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发录和王玉香两口子听到儿子高考没有考上的消息,心里很失望,但觉得孩子在学校补习的压力已经够大了,都没有责怪他。当然他们不知道王昭武在学校的所作所为,王昭武自己心中则是内疚万分,他多么希望父母能狠狠的痛骂他一顿,那样他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王昭武整天将自己关在家里,除了早上和下午在果园干农活之外,有时候大中午他也去地里干活,他想着只有通过繁重的体力劳动,才能减轻自己内心深处的巨大负罪感。他再也无脸提补习的事,一年下来,花了家里三千多块钱,那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里面都饱含着父母艰辛的劳作和心血,而他却让它们轻易的付之东流了。他觉得自己其实是个罪人,是一个有愧于父母和家人的罪人。难熬的暑假总是要结束的,王昭武仍然没有丝毫再去补习的意思,他无法面对过去的一年里自己的所作所为。父母的焦急挂在脸上,很明显,村里在学校上学的孩子都去学校了,全村只有王昭武一个要上学青年还闷在家里。
那天下午,王昭武正光着脊梁在果园的苹果树下锄草,在城里工作的哥哥王昭文回来了,他来到园里。果树下非常闷热,王昭文蹲在弟弟身边,问他对以后有什么打算,王昭武说不知道,哥哥便劝他还是再去补习一年,说这是最好的选择。随后赶来的王玉香也耐心地对他说:“娃儿呀,去年你补的还不错,虽说没考上,但毕竟离线就差那么一点,今年再努力一年说不定就考上了。再说,你现在回到农村来,那以前学的东西都没用了。”
其实这些道理王昭武何尝不知道,可是望着年迈的父母,看着并不富裕的家境,他于心何忍呢!再补习一年就意味着父母要承受更为沉重的负担。哥哥王昭文虽说已经工作了,但刚上班不久,而且只是在县城里工作,要养活自己,还要接济家人,又要还他以前上大学时所欠的学费,还有家中给他结婚时借亲戚朋友的六千块钱。这些都要他来负担。父母在家中的收入除了每年苹果能卖两千多块钱之外,就只剩下种庄稼了。去年为了供王昭武补习,家中又养了一头牛,养牛就要常铡草、拉土、出圈,但家里人手不够,就他们俩人,王玉香在家还要帮大儿子王昭文带他的孩子。
腊月间的一天下午,王昭武他达王发录和王玉香在打麦场铡麦秸秆草喂牛吃,年幼的侄子待在旁边冻得直打哆嗦,他充满天真的口气对王发录说:“爷爷,别铡草了,咱们回去吧,我冷。等我长大了,我来帮爷爷铡草和干活。”听到这话,王昭武的他达感到非常心酸,当下便放下手中的活,让王玉香把孩子抱回家去。他到村里另外找其他人帮忙。每当他们老两口农忙在庄稼地里收麦和种麦的时候,王玉香总是把孩子放在地头,干一会儿活站起来看一下孩子。有时孩子哭得实在不行了,王昭武他妈便用床单把孩子绑在自己后背上干活,有一次在农田里种麦时,王玉香背着孩子在地里帮王发录牵着播种的楼车一来一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村里和王玉香对向的“老闺蜜”王月霞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主动跑上前来帮忙。这些事情都是王昭武后来无意间听他月霞婶婶说起,他还能忍心再去加重父母的负担吗?他心里清楚自己应该为父母承担怎样的责任。所以父母再说起补习的话,他一句也没吭声,他知道那样下去父母在农村的劳作将会更苦更累。
王昭文因为急着还要去县城上班,便在家里留下五百块钱,临走时他对昭武说:“家里经济虽然紧一点,但上学是你人生的大事,考上大学才是你唯一的出路,究竟该怎样做,我想你也已经长大了,自己的路该怎样走,由你自己去选择。” 王昭文走后的第二天,王昭武便又重上征程,再次踏上补习之路。
来到学校,王昭武又碰见不少同一个班里没考上大学的“难兄难弟”,彼此都比较尴尬,他自己也有点羞愧难当,在学校的那几天,王昭武心中一直很郁闷。走在校园中,心中便感到压抑的难受一阵阵的不断袭来,内心特别痛苦,当然也有因为又要交四百元报名费的原因。那天他偶尔听一个同学讲,徐曾升老师被县城里另一所普通高中蒲城中学高薪聘任去了,并在那所学校招了一个大约八十人的补习班,更为重要的是,像王昭武这样的高考分数,在那边读书可以不交补习费,而且学校给补习生解决住宿问题,不用自己花钱在外租房。
唯一的不足是蒲城中学是一所普通高中,但有一部分学生是徐曾升老师去年曾带过的,所以已经转到那个学校去补习。得知这消息王昭武大喜过望,虽说那所学校没有这所重点高中有名气,但他想想自己的自律性还是比较差,徐老师那种特殊的带班方法也许对自己更适合些,于是第二天早上,他便去那所学校的补习班“考察”了一下,感觉还过得去,刚好课间休息时又碰见徐老师,他认出了王昭武,热情的邀请他过来补习。当天下午,王昭武叫了一辆出租车将自己的行李全部拉了过来,搬到了学生宿舍,这样王昭武就像打游击战一样,又跑到蒲城中学去补习了。
初到这所普通高中时,他感觉不太适应,一是校舍环境相对比较简陋,伙食也比较差,看起来有些不太卫生;二是宿舍条件也不怎么样,全部都打着通铺,但学校给补习班提供二十四小时供电,这一点挺好。王昭武想这也许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弗乱其所为”吧!虽然有些地方不满意、但又不交一分钱,心中的压抑感减轻了许多,他想自己心里也该知足了。第二天下午,王昭武在县城的大街上转了一圈,花了六十五块钱给自己买了一身西装,之前的衣服实在旧的不像样子,反正这儿又不交补习费,那四百块钱也算是自己省下的,他有点阿Q精神这样安慰着自己。徐老师也挺照顾他,他让王昭武担任班里的政治课代表,这也让许久没当过学生干部的王昭武心中有了点荣耀感。本来他自己的高考成绩在这个班也不算低,虽然他已经补习过一年,但不像在重点中学补习的时候,总是感到那么的压抑和自卑。
和王昭武一起在这个班补习的还有去年跟他在同一班补习过的一个女生,她叫周琳。好像高考分数还比他稍高一点,她过来比较早,担任班里的学习委员,她和王昭武是同一个镇的,不过她以前一直在县重点高中读书,听别人说周琳家很有钱,他也不大清楚,但她妈妈倒是常来学校看她,一看穿衣打扮就是个有钱人家的样子。王昭武和她去年已经很熟悉,所以现在一有数学上的难题便去找她帮忙解答。教室里晚上停电总是很早,同学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捆蜡烛,晚上停电后便点着蜡烛学习,常常在烛光的映照下,周琳耐心地给他讲解数学难题,就是若干年之后王昭武每每想起那段时光来,内心都是充满了温情和难忘之情。
每天早上,徐老师仍然会像去年一样,五点半已经准时站在教室门口了。别的老师上课他仍会在外面巡视,数学题大家还要轮流在黑板上讲,英语日记和课文背诵仍然要检查,每天中午刚吃过饭,大家还没来得及休息好,他便又站到教室监督同学们练字。午自习时,学生在上面讲数学题,他坐在下面听,每礼拜五早读他照样要检查英语课文背诵和抽查日记。一天有将近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他在教室里陪伴王昭武他们度过,徐老师当然很辛苦,尽管有时同学们会埋怨他的管理太苛刻,但大家谁都明白,那是为他们自己好。每次摸底考试下来,他都要大家在晚自习时对每一门功课,每一道试卷上的题目分组展开讨论,大家在教室讨论问题的热情每次都是空前高涨,场面不夸张的形容一下,感觉就像历史上宋代“东林书院”那些书生在讨论天下大事一样,各抒已见,挺受人鼓舞的。
每次讨论结束后,同学们各自都觉得收获不小,尤其是王昭武的政治课,每次考试下来客观题几乎全对。当然这门课他本身基础不差,又兼任课代表,可以从老师那借来更多的辅导材料,包括全校唯一的一份校长订阅的《求是》杂志,还有《中学政治教学参考》“党的十五大报告文件”等等,每一期《中学时事政治报》发下来,他都会认真仔细地阅读,唯恐漏掉任何一个自己不会的知识点,当然这门课成绩他一直也是班里第一名。
数学和英语也算小有进步,两门课的成绩加起来可以超过一百分了,但进步仍然缓慢。尤其是英语,课文很多都背不过,每次徐老师抽查到他时,他都会给老师重复自己以前早已背过的那篇课文,反正他又听不懂。徐老师常会在他流利的背诵后说声“Very good”,下面前排的同学偷偷地在桌斗下发笑,王昭武自己下讲台的时候赶紧抿着嘴,就怕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每天最休闲的时候,就算晚自习前的那段时光了,班级当中会有人教他们唱歌,大家兴致极高,歌词抄在黑板上,然后就有人领唱,他们学会了解小东的《中国娃》,还有韩笑的《飞天》等许多歌曲,那段日子是王昭武后来回忆当中最为幸福、最难忘的时光。他们一个个都精神饱满的唱着歌,然后会在晚自习铃声响了之后,迅速又安静的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每个人都很努力。
王昭武依然很刻苦,除去每天在徐老师监督下学习和上课之外,每天下午刚吃过饭,他都会自觉到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里复习自己的政治和历史,他决心在这两门课上精益求精,当然数学和外语也不敢有丝毫放松。晚自习没有讨论课的时候,他便会一个人在教室外面的路灯下,借着昏黄的灯光背政治和历史,他把政治课分为三大部分:经济、政治、哲学,用邓小平理论与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点相结合,组成一根“红线”,贯穿于政治史和经济史之中,以最终达到了纲目举张,厚积薄发的程度。历史更不用说,中国史他从原始社会能一直讲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而且不用翻书。世界史能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讲起,一直讲到东欧巨变,苏联解体,两极分化,多极化国际局势逐步形成。而且能做到中国史与世界史的发展阶段相交叉来讲解,因为中国本来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更不用说各国国内政治、经济、文化、民族、外交和各个领域间存在着普遍联系和影响。语文课的复习他也抛弃了冗繁的语法训练,每天早晨抽出一段时间大声朗读一些自己喜欢的课文,感觉很好,班里接连几次测验,他这三门成绩都提高得很快。
时光飞逝,转眼间又近元旦。元旦前的那天下午。他还在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复习自己的功课,不远处的教室里传来高一、高二年级的同学们,庆祝元旦晚会时表演各种节目的笑声,王昭武心底划过一丝淡淡的凄凉,但很快便被一种更为悲壮的情感盖过,他想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来年一定会考上大学。
复习过后回到教室,全校就数补习班最为冷清,大家心里都有点慌,毕竟校园四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班里几个男生和女生相约去县城工人俱乐部看“县中学生文艺汇演”。王昭武他们几个是从剧院后门进去的,里面挤了很多人,他们几个学生站在礼堂边上看,舞台上节目表演得很精彩。王昭武自己看得有点投入了,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在校补习生的身份。他前面紧挨站着的是同班一起出来的一个女生,她身材长的很苗条,个子也不高,因为人特别挤,所以她的身体离王昭武特别近,站在她身后,他闻着她长发上飘来的淡淡的洗发水味,一时间王昭武都有点想拥抱她的冲动了。幸亏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并未付之行动。王昭武忽然觉得自己是有点空虚无聊,并夹杂着些许青春冲动的想法。晚上回学校的时候教室门已经锁上了,几个男生翻窗户进去,帮那几个女同学把放在教室的暖水瓶提出来,几个男生在里面摸黑找,一个男生骑在窗户上接应,几个女生在下面接暖水瓶。他们像一个特务秘密组织在夜幕的掩盖下,执行一项绝密任务一样。那晚回到宿舍,王昭武一夜无眠。
星期二的早上,班里又新来了一位补习生,听说从另一所镇高中过来的。她叫陈芬,个子有一米六左右,脸蛋圆圆的有点红,留着剪发头,看起来长相很温柔。她在王昭武的前面和一位同学换了座位坐下来,起初王昭武并未留意她,过了几天后,他发现她常扭过头和后排两个同学一起讨论问题。
有一次上语文课,她和王昭武的同桌换了座位,坐到了他身边,他感觉有点不自然,两人一节课并未说多少话。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和王昭武的邻桌把座位换了,坐在了他的旁边,他们俩开始经常讨论问题,她数学学得还可以,起码要比王昭武好多了,但政治和历史课成绩不行,他们俩刚好具有互补性,她常会帮他解答一些数学题,两人之间偶尔也会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那天陈芬给王昭武找了一道几何证明题,半开玩笑的对他说:“你能把这道题解出来的话,我就做你的妹子。”他说行。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王昭武仍然差一步解不出来,陈芬在旁边装作无意的提示了一下,终于被他解答出来了,就这样他稀里糊涂的认了个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