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推崇和为贵,另一方面却最难合作,喜欢窝里斗;一方面奉行集体主义,另一方面个个情愿单枪匹马打江山;一方面以道德著称于世,另一方面不讲竞争规则的无德之流多如江鲫;一方面号称礼仪之邦,另一方面人们普遍缺乏公德心;一方面讳言性,另一方面国骂几乎都是关于性或性交的;一方面鼓吹重义轻利,另一方面唯利是图,势利眼普遍;一方面宣扬圣人、君子,另一方面溜须拍马、奴颜卑膝的小人得志……
人格分裂症,本是一个医学上的名词,是指性格的多重性,即我们平常所说的双重人格。运用到社会文化上,我认为是人的行为与其信仰不统一,出现言行思的断裂。遗憾的是,胡先生并没有指出中国人为什么患上人格分裂症,倒使我产生了探究的兴趣。
我相信中国人的人格分裂是中国社会文化综合症候在人身上的表现,研究起来,恐怕可以做一个大课题。在我的有限视野里,目前只发现自称“思想狂徒”、“哲学乌鸦”的黎鸣先生对此有过一些看法。黎先生认为,孔夫子是中国人的人格分裂之祖。孔子要求国人的生命全都只是学礼、知礼、言礼、行礼、思礼,然后“克己复礼”,这与我们今天的常识:“言必以真理为据,行必以实效为则”完全相悖。而且他还认为,孔子总是拿着父子的招牌来隐蔽君臣场合的坏事,拿着家庭的招牌来隐蔽国家场合的坏事,拿着私情的招牌来隐蔽公共社会场合的坏事。所以,中国人在做了一切邪恶的事情之后,永远都不会感到可耻。这些都导致了中国人言、行、思的完全割裂。
黎先生似乎言重了,孔子的言论并不是一文不值,也不是完全否定了人类真正公共的道德。作为一种积极的入世思想,作为一种调节人际关系的伦理基础,孔子的学说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但是也有大量事实证明,被御用化了的儒家伦理道德,确实有很多是虚假的,伪善的,甚至是残忍的。比如儒家奉行集体主义,这经固然不错,集体(国家)本应为个人(天下百姓)私利所构成的普遍幸福。可是御用的歪嘴儒生一念就变味了,了追求国家的强大,主动牺牲天下百姓的普遍幸福;将个人淹没在集体中,实际上是否定个人的独立性,把个人变成依附性极强的臣民和奴才。
又比如儒家宣扬学做圣人、君子,在宋儒眼里,圣人的标准是“无我”,做圣人就要无私、无意、忘己、无心,非我化,这岂是芸芸众生轻易学得来的?恐怕儒学名士也只能“心向往之”罢了!学做君子如何呢?君子可是做人的旗帜啊。可是做君子也何其之难!孔子曾言,“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举止言行样样有规定,稍逾其轨都不行;“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义气要紧,耻于言利;“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要心胸开阔,虚怀若谷;“君子修身立德,不因困穷而改节”,哪怕饿得两眼发黑,也要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在那些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看来,除了敬佩还能说什么,历史上那么多文人,又有几个修成君子!
学不来圣人、君子,其实可以做个凡人。如果学不来也要硬着头皮学,只能催生假托圣训的伪君子,如果伪君子可恶得很,正好把大批的人往溜须拍马、奴颜卑膝的小人之路上赶。愿望与结果背道而驰,正是伪善的道德不易觉察的弊病。
伪善的道德滋养出信仰与行为背离的人格分裂症患者,“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就是这些人的真实画像。伪善的道德还培育出根深蒂固的国民劣根性,当鲁迅反思出“礼教吃人”,痛批劣根性时,我们不能不钦佩他的火眼金睛。伪善的道德之所以大有市场,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希望别人而不是自己谨守这种道德,只有这样,自己才尽可能地从中获益,走入了人格分裂的恶性循环。
千百年来,儒家主张“以德治国”,每个人“济苍生、安社稷”的基础和前提是修身,用道德来规范自己的行为,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道德是一种“君子协定”,而非法律契约,全赖每个人的高尚人格做担保,看似坚不可摧,一碰到具体利益就稀哩哗啦。因为道德是一种自我要求,缺乏制度的保证和约束。在道德准则能震撼人的心灵的时候,在唾沫可以淹死人的时候,道德可以有积极的作为,一旦舆论的力量削弱,道德的遮羞布就可能被扯掉。因此,中国人明知是非对错、好坏荣辱,一遇到事关自身利益的事情时,又会背“道”而行,出现严重的人格双重性。
这也正可以说明,要培养有个体尊严和独立思考能力的健康公民,建立现代意义的社会,单靠复古传统道德是不行的,必须有新的办法,不过这不是这篇文章要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