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央视法制频道的《大家看法》栏目，前昨两天的两期节目，给我们讲的一个题为《一个女孩的生死抉择》的故事。这个故事有些离奇，也很耐人寻味。
    故事发生在四川省广元市苍溪县月山乡的南华村。这是一户姓王的人家，男主人叫王习安，夫妇两个只有一个女儿，叫王悦。像那里其他的村民一样，光靠在家里种地，难以过上舒心的日子；夫妇俩就把女儿交给他爷爷带着，他们到温州打工去了。
    女儿是1993年出生的，今年正好14岁，上初二。父母走了以后，家里只有她和老爷爷两个人过日子了。今年8月初，小悦发现自己已经有三十五六天没来月经了，她就去了乡卫生院。接待她的是一个叫姚红英的女医生，她在乡卫生院从事妇科工作已经有十多年了。当时，王悦填写的就诊信息栏里写着：王子燕，家住万安乡，今年18岁。姚红英看小悦身高有一米七，觉得也像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也就没多问什么。听王悦说一个多月没来月经了，姚红英先是为她做了尿检，尿检呈阳性；然后，姚红英又为王悦做了妇检，她看到王悦的处女膜已经破裂了。她告诉王悦：你怀孕了。
过了几天，王悦又来复查了，姚红英又为她做了尿检，结果还是呈阳性。
    2007年8月31日，学校第二天就要开学了。当天晚上，王悦在家中喝下了一瓶除草剂。当爷爷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爷爷赶忙叫来人，把她送到了成都市第三人民医院进行抢救。同时，爷爷连夜通知了王悦在温州打工的父母，王悦的父母9月1日凌晨5点接到电话，当天就火速赶了回来。
    王悦的父母赶到医院后，和经抢救暂时苏醒过来的王悦，有一段对话。父亲问：“怎么回事？”女儿说：“乡卫生院的医生说我的坏话了”。父亲说：“什么坏话？”王悦说：“说我有娃娃了”。父亲说：“你和哪个男同学接触过了？”王悦说：“没有呀，只和男同学扳过手劲”。
    听了女儿的这番话，父亲心里满是疑惑。他让成都第三人民医院为女儿再次做了妇科检查，检查的结论是：外阴及处女膜未见擦伤及出血，尿检呈阴性。也就是说，王悦还是个处女，没有怀孕。
    由于除草剂的剧毒性，王悦短暂的苏醒并没有使她在人间停留地太久；一朵小花还没有完全绽放，就过早地凋零了。父母在极度地悲伤之后，对月山乡卫生院的妇科检查和结论提出了怀疑。而当记者采访姚红英的时候，她说：“我做这个工作已经十几年了，在做了两次尿检都呈阳性的情况下，判断怀孕还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由于九月初的成都还属夏季，天气十分炎热，王悦的父母没有要求对尸体做司法鉴定，就将女儿火化了。
    央视一位女记者为此采访了王悦的三位女同学。女记者问她们：“你们知道怎么才会怀孕吗？”三个姑娘一听此言，羞涩地都低下了头；一位大方点的姑娘，随后又抬起头来，怯生生地说：“晓得一点”；女记者又问：“晓得怎么怀孕呢？”这下，这个姑娘也赶紧低下了头，改口说：“不晓得。”
    虽然表面上看来，这件事情的焦点在于两家医院的矛盾结论：一家说少女怀孕了，而另一家说没有。然而，我觉得这件事情让我们深思的，并不仅仅是两家医院的检查为何会有矛盾。
    央视的这两期节目选择的故事很好，很可惜，它的视角太偏了，它始终想在未成年人的青春期教育不够上做文章。为突出这一点，节目一是采访了一些专家，通过专家之口来点题。二是就此话题问到了王悦的父亲，他说：“我们不可能给女娃娃说这个事情，我们认为学校会说的。”三是对王悦的三个女同学进行采访，进一步强化一个观念：王悦这个年龄的姑娘们对性的无知。结论是：由于对中学生的青春期教育不到位所导致的中学生的性无知，导致了王悦的死。
    我觉得这个故事的分析和启示，不应该是央视的这个视点和这个角度。先说事情的真相。如果王悦没有怀孕，是乡卫生院的姚红英的诊断错误，会有两大矛盾：
    一个问题是：按现在的诊断方式，判断是否怀孕了，应该并不困难；作为一个从事妇科工作十多年的老医生，姚红英难道会查不出王悦有没有怀孕吗？她也没有理由有意要对王悦这么做呀！两次的妇检都是同一个结论，这种差错的概率小了点吧？
    第二个问题：如果王悦没有和任何男子有过身体接触的话，王悦又紧张什么呢？又怕什么呢？这件事并没有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呀，也没有事实表明乡里乡亲和同学们都知道了呀？她又紧张什么呢？有人可能会说：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才会怀孕，所以才会紧张的，这是一个乡村小姑娘特有的纯洁。一个14岁的女中学生不知道怎么样才会怀孕，也不知道没有和男人有过性接触是不会怀孕的，真那么简单吗？我不这样看。
   我看到了王悦这个年龄的姑娘，并没有那么单纯。央视女记者在采访王悦的三个女同学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三个姑娘一听女记者问到怎么才能怀孕的话题，马上就羞涩地低下了头，其中一个还说知道一点点；当女记者再问知道什么的时候，这个姑娘又马上改口说不知道。大家都能看出来：三个姑娘不是不知道，是女孩子的怕羞不愿说而已。我们可以这样想，如果三个姑娘真的不知道的话，那应该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怎么会为此害羞呢？从人的心理来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才会觉得说那档子事不好意思，才会觉得谈论那档子事很害羞。从这三个姑娘的表现，我们可以想到：王悦也应该知道怎么样才能怀孕。
    其二，是王悦在得知自己身体异常之后的表现。她知道没有按时来月经是有了麻烦，而这个麻烦并不是她认为的一般的病，所以她在就诊时才要掩饰自己。王悦到乡卫生院去做妇科检查的时候，有意把她住在月山乡说成了住在万安乡，也有意把她14岁的年龄说成了18岁；这种表现都说明了一点：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有些难以启齿的东西，可能会通过检查被发现，所以，她才要用假住址、假名字和假年龄去掩饰。这样做，一来是不想让医生知道她住在哪里，不让熟人知道此事；二来是不想让医生知道她还是个初二的学生。从她在乡卫生院妇检时的这些掩饰，我们就能想到，她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了。
    有人会说，当她的父母赶回来的时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是显得很无辜的样子吗？我们很容易理解，面对父母，她能承认自己做了什么让父母失望和伤心的事吗？我有另一个疑问，她的父母在她生前弥留的时候，已经用录音录下了和她的对话，其后，女儿去世了之后，她们为什么又不要求进行尸检或是司法鉴定呢？那样做，不就更能明确地知道：究竟是乡卫生院的医生冤枉了姑娘，还是姑娘真做了父母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呢？
    王悦已经去了，但有关少女怀孕这个话题和少女的性意识，我们却不能去回避它。对这个问题，长久以来，一直存在着一些错误的认识。
    首先，是把自然意义上的未成年人和社会意义上的未成年人混为一谈。也就是说，从自然意义上来说，性未成熟的人是未成年人；而已经性发育成熟的人，就是成年人了，他们能完成成年人的基本性活动，也已经有了进行性行为的冲动和生儿育女的可能。但从人的社会意义上来说，又总认为那种年龄的人还是小孩子，要到能独立生活的时候，才能认为是成年人。于是，很多人认为：男女要到大学毕业之后的22年龄线以上，谈情说爱或是发生性关系，才是成年人的行为；反之，低于这个年龄的人的行为，都是不能接受的少男少女的行为。
    大家都能看到，现在人自然性成熟的年龄是12岁左右，而我们国家法律规定的结婚年龄则是男22岁女20，也就是说，自然的性成熟年龄和法律认可的性成熟年龄之间，差了将近10年的时间。有些学校的老师和有些家长，经常会不加思索地用社会年龄来套生理年龄，把没有到社会年龄的男女学生之间的性爱，一律看成是不道德的，甚至是堕落的。这种观念现在已经得到了一些纠正。比如，有识之士参与制订的政策规定，在校期间的大学生如果达到了法定婚龄是可以结婚的；然而，这个年龄标准对于现在早熟的男女来说，还是有一个相当大的年龄差。也就是说，现实中的男女等不到结婚就已经性成熟了，也就自然会有性冲动和性要求，谁也回避不了，谁也阻挡不住。很遗憾，人们可以接受年龄稍大点的男女，为了自己的情人要死要活的、义无反顾的、不顾一切的、舍生忘死的，为什么同样处于性成熟期的年龄偏低一点的男女，表现出同样的对性的极度渴望，就认为不正常了呢？
    其二，我认为正是由于太多的人，不管是学校的老师还是学生的父母，不管是左邻右舍的人还是同班同学，对性有一种过于保守和愚昧的认识，才导致了一旦控制不住而发生了性关系的少女，背负着沉重地偷情带来的精神压力，或是自暴自弃，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坏孩子，或是无法忍受世人的嘲笑，而走上了黄泉路。人们常说食色性也，如果人想吃东西的时候，真能和想发生性关系的时候，给其他人的印象一样的话，吃了性果的人和吃了东西的人，应该是一样的，怎么会有那么强的羞耻感，又怎么会觉得没脸见人，没法活下去了呢？
    现在搞清两家医院的检查结果为什么不一样已经很难了，也没有必要去搞清楚；要搞清楚的是社会上为什么会对性成熟的男女的性行为有那么多苛刻的要求呢？
    我想起了古今中外的一些做法，比如，有意想出一些生活方式来隔离男女。在《梁祝》的那个时代，梁山伯作为男人可以很自然地出去上学，而祝英台则要女扮男装才能出去上学。那时候，在公开场合，男人很难见到抛头露面的女人；再加上那句“男女受授不亲”的限制，让男女碰不到，当然也就保证了婚前男女交往的纯洁性了。这样做，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满足那个时代有关血统纯正的要求。可是，现在呢？男女交往的樊篱早就被拆除了，男女之间很容易看到、也很容易接触到，那些有意阻隔男女交往的清规戒律，也渐渐地被追求自由和人性的现代人所抛弃了。可是，一方面把笼里的鸟儿都放出去了，一方面还希望它们像原来在笼子里那样不接触、不做点什么，这种想法是不是太理想化了，也太幼稚了？
   现在这种生活方式下，要想拦住性成熟的男女交往变得越来越困难了，明智的人们的思路应该是：如果性成熟之后的男女做了什么，引发了什么后果，社会该怎么办？而不是想方设法地去拦着。其实，已经在某些方面开始这种善后行动了。比如，在大学校园里设置免费的安全套取用机，以防止女大学生们怀了孕没法完成学业；在社会上设立少女求助热线，让一旦怀孕了的少女，可以得到堕胎或是其它方面的生理或心理服务。只是，现在的传统观念还不肯轻易地改变。在这新旧交替的时代，就呈现出了这种观念的混合性：一方面，已经在为少女的意外怀孕善后了；一方面，还有些人对少女怀孕不依不饶的。而在这种社会压力下，少女自己也显得很迷茫。前面情不自禁地要吃禁果，后面又悔不当初地要惩罚自己，这种心理和这种现象的社会危害性很大，应该引起学校、家庭和社会的高度重视。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和与之相适应的价值观念，那些有着刻舟求剑嗜好的人应该想明白了：不要因为你们对往日岁月的迷恋，而自觉不自觉地用原来那把剑杀了现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