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悼亡诗说起


从悼亡诗说起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 纳兰性德《蝶恋花》    

 

 

红尘俗世,爱情都是吟咏的永恒绝佳之主题。生之欢颜,爱的琼浆如饮醇酒,这样的主题诗文如汗牛充栋。但悼念亡妻的作品并不多见。从潘岳开始,到元稹、苏轼、陆游、纳兰容若、蒲松龄等,阴阳两隔,世事山岳的凄清回忆无不叫人肝肠寸断。而正是这样,爱情的真挚可见一斑,才显得浮华浪蕊的轻狂浅薄。  

 

潘岳也就是常说的潘安,在悼亡妻诗里有云:“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冬去春来,光阴荏苒,而诗人对亡妻的哀思却愈加沉重,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貌美如潘安就成了“并不只是男人才花心”的最好反证。

 

元稹在妻子韦丛殁后,深情地回忆道:“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温柔淳朴的太子少保的千金这样勤俭持家,情深意笃却无法白头偕老,怎能不让优越富贵之后的丈夫懊悔,妻子的早殁就成了元稹心中永远的歉疚,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这是多么令人伤悲的心痛。作者多次睹物思人,“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在作者发达之前的艰辛里,作者感叹“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但他没法原谅自己,“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只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个优秀男人的惫懒原来是“半缘修道半缘君。”,元稹无意修道,只是悲伤过度无所寄托了,妻子才是他心目中永远的寄托。 

 

东坡先生在妻子王氏死后,写下了悲绝千古的名篇《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豪放如东坡先生也因了亡妻之痛而无语哽咽,梦里相对,粉泪簌簌,但愿天天都是77长生殿,可是生死殊途,松岗上的孤坟就是那缕最结实的思恋,苏轼的深情可见一斑。 

 

陆游在唐婉生前写就的《钗头风》已令人扼腕,在唐婉病殁后,他又写道:“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浪漫爱情在狂风暴雨下夭折,如今佳人已成永诀,就只剩在绿波下的梦幻一瞥,怎能不令人伤心欲绝。

 

   纳兰性德身为一等侍卫,其诗文确是独标一帜。其悼亡妻卢氏的诗文更显得深婉缠绵。“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如果爱妻像天上的明月那样始终皎洁,那么我情愿卧冰踏雪,为你牺牲一切。其情深挚超然,情动于中,发而为文:“此恨何时已? 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都薄命,到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生死不渝的爱情就只能到剩月残风里用纸灰记取,是多么的无奈伤悲。

 

   以前只知道蒲松龄的“刺贪刺虐,画人画鬼”,却不知道他的细腻深挚。 “ 人生原只等浮云,朝露方晞日已曛。不寐鳏鱼真似我,先驱蝼蚁最怜君。分明荆布搴帏出,仿佛嚬呻入耳闻。五十六年琴瑟好,不囤此夕顿离分!” 朴实的语言却道是哀思难眠的感人肺腑。“ 五十六年藜藿伴,枕衾宛在尔何之? 酸心刺骨情难忍,不忆生时忆病时。”  相濡以沫的携手共担56年漫漫风雨路,一方撒手,令命运多舛的小说家愧疚万分:“未能富贵身先老,惭愧不曾报汝恩。”  

 

有人说,前世三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共枕眠的缘分不知道需要前世多少次的回眸。伤痛代替不了珍惜,若都健在,就彼此相惜吧,那样才无悔于“我失骄君失柳”的哀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