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文化:讨厌鬼文化


[朝花夕拾] 第三文化: "讨厌鬼"文化 

[作者] Kevin Kelly,在《科学》(由伟大的发明家爱迪生创办)杂志创刊150周年之际,为这一刊物的“科学和社会论”专栏写了下面这篇文章。本文是系列论文中的第二篇(紧接在Stephen Jay Gouldrn所写的"伟大的不对称"一文之后)。Kevin Kelly是《连线》杂志的主编,著有《超越控制:机器、社会制度和经济世界的新现象》一书。

[译者]林永青,1999年8月

[提要] 这是一种技术为基础,又为技术服务的流行文化。姑且称为讨厌鬼文化。过去二十年中,技术在文化中的比重越来越大,要忽视技术的影响简直就是不可能的。对于这一代电脑玩家而言,技术就是他们的文化。而且,现在讨厌鬼变得帅呆了:他们在《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频频爆光、是电影主角、是年度名人。科学的目的在于追求宇宙间的真理,艺术的目的在于表达人类生活,而讨厌鬼文化在于追求新奇,在于创造作为寻求真理和人生体验的途径的新奇事物。

[资源] 本文载于 《科学》杂志1998年二月号,第992-993页,同时它也载于《科学》在线站点。

多年以后,看一看行动中的先知们早前的预言、和进化中的思想,极有价值......

     “科学”是一个高尚的字眼。这意味着不同寻常的理性、孜孜不倦的观察和对失败近乎疯狂的容忍。这往往就是我们从科学中所能得到的东西。“科学”这个字眼也激励着人们去追求远大的目标。从传统意义上说,从事科学研究的总是最聪明的学生,最有奉献精神、最能自我牺牲的研究者,能为科学所接受的也是最干净的金钱──即,最不带有政治色彩的金钱。在这个世纪,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人们都认为科学是一种高尚的努力

    但是,科学与社会的内部环境总有些脱节。西方文明的文化核心主要是艺术,科学与之相去甚远。当我们提到“文化”时,我们就想到了书籍、音乐或绘画。自1937年以来,美国开始授予桂冠诗人的称号,但是,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桂冠科学家。

    公众看来,我们这个时代能够载入史册的当推伟大的艺术,比如:爵士乐,所以音乐家倍受推崇,小说家很了不起,导演帅呆了。而科学家则相反,全都是……奇怪的人、或讨厌鬼。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虽然在文化中,科学坐了冷板凳,但是,不断推陈出新的奇妙产品,如收音机、电视、电脑芯片都红极一时。反而是由“科技”缔造出了一个以艺术为基础的流行文化。科学在创造“媒介环境”方面越是成功,在文化方面它就越不起眼。

    在此,我之所以旧事重提,提出了由来以久的两种文化之争,唯一的原因就是最近发生了一件怪事:另一种文化初见端倪。要精确地指出它是何时出现的相当困难,但是,电脑显然与它的出现是密切相关的。不清楚的是,我们还不知道这种新文化对于先前的两种文化意味着什么?

    这种新兴的第三文化是科学的产物。是一种技术为基础(in),又为技术服务(for)的流行文化。我们姑且称它为讨厌鬼(Nerds)文化。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技术在我们的文化环境中的比重越来越大,要忽视技术的影响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对于这一代的任天堂电脑玩家而言,技术就是他们的文化。当他们到了创造新时尚的年龄(每一代年轻人都有此类经历),又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讨厌鬼变得帅呆了。

    现在,讨厌鬼顽童们使《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的封面变得“优雅”。他们是电影主角,是年度名人。确实,希望自己是比尔.盖茨的人比希望自己是比尔.克林顿的人要多得多。

    出版商们还发现“酷”的讨厌鬼和“酷”的科学能够增加杂志的销量——帮助将杂志推销给已经疲倦、或很疲倦了的受众。有时似乎技术本身就是明星,许多特技电影的成功就是如此。当然还有些流行的行话——一些“文化中心”常常制造、辐射出新语汇;在杜撰英语新俚、俗语方面,技术是一个超新星;讨厌鬼也杜撰了许多新词,这些新词大部分源于科学。新词可谓浩如烟海,字典编撰者根本来不及将它们逐一摘录。

    这种文化重新排列不仅仅是一种时尚,也不仅仅是对工程学的歌颂。它有哪些与众不同之处呢?科学的目的在于追求宇宙真理;而艺术的目的在于表达人类生活。(当然,其中有许多重叠之处。)。第三文化综合了这两个目的。

    同时,讨厌鬼文化与这两者都有所不同。虽然讨厌鬼文化也推崇严谨的科学方法,但是,它的核心不在于追求真理,而在于追求新奇。这一技术文化的主要特征是“新奇”、“升级”、“与众不同”。同时,虽然讨厌鬼文化承认以人类生活为起点,但是它的目的不在于表达,而在于体验。对于这种新文化而言,进入虚拟的现实比记住普鲁斯特意义要深远得多。(普鲁斯特,著名的意识流文学作家,《追忆逝水流年》一书的作者。-译注)

    大致说来,讨厌鬼主义的目的在于,创造出作为达到事实和体验的工具的新奇事物。在第三文化中,解决人脑是如何工作的这一问题的方法,就是制造出一种“工作的人脑”。科学家会衡量和实验一种思想;艺术家会对它进行思考并将它抽象化;而讨厌鬼将制造出这样一种东西。创造本身比创造力更可取。(类似地,德鲁克说,“行动比知识重要”。译注)人们希望能够象救世主一般疯狂地制造物品,远在理解之前就进行创造,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在一种崛起中的讨厌鬼文化中,问题就是如此,所以往往答案就是一种新技术。

    第三文化创造新工具的速度比新理论的速度要快,因为工具比理论更能迅速导致新发现。第三文化几乎不注重来自权威的认证,因为证书可能意味着知识渊博,但并不意味着创新。第三文化崇尚各种各样的选择和可能性,崇尚各种反常规,因为体验胜过理性。

    如果这听起来有点象最弊脚的新潮科学,那么我应该说在许多方面确实如此。但是,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传统权威对这一代人的影响有多大?许多一流的权威都支持讨厌鬼主义。

   “第三文化”这一术语是科学史学家C. P. 斯诺首先提出的。在其名著《两种文化》中,斯诺首先提出了双重文化的观念。该书第二版出版于1964年,其中他提出了“第三文化”的观念。(注1)但这本书没有引起人们很大的关注。斯诺假想在一种文化中受过教育的人们会直接和科学家对话;(这种事情还未曾真正地发生过。)而约翰.布罗克曼对许多聪明的科学家而言是一个文学代言人,他重新提出并修订了斯诺的术语。(注2

    布罗克曼的第三文化指的是一种走向街头的科学文化,在这种文化中,科学家直接和外行人交流,外行人反而对他们发起挑战。这是一种对等(peerage)的文化,一种网络技术所鼓励的对等文化。(Web2.0已经让我们看到了非专业对专业的挑战。译注)

    但是,这种新文化的最显著特征是它的实时性。“和先前的文化追求不同的是,”布罗克曼写道,“第三文化的成就不是只影响知识阶层的东西:它们将影响到这个星球上每个人的生活。”技术一定比对技术的注解更重要!

    技术之所以会操纵文化还有其它原因。首先,电脑的复杂性也已经达到了超出人类控制的水平,我们已经可以提出这样一些有趣而深刻的问题: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生活?什么是意识?同时,我们也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答案。当然,这些问题和前两种文化中的自然哲学家和科学家提了几个世纪的问题一模一样。对这个古老的而又极富挑战性的问题,讨厌鬼获得了新答案。

    他们靠的不是重谈柏拉图的老调,也不是进行严加控制的试验,而是试图创造一种人工虚拟的现实、人工虚拟的生活和人工虚拟的意识──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尽管我所勾勒的一切好比是卡通片,但是,讨厌鬼的方法是进行科学探索的第三种途径。

    古典科学是理论与试验的对话。科学家无论是从那一端着手都行,既可以从理论着手,也可以从试验着手。但是,他们如果想取得进步就应该综合两个方面的因素:用理论来解释试验,用数据来验证理论。而技术革新,如电脑一样属于相互关联、相互“存在”的事物。真正“动态进化”的电脑——好比是产生数据的理论,或包含着理论的数据。科学家为什么会如此谨小慎微地看待技术世界,这一点并不难理解──一来一往的互动,它们就受到了影响。但是事实上,这些模型又产生了第三种真理,一种来自经验的思想──共生共存,姑且这么说吧。几年前,当汤姆.雷从一名生物学家摇身一变成了讨厌鬼后,在一台小电脑上创造了一种“数字化居所”,然后将简单的数字化生物体释放在其中进行繁殖、变异和进化。他已不是单纯地构想进化过程或收集资料。相反,雷创造了真正进化的全新例子!

    这是讨厌鬼科学。随着类型和网络中的模拟世界变得越来越复杂,并且它的存在已为人们所共知后,它们在科学中的作用同样会得到延伸,讨厌鬼创造者的影响也越来越大。

    根本就是如此,因为技术革新是每个人都垂手可得的。任何有冲动的愣头小伙子都买得起速度快得足以创造某种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的个人电脑。在电影《侏罗纪公园》中,讨厌鬼们煞费苦心地在恐龙骨架上披上了虚拟的皮肤,他们还真的发现了恐龙的某些生活习性,这是古生物学家从来都没发现过的。正是这种轻而易举的、无需认证的技术和便宜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接触日新月异的技术的手段在促进讨厌鬼科学的发展。

    托马斯.爱迪生,《科学》杂志的创刊人,就是这样一个人。爱迪生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他一心渴望能制造出自己的工具,而且始终抱着一种“尽管放手去做的”态度,俨然就是这样一个讨厌鬼。爱迪生崇尚那些即使说不上古怪、也是相当大胆的理论,但是,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发明创造更重要了。他经常通宵达旦地鼓捣些新奇玩意儿,他有着企业家那种远大的眼光(这也是讨厌鬼的另一个重要标志)。但他也不会逃避系统的科学研究。人们相信,如果当时就有电脑的话,爱迪生一定对如今充斥于科学实验室中的电脑、网络和其它所有的技术装备了如指掌。

    第三类技术文化也不是美国所独有的现象。第三文化和科学一样是全球性的。世界人口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已跃居全球中产阶级的行列,他们分享着第三文化因素:科学;物美价廉的高科技产品;媒体渗透;最重要的是,熟悉其他讨厌鬼和讨厌鬼文化。我曾遇见过波兰讨厌鬼,印度讨厌鬼,挪威讨厌鬼和巴西讨厌鬼。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把自己当成是“科学家”。然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致力于系统研究,试图揭示宇宙的秘密。

    讨厌鬼越来越多,科学可能仍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但是,很显然,古典科学繁荣了,第三文化才会繁荣,因为技术是科学的产物。我想提出的问题是:如果技术文化统治了我们的时代,我们该如何注重科学?因为,虽然科学会促进技术,但是技术也在不断改变我们研究科学的方式,不断改变我们对科学的看法,不断改变做为一名科学家的意义。工具往往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的工具占了主导地位。技术专家的地位有所提高,因为在目前,以及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们从制造工具中比从推出新理论或采取新措施中将学到更多的东西。

    著名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指出,“由观念引发的革命的影响在于用新方法解释旧事物,而由工具引发的革命的影响在于发现需要人们作出解释的新事物。”(3)我们深深地植根于制造工具的时代,同时,无止境地创造需要解释的新事物。

    科学和艺术缔造了真理和美,技术带来了机遇:需要解释的新事物;新的表达方式;新的通信手段;如果我们不怕讳言的话,还有破坏的新方式。事实上,技术所能提供给我们的唯一具有永恒价值的东西就是新机遇。它不会解决我们的社会弊病,也不会为我们的生活增添意义。对那些东西,我们需要其它两种文化。它所带给我们的是可能性──这已经足够了。技术眼下有了自己的文化,第三文化,可能性文化,讨厌鬼文化── 一种逐渐全球化、主流化的文化。科学文化,一直都躲在艺术文化的阴影里,现在得和另一种倾向较劲,一种从它自身蜕变而来的倾向较劲。我们还得看看科学这一高高在上的、高尚的事业是如何处理还有许多缺撼的、庸俗的技术的。但是,目前,第三文化的讨厌鬼们已悄然崛起。

注:

1. C. P. 斯诺,《两种文化和科学革命》,剑桥大学出版社,纽约,1959年

2.J.布罗克曼,《第三文化》,1996年,www.edge.org/3rd_culture/index.html

3. F.戴森,《想象中的世界》(哈佛大学出版社,坎布里奇,马萨诸塞,1997)第279卷,1998213日,总5353期,P992-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