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于在开会时撒泼骂街的,至少是有担当的官员


 

敢于在开会时撒泼骂街的,至少是有担当的官员

 

/潘国尧

 

    早些年跟着一个在官场与官媒间混钱的油子做事,有一次误打误撞地“列席”了一个地级市政府由常务副市长主持的内部工作协调会。本次会议的主题是关于境内第一大内河的整治问题,参加会议的包括市政府办、发改、财政、交通、土地、水利、环保、城建、农业、民政、公安等十多个部门的主管领导。这样的会议,本地即便是党媒如果不经邀请也是没法参加的,但是老衲脸皮足够厚实,就想混进去开开眼界。

    因为是内部协调会,按圈内的规矩,实际上是来接受质询或去质询别人的,说白了就是来吵架的,所以这些主任局长啥的就没把自己整得人五人六,反而故意穿得比较邋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熊样。

    市政府一个专门做接待工作的领导做事比较谨慎,他自然清楚这种场合一定会爆家丑,就千方百计阻止我进场,老衲则再三保证不对外透露半点信息。领导拗不过,最后艰难地答应我与会,但提了三个要求:一是所有会议的内容不准外传(当然不能录音,不能拍照);二是只能坐在副市长视线不及的某个角落,以防领导发现陌生脸孔生疑;三是不准现场参与讨论(老衲平时外出新闻调研,好多舌,这位领导知道我好这一口)。老衲都发誓后他才带我进会场。

    果然,开会现场跟电视里剪辑过的官方新闻完全不一样,与会的那些有实权办实事的主管领导,几乎没一个穿正装的,大都是夹克衫,或者是T恤衫,因为是深秋季节,就是南方人常说的“乱穿衣”的时节,有的长袖有的短袖,有的长发,有的寸头。总的说来跟一群村干部聚会时的场景差不多。

    会议在一个不大的房间举行,室内包括工作人员在内大约坐了三四十号人,大都是四十出头的男性,最热衷于刷存在感也最容易发脾气的年龄。都落座后,几乎每个人都开始抽烟,会场上弥漫着一层令人恐怖的烟雾

    主持会议的副市长也是个四十刚出头的美女,彼时,这个年纪的女官员圈外的故事总是比男的更多一些——几年果然传出来此女与现已被双规的某省级实权领导扯不清,被调到省城担任一个闲职了。美女副市长在一片硝烟中咳嗽了几声,市府办的那位领导就赶紧打开了几扇窗子换气,同时大声告诫各位官爷不要可劲抽烟了。但是各位领导显然把这话当放屁:此时不抽烟,你让老子干甚?!只有几个离美女市长最近的领导实在躲不过,掐没了烟头。

    美女副市长也是见多识广的主,没有高大上的开场白,直接把问题抛给了各位:年中市委市政府提出X江要打造上接邻省著名景区,下连省城港口的重要航线,但是这条内河多年没有疏浚和整治,不少河段旱季断流,雨季决堤发大水,已经成了境内一条兴风作浪的妖河了,不要说通航,就是连正常的灌溉、防洪和供水功能都在退化,“这个问题我已经在书记市长办公会上提了无数次了,市长的意思是让在座各位把自己部门当前遇到的困难都摆一摆,把克服困难的思路也理一理,然后再汇总成文分头落实。下面大家就发表各自的意见,不要胡乱讲,一个一个来。

    因为内河航道整治属于交通部门管辖,交通局的一位副局长就第一个发炮,说是局里向市政府提交的关于航道整治的文件最早还是在改革开放初期,之后每年都有提交,但是从不见市里专门发文解决和落实,这已经成了交通局的老大难问题了,“说到困难,就一个字:钱!”局长说有钱就什么都好办,哪里淤塞了,放炮炸,哪里船行不畅了,裁弯取直,每个过埠的江口都可以重建港口码头,每个地势险峻的地方都可以设船闸,这些事,有钱了,都好办,现在的问题是,钱在哪里?!”

    没等交通局副局长讲完,财政局长就站起来反驳说:省财政每年都有河道整治的专项拨款给交通局和水利局的,市里每年预算也要追加几百万元的,请问每年上千万元的资金都用到了哪里?

    还没等财政局领导屁股落座,交通局副局长就又撑着桌面站起来,尽量克制自己的怒火说:X江在本市内有三百多公里的航道,这些钱就是我们市局港航处几百号干部职工不吃不喝,全部扔到河里,每公里也不过两三万块钱,顶个球用?何况这破河每年还要发几次大水,1998年那次,江上几乎所有的桥都冲没了,到现在都还全修好呢,“X局长什么时候有空,我陪你去沿江走一圈,看看我们那些破败的公路桥梁都惨到什么程度了。”

    交通局副局长还想接着演绎他的故事,水利局的一位副局长也站起来插嘴说:你交通局好歹还有市政府拨款,我们是奶奶不疼姥姥不爱,沿河上百个年久失修的泵站已经多少年没法抽水排水了,市财政什么时候也给我们拨一些钱买机器修泵站呢?

    然后是农委的领导抱怨每年大堤坍塌冲垮农田不计其数好多村庄青壮年农民都跑光了;环保局副局长抱怨上游来水被各县小水电站节节截流影响水量水质旱季见不到来水已经成了常态;民政局副局长接农委领导的话茬抱怨每年为援助受灾农民花光了救济款,现在局里发工资都要从别的口子腾挪了;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抱怨沿江渔民打架偷盗成风,“因为河里有时有水,有时没水,鱼都死绝了,再这样下去,渔民恐怕要出群体大事。”

    发言到后来就没了秩序,这拨平时在自己单位都很有身份的领导有的捶桌子,有的手指着对方骂娘,有的苦笑摇头,有的疯狂吸烟大口喝水压惊,会场乱作一团。美女市长几次想拍桌子但还是忍住了

    市府办的领导见状悄悄地把老衲从座位上拉走了,老衲还没看够大片,不肯走,说我严格遵守约法三章,你就让我再坐会吧。领导说,接下去还是这样吵,每次都这样,没啥新老衲说,每次炒完都无法解决问题吗?领导说,也不一定,我们现场有录音录像,几天后整理出来,再根据每个发言者的意思整理成文,交给主管副市长或者市长办公会逐条讨论,然后由市里主要领导针对大家反映的问题去分头协调和落实,“基本上也能形成一套解决的方案,只是落实起来比较困难,然后等很多问题集中爆发了,我们再牵头开另一个务虚会。”这位市府办的领导后来去某县做了县长,已经好多年不联系了,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应该是升到市一级的领导了。因为,在这样纷乱的官场中混过的官员,一般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综合能力都很强,只要自己不作践自己,升上去挑大梁的居大多数。

    在老衲看来,这些地级市的官员在中国庞大的官僚体系中还是属于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那一拨人,论舒坦程度比不过县太爷,论权力比不过部官厅官,论责任却比乡镇级的干部大多了,后者现在基本上处于放任自流状态。局级领导们平时的工作中积压了太多的愤怒和不满,找个机会发泄也属正常,只不过这种表达方式如果形成了常态,形成了一种大家默认的沟通渠道,那么精于人治的那些人就有可能在这样的政治生态中脱颖而出。

 

    比如3年前的核废料事件,这事都过去3年多了,按说就没多少新闻价值了,但是这个破文也是3年前就做好的,因为一直发不出去,今天就删掉了一些有可能被风的言论再发一次了。那时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江苏省委还算明智,连云港的择址问题暂时被搁置,但是网络上已经闹成一片。反正去年以来,几乎每月网络上都会有热炒的事件,作为P民,跟着转发就是,手指头发痒,涂抹几个字也是可以的,但千万别原创一些消息,即便手心再发痒,非原创不可,那也要远离那些数据,因为一涉及数据,比较容易被判为“谣言”。比如某会期间,浙江台州的瓶子兄弟,仅仅因为散布了几个莫须有的数字,竟被革职废业,还要上电视“认罪”。这样的惨痛教训,一定要吸取。

    但是关于进口核废料的事,老衲却觉得如果事先有上文中某地级市那样的务虚会议可能更好些,比如围绕要不要引入核废料的事,中办把发改委、外交部、商务部、环保部、财政部等要员请来,请外交部的专家分析论证一下法国政府是不是一个流氓政府;请发改委官员预测一下这个核废料处理项目立项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请商务部官员介绍一下国际上这种项目流转的基本情况;请环保部官员普及一下核废料扩散的基本常识;请财政部官员现场演算一下此项目的投入产出比以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综合评估。这些官员都是当今中国精英阶层中的顶级精英,他们一般都会穿西装戴领带与会的,肯定不会像地级市那些副局长一样的邋遢和骂街,肯定能说出一些关键问题的一二三四来的。

    但是,这个项目在两国首脑会见时匆匆签下了协议,以至于后来东窗事发几乎被全民追责。那么问题来了,在这之前,核废料事件有向社会公开征集意见吗?(老天爷,这在时下的赵国有多难?)如果暂时做不到这一步,领导出访前,那些大员们有过这个讨论环节吗?如果有,相信一定会形成一个分析报告上呈的,如果没有,听任个别人在领导耳边鼓噪,那就是真的可悲了。因为,领导就是领导,他主要是宏观调控国家,不可能对每件事都要做到专家级水平的。

    现在,事已经出了,尽管连官媒都在质疑这个项目的可操作性,仍有核工业系统的某官员顶着民愤在解释核废料处理的“安全性”,这未免令人想到有替皇上洗地的嫌疑。

    由多年前的一次地级市务虚会议扯到核废料,这不是老衲的本意,但是,人治与法治,这个始终问题是绕不过去的。有些事,特别是那些已经激起民愤的破事,是不是可以先停下来,歇一歇,想一想,议一议,等负面清单拉全了再做新的决策,保不定上面这样被外国流氓政府忽悠的破事以后会少发生甚至杜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就要有勇气改正,而不是硬着头皮顶风作案。

    所以,回想起若干年前参加的那个市政府务虚会,我还是很为南方人做事的认真点赞。因为,现在,这样较真的官员是越来越少了,大家都不想做出头椽子,都怕说错话惹事,那不都成了一群没有任何担当的废物了?一个由废物构筑起来的官场,还谈何现代社会治理体系?

    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瞎忽悠而已,切不可想太多,想多了,老衲就得被喝茶去了,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