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资本史记》之禹国刚本纪
禹国刚先生,有着极不平凡的人生。在他家中客厅的墙上,一直悬挂着1993年1月李鹏总理视察深圳证券交易所时的巨幅照片。当时任深圳证券交易所副总经理并全面主持工作的禹国刚先生,全程陪同共和国总理视察深交所,并向总理汇报工作。这照片铭记下的历史性时刻,已成为禹国刚先生心中最为珍贵的记忆。
现在,坐在这珍贵历史照片下面的禹先生,淡泊而宁静,坦荡而从容,但他机敏的谈吐,睿智的思维,理性的分析,却不时带着我们穿越岁月长河的隧道,去全面走近禹国刚先生——这位深圳证券交易所创始人之一,当年与王健并称中国证券市场一时瑜亮、“股市双雄”的风云人物。
与金融证券结缘纯属偶然
禹国刚先生原籍陕西安康,1964年考入西安外国语学院日语专业,毕业后分配在国防电子系统搞党务工作。上世纪80年代初,禹国刚揣着600多元钱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车,在爱华电子厂任党委秘书。
无论是从所学专业,还是工作岗位来说,禹国刚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生的命运和经历,将会与金融证券紧紧联系在一起。但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命运之神的安排,1983年,我国决定选派两名干部到日本学习证券知识,平时阅读了大量金融类书籍的禹国刚,一看到通知马上就产生了跃跃欲试的念头。在正式考试中,题目全部是用日文出的,在许多考生因题目都看不明白而苦苦思考时,禹国刚的日语派上了用场,在短短的时间里全部答完。主持考试的几名领导当即拍板:去日本学习的人就是他了!就这样,禹国刚成为新中国最早学习证券专业的外派干部之一。在日本,他除了系统地学习证券理论知识,还在丸庄证券公司实习观摩,并在亚洲第一大的东京证券交易所深深感受到证券市场的魔力。
因为当时中国并没有建立证券市场,禹国刚学成回国的最初几年,一身本领却无用武之地。1984年底,他以一篇《股票投资的魅力在于股票交易》的论文,引来有关领导的慧眼识才,任命他为中行深圳分行调研处副处长。禹国刚从此走进中国资本市场的大门,时年41岁。
1988年,深圳市政府领导提出创建资本市场的设想,禹国刚的证券知识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天地。他作为专家小组组长,与另一位同志共同起草了《关于筹建深圳证券交易所的请示》并获市政府同意。1990年12月1日,深圳证券交易所宣布成立并集中开业交易,新中国出现了第一家正式投入运营的证券交易所,禹国刚担任副总经理,1992年7月,深圳市政府任命禹国刚为主持深交所全面工作的副总经理和法定代表人。
禹国刚回忆道:“1988年的6月深圳市政府成立证券市场领导小组,那么这时候我担任领导小组下面的叫专家小组组长,那么作为领导小组下面具体办事的我们这个专家小组,首先第一件事是把国外包括美、英,也包括当时这个港台地区,这些个证券市场成功的那些公司法、证券法、投资者保护法,把它都先翻译过来,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呢,然后移植借鉴,这当然要结合我们大陆的实际,把它写成我们这个证券市场的法规的草案。
这就是后来被称为深圳证券市场蓝皮书的小册子。这里包括深圳证券交易委员会的组成,深圳证券交易所的章程,及其交易所的交易规则等,它是国内第一套比较系统的证券法规。
从企业重组到股票发行,从上市交易到市场监管,股票市场一系列复杂的规则,牵动着方方面面的神经,而这里最为急切的莫过于那些资本的使用者——企业了。深圳万科集团公司,当年就是一个勇敢的尝试者。股票代码为0002号的深万科股票,初次发行时却有着一番尴尬的经历。”
回忆起当初成立深交所的情形,禹国刚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风险”二字。首先是政治风险,当时人们还普遍存在证券市场姓“资”姓“社”的疑虑,二就是交易所万一搞不好的风险。禹国刚在筹建深交所的过程中,与同事们做了大量的工作,总结了股份制在深圳成功的经验,提供了翔实的数据,介绍了国际证券市场为现代化大生产集资的作用,汇总了各路专家精辟的见解,为高层领导决策发挥了智囊团思想库的作用。禹先生开玩笑说:“还好成功了,不然我们都要被送上断头台了。”
淡泊人生,笔耕不辍
1995年,禹国刚从深交所法人代表的岗位上退下来,转入国内外股市发展趋势研究,直到2000年上调中国证监会政策研究室。
卸任后的禹国刚淡泊人生,笔耕不停。1988年,他的第一部著作《证券市场》可以说是新中国第一部证券知识的启蒙读物,在第三届全国书市中荣获十大畅销书的排行第三。随后,他又推出52万字的个人专著《深市物语》,并与王健等合著《世界主要证券市场管理架构与法规》、《台湾股市与证券交易所》、《金融研究》、《证券投资手册》等9部作品,深受读者的欢迎。
附:《资本人物》访谈
(解说)二00四年七月的一天,《资本人物》摄制组在深圳证券交易所老办公楼――深圳市上步工业区203栋见到了禹国刚――深圳证券交易所的创业元老。
《资本人物》摄制组在拜访禹国刚之前采访了上海证券交易所创始人尉文渊,尉文渊直言,自己最初关于股票知识的启蒙来自于禹国刚写的书。细究禹国刚与证券的渊源,要从1983年说起。1983年,中国决定选派两名青年到日本学习证券知识,禹国刚和蔡靖华脱颖而出。不过,面对闻讯而来的《朝日新闻》记者的采访,回国后能学有所用对那时的禹国刚来说还是个遥远的梦。
禹国刚:“他就问了你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又不用股票这个东西,派你们两个来干什么,这个问题很尖锐,这个弦外之音是什么呢,你们是不是在这白浪费金钱,浪费时间,你既然不用,是不是,所以我回答他呢,那个时候很简单,当然用日文跟他说了,意思是什么呢,我们中国有句俗语“学习不会是白学了的”,他后面再没有往下再问了。”“他如果再穷追猛打,我真不好说,你说有用有什么用,那时候国家根本没把这个事情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你敢说有用?不敢说。”
(解说)让禹国刚没有想到的是, 1989年的11月,深圳证券交易所筹备组成立,他和王健被任命为负责人。
记者问:“你们那时候预期大概筹建多久你们就可以开业的?”
禹国刚:“说实话,我们不知道他能不能够弄成,因为,我说过这件事情是非常敏感的事情,首先,是政治上的风险,姓资还是姓社争论不休,谁都明白股票从某种意义上说,在这以前吧,改革开放以前吧,那是资本主义的象征。”“不知道这个事能否做成,更不可去估计说它什么时候能够开业。但是有一条,翻译这些东西、移植借鉴写成我们的法规,不断的进行讨论,这些都是夜以继日拼命在干的。”
记者问:“好象‘深圳证券交易所’这个名字也换了好几次?”
禹国刚:“一开始我们筹备就叫‘深圳证券交易所筹备组’,那我,王健我们几个人去北京,那是90年的春天,到人民银行总行,向他们汇报,当时,总行的监管司的司长是金建栋,就是现在国泰君安的董事长,他接待我们,跟我有一段精彩的对话,我说金司长,我们来给你汇报我们这个筹备都做得差不多了,看我们这个能不能,什么时候开业,他说,‘老禹,深圳证券交易所,这个谁敢批你啊,这个事没人敢给你弄啊,我给你改个名字,叫深圳证券市场,你如果同意,现在我都可以给你批,你回去马上可以运作,’我和金司长开了个玩笑,我说这到底是菜市场还是肉市场,那边挂了个菜市场,这边挂个肉市场,我这叫深圳证券市场,我说跟他有什么区别,他说,‘老禹你不懂,我给你改这个名字,我马上就能批,回去马上就能运作,你运作起来了以后做成了,你可以更名啊,’我想他讲的也确实有道理,他是站在北京的角度,怎么也讲个策略,所以我们也接受了。”
(解说)后来,“深圳证券市场”名字又被换成“深圳证券交易中心”,最后终于定为深圳证券交易所,名称的几经更迭折射出当年复杂的情形。
禹国刚:“老是在你要准备要开的时候就放出一股风来,说北京说了不能开。说真话到今天为止,我都不知道北京谁说不能开。可是就是阻止这个交易所开不了,但是由于上交所在报纸上讲出去了他们要在90年12月19号开业,有他们在前面这一冲我们后边很多事就好办了。所以后来遇到很多事,我当时爱用的一句话我说‘要打板子,上海深圳一起打,各挨五十大板。’他为什么能弄?我为什么就不能弄?而且讲得很清楚我们是改革开放的试验田嘛。”
(解说)最终,深圳市还是把握了试验场优先试验的机会,1990年12月1日,深圳证券交易所开业,成为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家运作的证券交易所。
禹国刚:“一直到今天还有不少人在问我,前几天还有一个上海的朋友问,上海说他是NO1,你说你是NO1,到底谁是NO1,我说我给你讲一个1分钟的故事,中国生小孩先要有计划生育的出生证,如果拿这个比喻,上交所先拿,90年北京先批了他,90年北京也同意我,但是我比他晚拿了几天,可以要讲小孩,谁先呱呱堕地,我是1990年12月1日,他是1990年12月19日,我比他早18天,要给我补这个户口,也只能1990年12月1日算起,不能是其他的日子。”
(解说)这就是1990年12月1日敲响开市钟的王健和禹国刚,两人满面笑容,并和促成当天唯一一单交易的红马甲合影留念。而就在这张纪念合影的背后,我们第一次听到了一段事关深交所尊严的故事。
禹国刚:那一天只有一单交易,这是我们让有色金属的证券部报进来的,所以那一天收市以后,证券商为之一震,尤其是那三个老的,中行的,市国投的,特区证券的,哎,我们都没报啊,哪有这么一单,有色金属说我报的,这三个老的啊,底下做了个工作,说交易所12月1日开业,那一天买单卖单都不给他报到大堂里去,叫他zero,零成交,可是这件事呢被我们早两天破译了,于是我们也不声张,不去说他们什么,也做了工作。”
(解说)因为有了有色金属证券部的这一笔报单,深交所的历史上避免了开业首日零成交的尴尬。
禹国刚:“你看多难啊,假如说我们事前不知道这个事情,没有做好这个相应的准备,那天,就第一天,成交第一天,开业就是个零成交,这个历史写下来,多具有讽刺意义。”
记者问:“那时候您看到有一笔成交是一种什么感受?”
禹国刚:“包括王健和我都是非常激动的,用四个字可以描述叫热泪盈眶,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很形象的形容吧,终于小孩呱呱落地了,就那么一种感觉,真是那么一种感觉 我今天已退休了,也不在前面操作了,老禹说起来,为什么还这样在慷慨激昂,这个心情没办法抑制,哈………。我们当中的很多事太难太难了,真是叫我们两个人,随时要找个地方大声的痛哭一番,把我们那种痛苦的心情好好宣泄一下。”
(解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深圳股市,有一个2亿元救市的故事流传至今。1991年9月1日,连跌了九个月的深证指数一举向下击穿50点,市场崩盘在即,此后,一股神秘资金悄悄进场,并最终促成大盘由熊转牛。神秘的救市资金来自何处?幕后操盘者又是谁?多年来传说种种。13年后,禹国刚,这位当年的核心幕后人物给了我们想要的全部答案。
禹国刚:“救市的这个事是市委市政府提出的,市委市政府提出也是根据我们的建议,因为讨论过多少次,要不要救,正式的讨论过五、六次,老是纸上谈兵,因为这个时候有的人同意救,有的人不同意救,李灏书记、郑良玉到最后说‘你们譔,学学李嘉诚’。”
(解说)经过反复讨论,深圳市决定,由股市“调节基金”出面,联手深圳国投、深圳市投资管理公司、深圳发展银行等机构,投入2亿元资金买进深发展托市。救市总指挥:金明、禹国刚和王健
禹国刚:“最后的事是落实在我,王健,金明(股市“调节基金”负责人)的头上,成者此三人也,败也此三人也,成了好说,一河的水都能煮开,深圳股市起来了,老百姓高兴,政府高兴,我们高兴,四面八方都高兴,败了,我们这几个操作的,怎么去跟市政府交代,两个亿的钱付之东流,这个风险很大。
(解说)9月7日,救市军团入市。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对手是总市值50个亿的空头市场,以2亿资金对抗,救市需要不一般的智慧。禹国刚坐镇深交所指挥中心,与空头节节周旋。
记者问:“当时胜算是多少?一半对一半?”
禹国刚:“我就看发展银行,我跟你说,抓住龙头,以龙头带动龙身龙尾,别的根本我不去看,就看发展银行一开市是往上还是往下,开市以后稳住没稳住,收市是往上还是往下,抓住这个就完了,我不需要太多的泡在里面研究他,我知道这几个就知道他明天的走向是什么,明天我又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
记者问:“那你每天都要跟那些比较大的抛盘在斗?”
禹国刚:“(深发展)救的十三块七毛五,往上拉,那时候一个价位5分钱,现在1分钱,拉了几个价位以后,有的当时的散户他就跟我对着来,他就愿意更高价卖给你,今天比方说,是十三块八毛五,可以卖,他不卖,他就要往后弄,那你不卖我也不去弄了,他就有意跟我做游戏,企图把我这个钱朝外套,使他们损失减小,你想想吧,发现几天后,几天我就停了,不买了,我让舆论说,河堤决口了,没办法了,这个风放给他们的意思就说,你要这样跟我作对,我就不救这个股市了,就叫他往下跌,最后倒霉的是你,聪明的就不要跟他作对了,作对他真的不救了,倒霉的是我们啊,你没有这么跟他的较量,他能老老实实?”
记者问:“记忆深刻的时间是哪那段或哪个价位?”
禹国刚:“整个那二十几天应该说没有一天轻松的,都差不多,然而,我比较有信心的就是在九月的二十九还是三十,就是最后一个交易日,这个时候因为涨到了十四块九毛五,由十三块七毛五到十四块九毛五,你别看这个可是不容易的,那可是凭着两个亿的钱做后盾慢慢的往上把他弄,当然两个亿的钱没用完,这个时候就象连阴雨下了那么20几天,但是基本上可以看出未来,不会再有连阴的下下去了。”
(解说)深发展的回升激发了市场信心,股民在国庆节后纷纷入市,11月14日,深证综合指数最高涨到136点。今天看来,13年前的这次救市,尽管方式方法都值得商榷,但在完全丧失信心的市场面前,政府出面之外似乎别无选择,对禹国刚来说,所幸结果如己所愿。从1988年参与翻译海外证券法规开始,到1990年至1995年五年间任职深交所副总,禹国刚亲历了改革开放后中国证券市场从无到有的全部过程,并是最一线的实务推动者。回忆往事,禹国刚感慨万千。
禹国刚:“我心里很明白,穷家小子一个,上大学也是人民助学金,根本没有想到三十大几了,还丛黄土高坡杀到华南,到华南深圳也没有想到有机会学习证券,学习证券回来这几年开始还是没有用,后来能用了,一块来建深圳资本市场,还当了专家小组组长,最后又一块亲手把深交所和王健弄起来,还是深交所的主要创始人之一,第一届的副总经理,已经足以,谁还能有这么好的福气,这么好的运气,有这么好的机遇,已经知足了。”
(背景)1996年,51岁的禹国刚离开深交所领导岗位,其后历时四年,写成一本52万字的《深市物语》。 2004年4月禹国刚办理了退休手续。
禹国刚:“我有很多业余嗜好,我要唱日文歌曲,我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没有谁跟我比,而且咱们开玩笑,咱唱的是原版,不唱盗版,不唱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