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整政府利益导向应是宏观调控的根本


——从治理体制着手解决中国宏观经济问题

贺永顺

二〇〇七年十二月九日

 

        三年前宏观调控不久,笔者即写过一篇《宏观调控到底应调控什么》的文章,主要是给当时“宏观调控已初见成效”这样过于乐观的的估计泼点冷水。文章认为,暂时的调控成效,并没有消除造成中国宏观经济不佳的根本原因,取得的所谓“初步成效”也自然是靠不住的。三年来的宏观调控实践证明,当时笔者的这个判断是基本正确的。

        关于中国宏观经济问题,笔者想从自己所见再提点看法和建议。因为中央的政策制定者并不缺乏知识和能力,他们缺乏的是对问题的准确认识,中国的政治体制决定了他们往往得不到真实的信息,这不是政策制定者的错。

    一、对目前中国经济问题的认识

        目前的宏观经济现状,引用国家发改委主任马凯的观点,存在着五大问题:一是经济增长由偏快转为过热的危险性依然存在;二是价格上涨压力更加明显;三是节能减排形势依然严峻;四是农业稳定发展和农民持续增收难度较大;五是民生领域仍有不少亟待解决的问题。

这五个问题都很复杂,又相互交织,让人似乎看不到其中的脉络,而且这几个问题前几年也被反复地讲过,但就是得不到解决,以至于几年的宏观调控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甚至有宏观失控的危险。原因何在?

        依笔者的认识,这些宏观经济问题的产生,已经超出了纯粹经济政策的范畴,而是政府的利益导向出了问题,也即政府的行政伦理出现了偏差。政府的行政方向无法与民众的需求相契合,尽管提出的理念很吸引人,但基于利益引导的制度设计相当不够。所以要想解决中国的经济问题,一般的经济政策,诸如加息、上调存款准备金率,甚至一些财政政策等,都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唯有调整好政府的利益导向,才有可能解决好中国的经济问题,而调整政府利益导向,又涉及到政府改革,甚至是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这样说来,中国目前面临的经济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问题,实际上是一个治理体制问题。

二、对目前中国经济问题的评析

用上面的观点,我们可以对中国经济面临的几个问题做一些简单的评析。

一是经济增长由偏快,并可能转为过热。马凯主任的这个判断事实上并不完全准确,中国经济并不是全面偏快,民营企业发展以及国民消费实际上是偏冷的。可能出现过热的领域,主要是固定资产投资和外贸顺差过多。这几年的调控措施主要是利率、准备金率以及汇率等货币政策,特别是极罕见地在一年内10次采用准备金率这样的强硬措施,但为什么固定资产投资规模还是下不来?显然这不是纯经济的问题,如果是经济问题,上述措施一定会凑效。

固定资产投资的主体主要是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实质上都可以归结为地方政府,当然中央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份。地方政府为什么要拼命进行固定资产投资呢?原因主要有三个,一是可以创造GDP,二是可以有政绩,三是没有任何制约。前两个因素是内在因素,第三个是外在因素。因为没有任何的力量制约,地方政府可以无节制地进行投资,全国的情况大体如此。这种状况实际上是目前此种利益格局下,地方政府在利益上的理性选择,也就是说地方政府目前的做法是完全理性的,换了谁都会这样做。要改变这样的利益格局,任何纯经济政策自然是不会起作用的。

举个例子,笔者所在的城市,每年仅城市建设就要投入500-600亿,加上国有企业投资就更多,而其财政收入才接近400亿,财政支出也接近400亿,收支相抵,所余无几。没有余钱,为何还能有如此投资规模?原因就是上面那三个。钱从何来,一是卖地,造成土地价格和房产价格暴涨,二是贷款,造成银行呆帐增加。在这个过程中,地方政府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过多地考虑投资的资金成本和实际效用,有的只是投资的冲动。试问哪一种货币政策能改变这种行为?

如何才能制约这样的行为?还是从前面三个因素入手,一是加大对地方政府投资行为的制度约束,这种约束不是简单地来自上级的行政干预,而应来自当地公众,特别是地方人大。通过公众的制约,来迫使政府改变其行政导向,这实质就是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不这样不足以解决地方政府以“为民的幌子,做自己的事”的局面,这是最为有效的抑制投资过度的方法。

二是中央要真正改变对地方的考核机制,现在中央提出“以民生为本”,但民生问题在理论是难以通过自上而下的考核来解决的,更多的是要通过民众的自我表达来解决。因为我们做不到让民众自我表达,结果中央的考核还是只能停留在外在的东西上,路好了、桥多了、楼高了、GDP增了等等,还是这些能让中央高兴,能让地方升官。中央本身不是也在和别国比GDP排名吗?改变这个问题,又是一个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

上面这两个问题不变,固定资产投资过热问题便不可能解决,任何漂亮的经济政策都会付之东流,甚至会击垮需要扶持的领域。

外汇顺差过多的问题,在本质上也不是一个纯经济问题,而是国家开放政策出了问题。统计表明,顺差中大部分是外资企业出口形成的,也就是“将GDP留给中国,把利润带走”的问题,另一部分则是资源性产品出口形成的。这个问题的产生,实际上也是前几年过多强调外向经济造成的,这种利益取向,造成地方政府不顾长远利益,狂热追求所谓“不求所有,但求所在”的外向经济,是造成目前“打工”经济的祸首,导致中国经济今天无法从对外过度依赖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也不是简单的汇率政策,或是退税政策,而是如何平衡外资企业和本国企业发展的问题,说明白一点,就是要大力发展本民族的经济,这其中发展民营企业又是核心问题。笔者曾撰文呼吁发展民营经济要有新思路,国有经济本身决定了他们不能作为发展国家经济的主导力量,真正需要依靠的是民营经济,他们可以引导创新、创造就业、提高国民所得。

可是由于不合时宜的原因,国家对民营经济存在着根本上的不信任,直接造成了外资企业强、资源性国有企业“强”,而民营企业弱的局面,也直接导致了表面上经济总量大,但实际上国民所得少,国际收支严重失衡的无奈局面。所以解决国际收支失衡,外汇过多的问题,要尽快从调整对民营企业的政策入手,而不是简单的渐近汇率政策,因为最终的目标要转向自己为自己而生产,而不是为别国而生产。国家能否在民营经济发展上有更宽广的胸怀?这是国家利益取向的问题。为什么我们能信任外国资本,却不能信任民族资本?

      二是价格上涨问题。笔者认为,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前面问题的副产品,一是地方政府不再象以前那样更多地关心菜篮子、米袋子了,而更多地关心所谓“城市建设”、GDP总量、政绩工程了。笔者观察了一下,几年前城郊结合部种农副产品的现象不多了,取而代之是房产开发,农民搭违建的热情明显高于种蔬菜的热情。这造成了供求上的不平衡,因为只有很少的资源被配置到民生领域中去,从而推动了价格上涨。二是流动性过多,这个原因不分析了,这是国际收支失衡的直接产物。

笔者认为当前通胀的压力主要是第一个原因造成的,所以要缓解价格压力,就要让更多的资源配置到民生领域中去,这显然又不是一个纯经济问题,而是一个地方政府的价值导向问题,实质又是为谁行政的问题。

      三是节能减排问题。现在上下都在讲这个问题,确实也事关中国经济能否持续发展的问题,但主要的办法还是下指标来考核地方政府。问题是这个问题能通过考核来解决吗?笔者的认识是,这不是一个可以通过考核来解决的问题,所谓的考核目标顶多是一个政治意愿而已。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是要建立起真正的市场机制,通过市场将节能减排做不好的企业淘汰掉,二是对财政差的地方政府采取转移支付的办法。这两个渠道不通,差企业不能淘汰,考核政府也不可能有用。当然这个问题和政府价值导向关系不大,主要是淘汰机制的问题。

      四是农业稳定发展和农民持续增收问题。这个问题与政府的利益导向密切相关,主管农业的官员们有几人是生活在农村的?他们有几个能真正了解中国农业的现状?大部分地方政府现在做的都是损害农民利益的事,怎么可能再靠他们去实现农业发展和农民增收?这个问题的根本,就是政府的价值导向,政府利益与农民的利益基本没有关系,政府怎么会有热情去解决三农问题?中央一方面希望三农问题能解决,一方面又不给农民话语权,造成农民的权益被肆意剥夺,这哪里是经济政策可以解决的问题?!

      五是就业、教育、医疗、社保、收入分配、住房保障等重大民生问题。这几个问题根本就是社会管理问题,完全不是经济问题。现在中央表现得很急,而地方政府一方面确实无力解决,因为中央与地方财权与事权出现严重不对等,地方财政摇摇晃晃,想解决也无法解决,而中央财政年年大幅增收,又不知钱用到何处去了;另一方面地方也不想去解决,这又是地方政府利益导向问题,地方只做有益于自己的事,而民生问题是内在的,上头无法考核,民众无法讲话,或者说中央实际做法上仍然是只要对上“负责”的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又如何不迎合中央的要求?这两个原因存在,造成地方不可能将大量资源配置到民生领域中去,民生问题越来越成为问题,毫不令人奇怪。所以这也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政府到底为谁负责的问题。

    三、对宏观调控的建议

通过对前面几个问题的简单说明,笔者总的观点是,上述各项问题都不是一个简单经济问题,更多的是政府利益取向问题,所以解决这些“经济”问题,也不是简单地经济政策能凑效的,而要靠利益关系的调整才能解决。而利益关系的调整问题,实质又是一个政治体制问题。换句话说,经济方法只能对利益格局进行微调,而治理模式的调整才能对利益格局进行大调整。

中国经济的宏观调控,主要应逐步通过政治体制调整来规范各方面的利益关系,其中最重要的是政府与公众的利益关系,以及中央与地方的利益关系,也即只有通过制度的重新设计,来调整政府的利益取向,才有可能实现发展目标。如果眼睛只盯着经济政策,很可能拖累经济中好的一面,如从紧的货币政策可能会将真正需要发展的企业搞垮,也更谈不上达到预期的宏观调控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