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涌故事:善良是善良者的墓志铭


  经历过文革的人,对样板戏中的人物都非常地熟悉。其中有个叫少剑波的,是著名的样板戏影片《智取威虎山》中的二号正面人物,仅次于杨子荣,给我们留下过极其深刻的印象:浓眉大眼、高大威猛,一身的英雄气,是文革时候典型的正面男性人物,高大全的样板。有意思的是,昨今两天,央视的《大家看法》栏目,又给我们讲了一个现代邵建波的故事;说来也真巧,这个现代邵建波,不但名字听起来和当年那位戏里的英雄一模一样,就是模样和身架也像是戏里那位英雄人物,他的出名同样和一个英雄壮举有关,仿佛就是当年的少剑波再现。此人被媒体称之为“慈善狂人”;央视的节目也为此叫做《慈善狂人的尴尬》。

  邵建波的英雄之路,源于小时候一次偶然的经历。邵建波出生和成长在虎踞龙盘的金陵城,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有一天,他去买冰棍。当他走到街上的一个拐弯处,他没有注意到迎面驶来的一辆汽车,这时候,要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他身边的一位军人,猛地冲上前来,将他推开,救了他的命。陌生军人的这个善举,在邵建波幼小的心里,产生了深深地感激之情,并由此而萌发了他报答军人、报答社会的善良理念。

  长大了以后,邵建波成为南京城里一个大型服饰广场的老板。之后,他在23年时间里,总共捐赠了300多万元,被评为全国“爱心大使”,由此而获得了无数的荣誉;也由于他慷慨的善举,他被媒体誉为“慈善狂人”。他在向社会贫困人士捐助的同时,也在自己的服饰广场里,把一些摊位免费让给一些特殊的人群使用,其中有军人家属、残疾人和生活有特殊困难的人士。也正因为他的善良和善举,而引来了各种用心的求捐者,甚至有很多厚颜无耻的索捐者。

  2001年,他接到了一封求捐的信,信中写的十分感人,说自己的母亲患有重病,家境十分贫寒。几年以后,他又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一封信,信的内容一样,连信封都一样。为此,他专门来到了写信人所在的苏北农村,他看到了写信人所居住的村里唯一的一幢二层楼房。

  写信人的母亲并没有得任何病,而邵建波自己的母亲黄老太,却在大量地索捐者疯狂地围剿和讨要声中,气得吐了血,卧床不起了。在黄老太住院期间,索捐者们还是没有任何的松懈和罢休;黄老太的病房,也成了索捐者拙劣表演的一个新舞台。

  一天,病房里来了一对盲人按摩医生,其中一位姓李,自称在南京城里开了一家按摩院。李某眼睛虽然瞎了,心可一点儿都不含糊,他先是煞有介事地做了一番自我表白,说自己来这里主要是为了看望黄老太的,他还主动地为躺在病床上的黄老太做了几下按摩。当其他看望者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时候,李某却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从早上说到了中午,已经没话可说了,他还是赖着不走,最后他终于露出了真相。他把邵建波拉进了旁边的一个空房间里,并神秘地掩上了房门,说是想问邵建波借3000元钱,他可以写借据,也可以把身份证的复印件给邵建波。为了了解一下李某究竟是何方人士,邵建波决定去李某那里看看。

  邵建波来到了李某的按摩院。小按摩院上下两层,共有四张病床,李某雇了四个人。李某的妻子是正常人,负责管理工作。在讲话的时候,医院来了三四个顾客。从医院的情况来看,他们的生意还是不错的。李某对邵建波说,他想办三件事情:一是他需要全面检查一下身体;二是他们的小院需要装潢一下;三是他们需要为小院做一些广告,而这三件事,都需要拿钱来打点。李某希望邵建波能至少借给他三千元,最好能借给他两万元。邵建波听了没有言语,出来后,他对记者说:“他们这不算困难,比他们困难的人有的是”。

  这几年,由于媒体的大量报道,和各种爱心荣誉的授予,使得索捐者越来越疯狂了;邵建波每天都要收到大量的来信和大量的电话,都是变着法要钱的。对此,《金陵晚报》一位密切关注此事件的女记者总结说:“如果我是一个无赖的话,我也会问他要钱的,办法不过是打个电话或是写封信,成本很低”;确实,不给也没什么损失,给了的话,就可以大捞一笔,何乐而不为呢?

  也有人说,邵建波不过是借助慈善,在炒作自己而已。即使这样,客观上也是善举。

  如果说邵建波的名字让人首先想起的,是样板戏中的人物的话;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则更像一个样板人物—丛飞。他们和像他们一样的慈善家,往往都有这样的一条心理轨迹:刚开始的时候,由于某件事情的触动,他们做了一些善事;起初,他们并没有想到要做到什么样的影响,要做到什么样的规模,要做到全国人民的榜样的程度;可一旦行动开始以后,由于国家的倡导和社会各届的推波助澜,他们就会身不由己地被逐步推向道德评价的顶峰;到了那个程度,人往往会变得身不由己,只能往上走,而没有退下来的可能。由于媒体的渲染,大众都把他们看成了榜样,他们的行动也会被人们心里的期待所控制,要不停地捐下去,要越捐越多,才能对得起社会各届给予的那一系列光荣的称号;如果哪天不给了,哪天给的少了,人们就会说,这个榜样是假的,没有说得那么好,也不配那些荣誉。为了对得起那些称号,为了配得上那些荣誉,他们只能坚持捐赠下去。对此,我在一篇叫作《高处不胜寒》的博文中,借丛飞的事迹,已经对慈善者这种从起初的自愿,到后来的荣誉,再到最后高处不胜寒的尴尬境地,做过一些分析。经受不住这种压力的负荷、这种过高的期待、这种疯狂的索取的丛飞,在不到40岁的年龄就去世了。一个好人用自己的善良,在报答着社会的同时,也给自己树立了一块永远让人惋惜和感慨的墓碑。

  我很早的时候就听到过一句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善良是善良者的墓志铭”。当时听着这句话,似懂非懂的,随着阅历的丰富,对这句话的理解,也越来越透彻了。看着刚刚被判了死刑的郑筱萸和已经风光不再的陈良宇,我们都会想,这么卑鄙的人怎么会爬到了那么高的位置?答案就是,卑鄙是这类卑鄙者的通行证。如果太善良是很难爬上去的,要靠卑鄙才能爬上去;落井下石、过河拆桥、借刀杀人、浑水摸鱼等,都是卑鄙者常用的手段,也是向上爬常用的招数。善良的人做不来,所以也就爬不上去。而善良者们,如丛飞,因善良而成为了善良的牺牲品,善良也因此成为他们的墓志铭。

  邵建波看到了母亲被索捐的人气病了的事,看到了病房里各种索捐者继续恬不知耻大肆索钱的事,看到了他的办公室里,总有一大堆人在等着问他要钱的事;终于,他看清了他的慈善行为,对于庞大的求助者和欲壑难填的无赖们意味着什么了,对前者意味着杯水车薪,对后者意味着多此一举。清醒之后的慈善狂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今后不再做一对一的捐助了,我就是比尔盖茨,我也受不了了”。邵建波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他的清醒让我们不但不责怪他不像原来那么慷慨了,反而为他感到欣慰:他终于没有像丛飞那样固执地走下去,一去不复返;他知道在力不丛心的时候,选择掉头。《福布斯》杂志也决定,今后不再做每年一度的慈善榜。该杂志的周主编给邵建波两条建议:一是可以考虑对贫困地区的特殊群体,比如,西部地区的贫困学子,给以定向的捐助;二是可以和志同道合的基金会建立联系,成为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通过基金会的运作,使善款更有方向、用得更值。对此,邵建波回答说,他已经开始在做第二方面的事情了。

  邵建波的母亲黄老太于上周的5月23日病逝了,临终留下遗言,把她的全部财产捐给安徽贫困地区的贫困学生。

  对于像邵建波这样的慈善家,我们要说,做任何事情仅凭热情是不够的。大陆有那么多的暴发户,那么多的新贵族,但是,却存在着大量的富人逃税现象,这固然是新富阶层贪婪和自私的悲哀;但是,是不是要走向另一个极端,一个人要对整个社会的穷人进行救助呢?邵建波的实践和觉醒就作了最好的答复。善良是必要的,但是,善良如果被卑鄙者利用,可能不但实现不了善良的愿望,而且还会被卑鄙者笑话。那些在城市里到处可见的躺在地下的人,如果没有善良人士的施舍,能有那么多吗?而施舍的结果,是满地爬着的人越来越多了,站着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我从来就不反对不劳而获,合法的不劳而获,那是一个人的造化和能耐,有人得到了家族财富的继承,有人有魅力或有手段,嫁或娶了豪门的子女为配偶,都可以得到不劳而获的超级享受,那没办法,谁让人家有那福气和本事呢?但是,另外有一些人却变着法的骗钱、捞钱,或是像本文所说的那样,厚颜无耻地问人要钱,给不给呢?每个人的看法是不一样的。对于这些人,我的做法很简单也很直接:谁要是善良,我就比他更善良;谁要是卑鄙,我就比他更卑鄙。我要让卑鄙者觉得,善良者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善良,别尽想着拣便宜。否则得话,他们偶然拣到了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怕是一辈子都会在那儿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