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历史上,确实存在过一个“五帝”历史时期,“五帝”历史时期,先后共有八个人相继执政,这就是黄帝、青阳、颛顼、帝喾、帝挚、唐尧、虞舜、伯禹。由于古代国家祭典中,只挑选了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五位列入祭典进行祭祀,所以,史家述史,也就将这一历史时代称作“五帝时代”。对于几种不同的“五帝”说,都是由于对历史失去了记忆,由于误会、误解而造成的。也就是说,所谓历史上“五帝说法不一”、“不是历史的真实存在”等说法,根本就不是什么真问题,而是假问题,严格地说,是一个以假乱真的问题。本文就此做一点叙述性的解说。
一、由不了解古代祭祀制度造成的两种误解
中国古代祭祀制度,主要是祭祀祖先。在国家举行的祭典中,周代以前做法并不一致,存在着各以亲疏为制的问题,这就是“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①《礼记·祭法》的记载与此稍异,言“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禘黄帝而郊鲧,祖颛顼而宗禹;殷人禘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依我的认识,《礼记·祭————————
① 《国语·鲁语》。
法》的记载比较合理而可信。周代以后,就逐渐形成了一种定式:各代帝王以近五祖陪远五祖,即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而享祭。
但是,在郊祀上,则基本上沿袭周代的做法。因为郊祀不是专门祭祖,而是天神、“人祖”、四象二十八宿星神、古代五官正等的一揽子祭祀,所以,其强调的是要做到五方、五星、五色、五音、五味、五行、五官与四季、四象相配:
冬有北郊之祀,北方在十天干中以“壬癸”为代,在五行中以“水”为表,于四时而以“冬”为象。因为,中国地处北半球,冬至之日,是一年之中日照时间最短、而夜间最长的一天。日短而夜长,总体表现为幽暗,故以黑色代表北方;北郊之祭,所祭对象有斗、牛、女、虚、危、室、壁七星神;这七宿在天空中的分布像龟蛇交缠之状。龟身带甲,有武士之象,黑色谓之玄,所以四象中的北方一象就称之为“玄武”北方天神是黑帝汁光纪(即水星星神);在历史上的五人帝中,颛顼都帝丘,其地“北至幽陵”①, 故祭祀五人帝就选择了颛顼,由古水官玄冥为陪。“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鹹”②,调和五味以甘滑,则以鹹代表北方。正因为这些原由北郊之祭是以“壬癸”之日举行,届时的祭祀仪式中,天子要穿黑衣,仪仗要用黑旗,祭礼用要玄玉,食物用鹹味,奏乐以羽音,器物用六数……
夏有南郊之祀。所祀对象为南方朱雀一象中的井、鬼、柳、星、张、翼、轸七星神;南方在十天干中是以“丙丁”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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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大戴礼记》、《太平御览》、《通典》等。
② 《周礼·天官冢宰·医师》。
此为“南方丙丁火”之所谓。火色赤,故祭南郊的一切用物都用赤色,南方天神是赤帝赤熛怒(即火星星神);夏日由于在“五人帝”上选不出一位在南方施政者,所以,就依黄、炎分治南北时,曾到南方施政的炎帝姜榆罔为代表,以古火正祝融为陪。因此夏祭南郊的仪式中,天子要穿赤衣,仪仗要用赤旗,祀品要献赤玉,以苦味,乐奏以征音,数用七……
秋举西郊之祀。西方在十天干中“庚辛金”为代表,色以白,所祀对象是西方白虎一象中的奎、娄、胃、昴、毕、觜、参七星神;西方天神是白帝白招拒(即金星星神);西郊之祀在人祖五帝中没有历史上主政于西方者,因为西方在五行中以“金”相配套,就把曾主政于东方的青阳勉强拉来。因为青阳居少昊,此前曾被黄帝、炎帝派往少昊主政的蚩尤曾大量冶金造兵器,所以人们亦称继蚩尤居少昊施治的青阳为“少昊金天氏”陪天神“白招拒”,官员以古金正蓐收作陪少昊。仪式以庚辛日举行,天子要衣白衣、仪仗要用白旗,祭礼要献白玉,奏以商音,食物以辛辣之味,物数用九……
春行东郊之祀。代表东方的十天干为“甲乙”,五行以木表,春天一到,万物开始生长,满目青翠,故东言的代表色为“青”,所祀对象为东方青龙七宿中的角、亢、氐、房、心、尾、箕七星神;所祭天神是东方青帝灵威仰(即木星星神);在本属“五人帝”选项中,因为实在无帝可选,就将与“少昊”这个地望名相对应的“太昊”,作为一“帝”,以配天神青帝而享祭,其五官之正为古之木正句芒。届期以“甲乙”日举行典礼,天子穿青衣,仪仗展青旗,祭礼献青玉,祭品用酸味,礼数以八计,奏乐用角音……
祭中土。中央在五行中为“土”,十天干为“戊己”,代表色为黄,味道用甘甜,祭中土亦在夏季,在南郊,所祀者为中央天神“黄帝含枢纽”(即土星星神),以中华民族文明始祖轩辕黄帝陪天神,以古土正后土为配,届时帝王于戊己之日率文武百官,衣黄衣,载黄冠,举黄旗,献黄玉,用甘味,数依五,奏黄钟之宫以祭祀“中央中土”……
这样,光这个古代的郊祀制度中,就存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五帝”:
⑴ 天神五帝(实为金、木、水、火、土五星神):东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汁光纪;中央黄帝含枢纽;
⑵ 所谓的“人祖五帝”,变成了:轩辕黄帝、帝颛顼、炎帝、少昊金天氏、太昊。对此,《管子·幼官图》、《礼记·月令》、《吕氏春秋》、《春秋纬》等古籍,都进行了各取所需式的记载。
二、附会历史造成的不同“五帝”谬说
由春秋时期以一语概括历史的“五帝三王”说,至秦汉以后嬗变为“三皇五帝”说,为附会出一个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三皇”,就又造成了不同的五帝谬说。例如:
晋之皇甫谧,著述虽勤,但做学问却是极不求真而涉于荒怪的,他对上古史事造成的严重混乱之说,流布于世,为害不浅,此公可当“天下第一”,绝不比班氏父子为差。如我在《“五帝三王”与“三皇五帝”》一文中说到,皇甫谧既以伏牺、神农、黄帝为“三皇”,凭空将“五帝”之首的轩辕黄帝拉到一个根本属于子虚的“三皇”时代中,此说使真正的“五帝”时代则少了一帝,怎么办了?这点小事是难不倒皇甫谧的,于是,他就将根本未称帝是黄帝之子青阳(即有些古籍所称的“少昊”)算做五帝中的一帝,如此,在他的笔下,历史上的五帝就又变成了“少昊、颛顼、帝喾、唐尧、虞舜”。而后世述史有难辨孰真孰伪者,就采取凡历史上执政者不论其是否实际上称帝与否,都称之为“帝”的情形。如清代马骕辑撰的《绎史》,则是黄帝(轩辕)、少昊(青阳)、高阳(颛顼)、高辛(喾)、陶唐(尧)、有虞(舜)并列,而以姬挚附于《高辛纪》中,对此,随便你去理解,或言“六帝”,或说“七帝”,这算是一个最老实的态度。
三、对历史误会的更重要原因
孔子有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由此而言,马骕该表扬,刘歆、班固、魏收、皇甫谧等就应该受批评,因为他们不老实,更不用说像司马迁那样,为了真实述史,除了不怕劳苦地搞实地调查研究以为实录外,而且不怕杀头、坐牢。无论古今,一但有“名”、“利”介入到学术研究之中,就很难做到说真话、办实事了。至于后世谈所谓不同的“五帝”说,情况就更多种多样了,概括起来,还有这样几种情形:
一、只是为了“做文章”,而不是为了研究历史。
我观著文以谈不同的“五帝”说者,有不少是对“五帝”时代的历史不了解,甚至对于古代历史上的政治制度、文化形态等,也都知之甚至少者。由此而为了写篇“论文”,寻章摘句地查一点点所谓“历史资料”,便做起“文章”来。不然,何以引了古代郊祀制度中所记载的天神名号,而偏要往中国的历史上去栽呢?不然,连“少昊”、“太昊”这样的古地望名称也以为是历史上的实际帝王名号呢?假如,对五帝历史时代的史事稍微了解一下,对古代祭祀制度稍微知道一点,就不会出现此种明显错误的“引”以为“说”了。这应该说,这是一种对历史的误会。
二、被刘歆、班固、皇甫谧之流所愚弄。
有的,是立志要研究古代历史的人,但是,又多在研究断代史之前未研究通史,对中国历史上的历史研究情况不太了解,对各代较为有名的“学者”治学态度、政治立场、学术生涯不了解,所以,也就很容易被所谓的“古代史学家”所误导。由此,在刘歆、班固、皇甫谧谬说的误导下,就分不清何种“五帝”说为对了。
三、研究历史存有主观先见思想
研究历史同样要有一个于历史事实中求其是的问题。顾颉刚先生疑古,言“中国的历史,普通都知道有五千年,但把伪史和依据了伪书而成立的伪史除去,实在只有两千余年,只算得打了一个‘对折’!”① 这是一个错误的说法。顾先生说法过头,做法亦过头,他的《古史辩》便是典型的实例。受此种思想影响的学者是不少的。如果受此影响,自然就要以所谓历史上有“不同的五帝说”而否定历史的;我是不赞成顾先生的观点的。不赞成,是由于顾先生由疑古而走向了极端,并非顾先生所说的话,所做的文章就都毫无道理。现在,一反对疑古学风,在“走出疑古”的口号下,就又出现了另一个极端:将纬书上明显编造出来的所谓“三皇”亦算作历史!“三皇”之说,本来是变“五帝三王”而搞出的真假参半说,如此,肯定了本属子虚的所谓“三皇”说,视之为信史。这样就必然又出现了正史与伪史不同的五帝之说,受到“三皇”伪史说影响的不同于正史的五帝说,自然也就存在了不正确的成分。如将黄帝列入“三皇”,而将青阳、颛顼、帝喾、唐尧、虞舜说成是“五帝”,————————
①顾颉刚:《古史辨自序》,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版,第47页。
就不能够说是完全正确,乃至我们尊轩辕黄帝为肇建中华文明的“文明始祖”,亦就成了问题。
说到底,所谓“不同的五帝”说,原本就是编造“历史”、变造“历史”,由此而制造出来的假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