补了我国灌木固沙的空白。

         张学利说,固沙所的实验基地启发了当地的居民,有部分居民现在也培育樟子松树苗出售。“事实上,章古台镇的居民在我们刚把樟子松栽植到沙地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向我们偷师学艺了。”焦树仁说。

         55年之后,焦树仁也没后悔来到章古台镇这个沙口,他现在担心的是,彰武县的某些地区目前沙化还不严重,也因此对植树造林工作并不重视,如果发展下去,很可能会让以前的很多工作都付诸东流。“现在之所以还会有大的沙尘暴出现,一是因为治沙是个综合治理过程,各地都要动;二是因为有些地区的社会责任感不强和警惕性不高,以致现在的森林覆盖率还很低,并不足以抵御风沙的侵袭。”

  

  沙地改良的现实困境

         有很多人都会持有这个疑问,既然有了固沙所,为何还会需要在1963年成立辽宁省风沙地改良利用研究所(以下简称风沙所)呢?除却风沙所隶属于辽宁省农业科学院外,其更深层次的区别是存在的。在我们的采访过程中,两个研究所的专家都表露出这样一种意思:固沙所是对流动性沙丘与半流动性沙丘进行固定处理,而风沙所则是在此基础上重新建造科学的生态农业模式。

         3月30日,彰武县境内降下一场大雪。3月31日的清晨,风沙所所长何跃在实验基地对员工进行果树种植培训。何跃告诉我们,目前风沙地改良面临着农业生态可持续发展与农民收入增长的矛盾,而这也是风沙所目前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

         风沙地高效综合治理被列入风沙所重点科研项目,何跃说,“辽西北地区绝大多数耕地仍采用传统的耕作方式,使土地在秋、冬、春三季裸露于大风之下,这也造成了沙尘暴得以频繁发生的重要原因之一。”现在风沙所正进行林木、果树、草药与畜牧相适应的综合研究。

         在风沙所的实验基地内,麻黄草被作为一项重要的科研工作。“之所以选择麻黄草,首先是因为它不需要去根重种,这样就避免对土地表层造成破坏;其次是因为麻黄草对农民来说能产生经济效益,是农业可持续发展与增收的最佳结合。”实验基地的负责人张保刚说。

         张保刚把目前风沙所的科研项目视为风沙所的又一次创业,在1986年时风沙所主址迁至阜新市内,基地被作为创收的工具而失去了科研的职能。虽然也研发出了花生新品种并迅速在风沙地推广,但当时更多是出于经济效益,而没有顾及到花生种植对土地表层的伤害,也就是说,这种新品种的大范围推广与治沙目标南辕北辙。

         何跃于2001年任所长后,风沙所终于回归科研的主业,而风沙所对风沙地进行综合治理的项目也得到了各方的认可,目前风沙所实验基地已经成为高效现代生态农业示范基地。

         章古台镇的居民近水楼台,自风沙所成立之初,他们就一直在关注着农业专家们的种植品种与方法,并纷纷效仿,而这也成了阿尔乡镇对章古台镇眼热的重要原因。

  但在张保刚看来,民间的这种关注毕竟不同于官方的推广,其效果始终有限。处于风沙地环境中的各级政府在应用生态农业模式是不应该处于被动状态的,应该主动出击。“如果一种科学的生态农业发展模式不能得到有效的推广,那么风沙地改良始终也只能是科研课题,而不能得以实现,甚至可能会逐渐吞噬掉植树造林在防风固沙方面的成果。”

        

  风沙所的 “心病”

  固沙所与风沙所的大部分工作都在实验基地里完成,而位于章古台镇的基地可谓真正的风沙口,有资料表明,章古台镇每年风速超过每秒5米的大风可达240次。

         风沙所实验基地负责人张保刚就出生在实验基地里,当时他的父亲正在为改良风沙地而奋斗,张保刚是在父亲的熏陶下留在风沙所从事治沙工作的。而今,张保刚的女儿在阜新市内一高中读书,与她同校的还有风沙所另一员工的孩子。两个孩子都明确表示,“如果有一点点本事,也绝不回风沙所去工作。”

         张保刚显得很无奈,“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有哪个孩子还会愿意留下呢?”张保刚居住的平房是1980年代修建的,后来自己又在原来的房子外面接出一截,他戏称为“户型独创”。而这在风沙所基地的住房中属于最高级别的。

  员工刘艳玲居住在1960年代修建的房子里,是旧式的连体房,风沙所从中隔开分给了各员工居住。室内的布置相当简陋,本来她想把厨房隔出一个独立的空间来,墙砌好了,玻璃却始终没有安装,整个厨房在历经烟熏火燎之后已经看不出墙壁的本色。虽然是中午,但因为窗户特别狭小以致采光很差,室内显得很昏暗。

         张保刚说,每次他到员工家里去时,都会感到特别痛心,“风沙所的每一名员工都特别勤奋,在工作上任劳任怨,可我现在却无法保障他们的基本居住条件。”他的愿望是能建一座职工家属楼,造价并不是很多,200万元左右的资金就可以做到,却始终未能如愿。

         “其实,女儿之所以没有将来到风沙所工作的想法,与住房也有很大的关系。”张保刚说。

  相比之下,张保刚更是觉得对不起那些最早到章古镇创业的老专家们,年过八旬的高德就是其中一个。回想起曾经的风沙所时,高德说,“当时刚一下车,我爱人就哭了。”高德原来并不是农业方面的技师,他当时到风沙所的身份是厨师,但后来因为自己勤奋好学,逐渐竟成了农业技师,在其他很多老专家被安置到阜新市内居住时,高德老人依然享受着自己的田园生活。

         “他们为风沙所奉献了青春和精力,而今却依然生活在当初的环境里,我感到了他们的伟大,但同时也经常在心里责怪自己没有能力让他们生活得更幸福。”张保刚的声音低沉得很。

  

  采访杂记:大漠风流

         近一周的采访中,我们接触到了十几名工作在治沙一线的科研人员,他们的面色如此沧桑,他们的神情如此坚毅,他们的意志如此坚定,他们的品德如此让我们钦佩。

         如果不是亲身去体验他们的生活,我们并不清楚在治沙前线有这么一群可亲可敬的科研人员,在固沙所里有一块石碑,上面是四个大字:“大漠风流”。当时的感觉就是一种震撼,在接受我们采访时,所有的受访者都在回避着自己取得的成绩。

  石碑上还有几句诗句:“八百瀚海首,苦战卅六秋。足迹遍塞外,智慧伏沙丘。几程坎坷路,几番风雨稠。丹心照日月,伟业青史留。绿了章古台,白了少年头。香飘荒沙滩,誉满五大洲。千古传功德,大漠显风流。”这块石碑是1988年10月彰武县委送给固沙所的。

         彰武距沈阳不足200公里,他们捍卫着那里的生态尊严,同时也在保卫着沈阳尽可能不受沙尘暴的侵袭。

      为此,本文献给那些为沙白头却被世人遗忘的可爱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