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城方言里的古典文化和民俗
安希孟
故乡山西翼城县的方言土语,应该是土得掉渣,笔墨写不出。但是有些方言可能是古代读音孑遗。本文试图加以揣摩解释。方言(topolect、dialect),为“地方语言”,又称“白话”(Vernacular)。汉族社会在发展过程中出现过程度不同的分化和统一,因而逐渐产生了方言。本文也牵涉到方音,即方言的语音。方言也指谓方音。
中国民俗节日、语言服饰、饮食起居,是一种文化心理积淀,继承传扬远古无意识深层心理。本文以音律、音韵、形义审视翼城方言。俗语充满了真知灼见,是劳动者生活智慧与经验的结晶。有一种说法,学在民间。我的老家,鉴往知来、能说会道、舞文弄墨、雕塑剪纸、吹拉弹奏者很多,高手如林。历史地看,真正的学问,都是在民间滋生的。犹如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从知识社会学角度看,真正的学问,特别是原创性思想,大致出自民间江湖以远,并非来自庙堂之高。鲁迅说过,我们的祖先"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嗨吆嗨吆),那么,这就是创作”。草根一族,草野之民,是文明的丰厚沃土,供养了庙堂之高。草书隶书,与草民奴隶有关。下层社会,忙于营生,不能悠悠然,始有草书。今之简化汉字,古已有之,摭拾古人草书和民间简化字而已。手民,古时雕版排字工人。“木匠总号运斤之艺,又曰手民、手货”。彼等雕刻,难免手误,便有异体字,创造新字或简笔字。
汉语在漫长发展进程中出现分化和统一,产生了无数乡音土语即方言。方言与文言相反,常难以形诸笔墨。方言的形成,有赖多种因素,视社会、历史、地理、气候、物质生活条件而定,如小农经济、社会分裂、武装割据、人口迁徙、山川相缪等。历代汉语有形形色色的方言,他们分布的区域很广,犹如伦敦音。不过下层方言与上流社会文言雅语,应当呈交流互动态势。不少俗语可登大雅之堂,也有诗词歌赋雅文中包含大量俚俗语言词句。
历史上,方言俗语又称迩言、俗言、俗谚、直语、鄙语、善言、常语等。方言土语历史悠久,乃初民社会的文化遗产。它们起源于“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有些方言可能是古代读音孑遗、活化石。
汉字是象形文字。汉语原来没有语法。古代汉语汉字规律少,偶然性大。语法是后辈们的创举。马建中学得语法后,出《马氏文通》,今日汉语言和白话接壤,语言文字有了现代通顺畅达特征。由于有了语言宪法(语法),因此长句子复杂句式得以畅行其道。土语俗语,旧时代难登大雅之堂,为文人所不齿,大多数难以形诸笔墨。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世世代代,翼城人生活在自己语言的家园里。西哲有言,“语言破碎处,无物存在”。这是翼城人的生活样态,生存方式。
一 上古读音孑遗变异区域时间间隔
古代汉语和现今汉语的读音不尽相同,古今南北差异很大。一般说来,词汇变化迅疾,语法和语音相对迟滞。现实生活中,方言中包含了较多古汉语读音。中国方言的读音,从南到北,大约记录了汉语从古到今的读音变异。闽方言较早分化出去,保留上古音多些。粤语、湘方言、客家方言,中古音信息多些。越往北方,越接近现代汉语。大量的北方方言,可以看到中古汉语向现代汉语的过渡。方言记录了古音的线索和演变的痕迹。
我的故乡山西翼城县南常村,“常”,方言念shang,赏也。古代先秦该村救驾有功,得到封赏,故名。包含“尚”而音shang的汉字:常、赏、裳、绱(shàng,将鞋帮与鞋底缝合:绱鞋,一作“上鞋”,翼城话反而叫chang鞋)、鞝(shàng,古同“绱”)、埫(shǎng,古同“垧”,shǎnɡ,旧时计算土地面积单位)。衣服,翼城话念“霓裳”,霓裳羽衣曲,古汉语。裳是一个多音字,读“shang”(轻音)时,指衣服。相传神仙以云为裳。《楚辞·九歌·东君》:“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袁桷(jué,方形的椽子)《甓社湖》:“灵妃夜度霓裳冷,轻折菱花玩月明。”翼城人于是个个是古文字专家。
翼城方言“颇甚”念“pi甚”,指谓“很”,犹甚极。上古“颇”读“pi,bǐ”,类如披、皮、疲、陂、铍、怶、秕、彼。疲惫、黄陂、披衣、秛,不读po。杜甫《白水明府舅宅喜雨》:“汤年旱颇甚,今日醉絃歌。”又,诐,bì,辩论。段玉裁注:“此诐字正义。皮,剥取兽革也。披,析也。凡从皮之字,皆有分析之意,故诐为辩论也。”读音bi的有:彼、佊。带皮而读po的有,破、颇、坡、陂、婆、岥、箥,等。带皮而读bo的有,波、玻、啵、菠、跛、箥。
官话,“泯灭”,翼城话就是“弥灭”。“波浪”,读po浪,也符合古代读音,类如破、坡、颇、陂、岥。“一条大河波浪宽”,就是“po浪宽”。雨后彩“虹”,翼城方言读为jiang,盖上古读音也,如,江、缸、豇豆,甚至扛、缸、杠、釭、矼、疘、肛门等。带“工”字读“红”(ong)的也不少,如,虹、汞、内讧、贡、功。“东虹(jiang)鼓擂西虹(jiang)雨”,东边出彩虹,是打雷的兆头,西边出彩虹,预示下雨。
老家方言里其实不少是古音。翼城方言,“逮捕”,叫dipu,而不是daibu。逮念作di的, 还有棣、奴隶。 捕,类似带“甫”音pu的还有:浦、铺、蒲、莆。音bu的有:簿、逋、簿、哺。读音为fu的有:傅、辅、敷、甫、尃、黼,等。翼城话,杏,读 hang,古代“杏”、“幸”、“行”都读作hang。比如“行伍”、“银行”、“一目十行”、“字里行间”。行,后来被北方胡人胡化,读xing。
“解惑”,读“xie惑”,就是理解。“解xie惑不开”,就是理解不了。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xie)惑”也。很古老的方言。“歇事”,“解事”,念xie,古代指“释疑”、“解惑”,通晓事理。小孩懂事叫“歇xie事”。
“流水”,经常,像流水一样接连不断。子虚子《湘事记》:“人众如蚁附羶,日给饭至四百余席,无昼夜,流水浮埃,殆同一大剧场。”
“野”,翼城话念ya。野,当动词,东西丢了叫做“野ya了”,使动用法:“使……被抛在野外”,“丢到野外”。还有“出去野(ya)去了”。“天苍苍,野ya茫茫”,是正确读音。野,读ya,粤语也是。
昨天叫“夜个”,“ya个”,也是河南河北方言。河南还有“昨年”之说。翼城有“明天”之说,“麻豆”,但无“明年”之说,只好用“过年”当明年、来年。“过年再说”,就是“明年再说”。去年叫“年时”(时,不重读,niánshi),北方许多地方的方言。孔尚任《桃花扇·拜坛》:“年时此日,问苍天,遭的什么花甲。” “年时”一词发端于陕西,陕西的方言在古代是官话,即雅言,普通话。卢挚《清平乐》:
“年时寒食,直到清明节。草草杯盘聊自适,不管家徒四壁。 今年寒食无家,东风恨满天涯。早是海棠睡去,莫教醉了梨花。” “年时”即“去年”。注:百科释义来自于百度百科,由网友自行编辑。
“斜”,方言就叫xia。“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xia,上古读音。例如,邪,铘。许多地方话与古语相同,“远上寒山石径斜”,斜,翼城话读“xia”,上海话也念“xia”。“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斜,音xia。“雅观”,长得漂亮,翼城话却念“xie观”。
古代山西是羌人活动、徙居的地区,故有羌族语词留存,保留了许多古汉语词汇,比如:“一起走”,叫“厮跟”。“厮”,互相。“这厮那厮”,厮打、厮混、厮杀、厮守,都不是一个人。明代胡震亨《唐音癸鉴》卷二十四:“相,思必切,读若瑟,今北人皆呼为厮。”
北师大黎锦熙《中国近代语研究法》:“厮字,向来无解,不知即‘相’字一声之转。”
可知“厮”即相、互相。如‘厮见’、‘厮杀’、‘厮跟’等。“厮跟”也作“厮赶”。
《文水县志》:“相随曰厮跟。”《水浒传》:“两支船厮跟着在湖泊里。不多时,划到个去处,团团都是水。”
例句:“咱两厮跟上回家”。
和各地一样,翼城方言保留了古代汉语的成分。
“舵手”,翼城话是“tuo手”。“它”,读 tuo,类似的有:鸵、驼、陀、砣、佗、铊、跎、沱、鮀、柁。滹沱河。 。
“赊”念sha,赊账。翼城方言,sha账。 按照旧的韵书,六麻平声字, 有斜、赊、车、遮、蛇、奢、蟆、蜗、爷、畲、茄。这种押“麻韵”的韵脚,唐诗宋词中经常遇到。茄子,翼城话,qia子。遮住,翼城话,“zha住”。蜗牛,翼城话,牛蜗wa。车,翼城话,cha。惹,翼城话念ra。汉语ra没有对应的字,用“惹”代替,读ra。 “怎”,咋,咋样, “咋啦”,翼城话,za。类似的,乍、炸、咋、诈、榨(念zuo的有,祚、柞、酢、怍、莋、岞、侳)。
翼城话,嘴叫咀jǔ。咀是多音字,读zuǐ或jǔ。嘴,俗作咀。咀,jǔ,品味,咀嚼。嘴,翼城叫咀,jǔ。吵嘴,叫“喘咀”jǔ,“咬咀”jǔ。
此外,翼城人“扯布”,念“cha布”。“撕扯”,就念“撕cha”。翼城方言“哭的扯cha的”,指扯着嗓子。“撕拼”,拼命。
“蛇”、“啥”、“赊”、“佘”读shá。“舍不得”,翼城话,念“sha不得”。扔了,叫sha(舍)了。 “斜”、“邪”(读xiá)、“耶”、“也"、“夜”、 “野"、“椰”,读yá(牙)。“也有”,“ya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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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附录 唐代李商隐《咏史》诗: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sha。
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cha。
运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sha。
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
这首诗按照山西翼城县话读,就合辙押韵。“奢”,读sha ,如“户盈罗绮,竞豪奢"。“车”,念cha。
“东方大观2012春季首届大型艺术品拍卖会”,拍卖图录中有启明先生的一首诗: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
街头终日听谈鬼, 窗下通年学画蛇(sha)。
老去无端玩骨董, 闲来随分种胡麻。
旁人若问其中意, 请到寒斋吃苦茶。
从韵脚看,“蛇”念“sha"。
《随园诗话》的半首词:
“几年浪迹天涯,若个是狂夫不忆家。看零丁弟妹,睁睁望我;娇柔儿女,悄悄呼爷(ya)。恨不乘风,飘然归去,可奈关河道路赊(sha,长远)。黄昏后,问有谁伴我?数点寒鸦。”
举例,宋词,无名氏:鹧鸪天:
云外青山是我家,两年城里作生涯,杜陵赏月延秋桂,彭泽无钱对菊花。 初度日,感年华。三杯浊酒一瓯茶。尊前儿女休相笑,更有人穷似汝爷(ya)。
陈深:沁园春
浪迹烟霞,有酒千锺,有书五车(cha)。任从来萧散,闲心似水,何堪妩媚,笑面如花。濯发沧浪,放歌江海,肯被红尘半点遮(zha)。谁知道,抱无名钜璞,重价难赊(sha,长远)。嘻嗟。 大泽龙蛇(sha)。且蟠屈、深潜得计些。看淋漓醉墨,神情自足,摩挲雄剑,肝胆无邪(ya)。渭水烟蓑,营丘绣衮,出处何尝有异耶(ya)。今何在,但素蟾东出,红日西斜(xia)。
无名氏:满庭芳
金贴鼓腰,绣妆檐额,吾宗自昔豪奢。椒馨兰馥,烟雾霭横斜(xia)。吹管聒天今夜(ya),香风度、罗绮光华。看双美,郎君俊秀,玉女更宜家。繁华。 歌宴处,金盘撒果,银烛烧花。任芙蓉帐掩,翡翠屏遮(zha)。更看名传桂籍,蓬瀛近、隐泛仙槎。归来去,双亲绿鬓,相对饮流霞。
赵磻老:南柯子
世上渊明酒,人间陆羽茶。东山无妓有莲花。隐隐仙家鸡犬、路非赊(sha,长远)。 积霭犹张幕,轻雷似卷车(cha)。要令长袖舞胡靴,须是檐头新霁、鹊查查(喳喳)。
贺铸:减字浣溪沙
鼓动城头啼暮鸦。过云时送雨些些(xia)。嫩凉如水透窗纱。 弄影西厢侵户月,分香东畔拂墙花。此时相望抵天涯。
二 生活衣食住行称谓习俗节日时间
方言土语,俚俗土话,最大特点是没有规矩可依循。此文的主旨是“方言里的古代读音”,但没有发现其中的规律,也不好硬性发现。方言,语言的活化石。本文间或征引古文,以加强权威性。
公鸡打架,叫“掐(qian)架”,翼城土话,掐,读qian,不念qia。掐,用手指刺入卡扼。“提手”旁“扌”加“臽”(xiàn,小坑)作声旁,“臽”。掐,类似发an音的,有,馅、陷、焰、阎、谄、淊(同淹,泥水相和)、蜭、埳、惂、輡、錎、鹐、欿(同“坎”,不自满:自视欿然)。读qia的,有掐、㡊。
眼睛叫“眼窝”。骂人爱贪占便宜,叫眼窝小,相面术,“鼻子尖眼睛小嘴唇薄”,自私男人的五大面相特点。耳朵叫“耳道”、“耳tao”。“足”,翼城方言念ju,足球,念“ju球”。满足,念“满ju”。古代汉语,zu,ju,同韵。包含“足”而读ju音的,如,距。脚,翼城话是“爬爬”,因为起初爬行。看,读作“瞄”,mao,眊,盖上古读音也,类如猫、锚、渵、緢。膝盖,叫胳膝盖。
“圪瞅”,略微看一眼,瞥。
“圪捞”,挠别人痒处。
小孩流口水,哈喇子,叫“憨水”,小孩憨呀。
渣滓,叫“圪渣”,“饹馇”,馍渣子。
翼城话,玩儿叫“自己”,可能是自由吧。
老年人絮叨,唠叨,叫“咯叨”。喋喋不休,咯咯叨叨。
恋爱,翼城方言读“luan爱”。包含“亦”读音为luan 的字有, 挛、滦、峦、孪、栾、銮、鸾、脔、銮、滦、鵉。和戀类似的有,乿、圝、圞、奱、曫、灓、癴、癵、羉、虊、覶,等。
“坐”,翼城方言念cuo,符合古代读音规则。“坐下”,叫cuoha。相同发音有挫、锉、矬、痤、剉、睉、莝、脞。
圪蹴,gējiu,也读gē cù,圪是口语助词,没有意思。“圪蹴”,股蹴,即“蹲”,相当于古汉语“蹴”,蹲。翼城叫gujiu,北方部分地区方言。当众蹲踞,蹲腿,形同蹲坐便器,现在被认为是不雅动作。语言在传输流变中发展。一般人不再有此类田间地头动作。西方人不蹲着,因为腿长。在西方人眼中,蹲着,是只有孩子才做的,成年人蹲着,不礼貌,显得很卑微,因为背会弯曲。西方人看重人的脊椎不能弯曲。国人现在也逐渐不怎么蹲着了。
翼城方言“拾意”,指多心、介意、猜忌、起疑。“你别拾意”,即,别多心。话把儿,翼城方是指带脏话的口头语:“说话爱带话把儿” “男的张嘴就骂街的,总带着话把儿”。
翼城方言“官儿皂儿”,皂,玄色,黑色。皂,差役、黑衣吏员、椽属之谓也。皂吏,官吏之一种,旧时衙门内的差役,runner,常穿黑色衣服。黄衣使者白衫儿,黄衣使者,指出使宫市的太监。白衫儿,太监手下爪牙的通称。受伤叫挂彩、挂花,战争岁月留痕。鹞子(鹰鹞),老鹰,叫老鵰。老扒子,指狼。据说狼从背后扒在你肩膀上,你一回头,就咬住你喉咙。
没价值,不值当,翼城方言叫“不值估”,“不值沽”,沽,卖。与商贾有关。翼城话“弹气”或“洋弹气”,过分在意。“你别瞎弹气了。”沧州话也有“弹气”。比如看地上有一点土,总是扫,别人会说“你别瞎弹气了”。“恓惶”,xīhuáng,忙碌不安、悲伤。晋陕甘方言。穷困潦倒、可怜兮兮。李白:“白孤剑谁托,悲歌自怜,迫于恓惶,席不暇暖。”
“胰子”,古人发明的含有猪胰脏和草木灰成分的复合洗涤用品。香皂称作胰子。“肥皂”,叫洋碱。“扁担”叫钩担,因为有个钩。木棍子,叫隔栏——古代栅栏围墙用木棍。“瓦块”叫瓦碴。开水叫“熬水”。“构架牲口”,给牲口以笼络。
一种盛物的器具,叫“斗篮”。“笊篱”,炊具,用竹篾、柳条、铅丝编成,像漏勺,有眼,捞取食物,即过滤。
“篦子”,用竹子制成的梳头用具,中间梁,两侧有密齿。不同于箅子——炊具,由切割、打磨好的竹片做成,用以蒸焖。
脸盆叫“似锣”——因为好似一口锣。古代洗脸盆,铜器,可以当锣敲。
舀水的瓢,葫芦切半做成。铁瓢也叫马瓢、马勺。马勺,饮马用,人也可以舀水喝。勺,翼城话,she。
“拾掇”,叫“拾当”、收拾停当。“拾荡”、收拾和荡除之谓也。掇,拾取,摘取,用双手拿,用手端。《庄子·达生》和《淮南子·要略》均有记载。
炉灰叫“乏料”,炉灰坑叫“料乏谷朵”,坑。
地窖叫“红薯窨子”。
房上灰条子(灰吊子)叫“淌毛谷穗”,因为形同谷穗。
妇女梳头脑后头挽个结叫“头圪垯”。50年代,男子理发,发式叫洋楼。男女理发剪发,叫剪发头,我听成解放头。
过河拆桥,在翼城话里是“过河拆立石”。石,念 “chi”。立石,北方水域小,雨量少,几块石头,可跃跳而过也。
“自管说”,只管说,只顾说,土语叫“自顾说”。“漫说”,更别说。“雄关漫道真如铁”,就是“漫说雄关真如铁”。
疲倦、困乏,叫“乖了”——乖乖的了。
“寒碜”,牙碜,chěn,翼城方言,但也是普通话。
“圪渣”,渣子,碎屑。
“乡俗”,土语叫“乡xu”。俗,翼城方言念xu,从谷,带谷的字念yu,如,富裕、洗浴、欲望、峪等。“俗话”,翼城话是“xu话”,通俗,即“通xu”。古音,U和V,同韵。
一个不好的习惯,给婴儿“把屎把尿”。如今专家反对把大小便,建议用纸尿裤。
尿布,“娃皮”,娃片也。眼角流眼屎叫流“痴头”,眼疾,因为不注意卫生,毛巾、洗脸水共用。洗澡叫“洗刮”,因为油腻厚,要刮除。污垢叫垢痂,污垢结巴。棒子面稠糊糊叫散饭。“饿”叫“肚饥”。肚,念tu,从“土”,类如吐、钍、汢、峹、塗。
食品,柿饼叫柿圪垯。血,xiě。流了点儿血。羊汤,叫羊血xie汤。羊汤,羊杂割,羊杂碎,叫“血汤",因羊汤必有血块和羊肝。羊肝,叫沙片,羊肝烘干,口感有如沙粒。
捞面,叫干面。千层饼,叫“油旋”,放在鏊子里以手“旋”转,主妇们不怕烫手。油饼,叫“油煎”。煎炸。打破别人的脑袋,别人就要躺到你家吃油煎,古老亚细亚民事裁判吧,不成文的规矩,千年遗传。南常的家常饭还有米棋,其它地方叫“调和”,把彼此不一致的搅拌在一起。豆莎棋(面条),也是调和。棒子面,玉茭面,做成稠糊糊,叫“馓(san)饭”,浇“浆水"菜——酸菜的一种。棒子面也叫玉米面,还可做摊馍,发酵过的稀糊状棒子面浇到平底锅(俗称鏊)烤熟,成圆饼形状,有虚孔。烧饼,家庭烤烙的,叫焦坨子,有些儿焦糊。街上卖的,夹馅儿,芝麻或糖,叫火烧。麻花,叫“麻糖”。细软红柿子拌以面糊糊油炸,叫“油蛤ge蚂”。形状不规则,好似青蛙。
八月十五翼城人打石头饼,土话叫做“隔栏拖”,这种饼子,有人晾晒屋檐下,也可以用棍子挑着。棍子叫隔栏,可以用隔栏挑。
核桃,叫“圪桃”,外表圪垯,外形如桃子。翼城话醪lao糟,别的地方叫酒酿、酒娘、酒糟、米酒、甜酒。南北方叫法不同。有时写作捞糟,捞取米糟。
生老病死,刚生下的孩子,叫“月胎娃”。老人去世,避讳叫“老了”、“走了”、“不在了”,类似于避讳“驾崩”或洋话“谢世”、“逝世”。
怀孕叫“有喜”。婴儿夭折叫“丢了”。婴儿哭闹,叫“不肯”。
流产,委婉语叫“小月”,幼儿夭折叫孩子“丢了”。生病,委婉语就是“不得劲”。传统农业社会,这些忌讳语是出于对吉凶、荣辱的疑惧,在表达时,就以别的话语代替。禁忌语表明一种敬畏自然、敬畏神灵、敬畏生命的崇高感情。人们普遍畏惧疾病、贫穷、灾祸、死亡等,因而在表达时,就用委婉的语句替代。咳嗽,方言,“ge嗽”。包含“亥”的,发g音的,垓、赅、该、姟、絯、荄、侅。读音ke,如颏、刻。读he的,核、阂、姟。读gai的,该、赅、垓、陔、荄、絯。
嫁女,翼城叫“改女”。因为旧时代出嫁要改名换姓,嫁鸡随鸡嘛。今已幡然改变。
男性,丈夫,叫“当家的”、“掌柜的”、“那口子”、“孩他爸”。女的叫“屋里的”。“我都齐”,我们一伙。
旧时代医学落后,有些少数民族地区妇幼死亡率高,为欺瞒鬼魅魍魉,故意喊错大人辈份,翼城把母亲叫“姐”,音jiang,jie,,呼祖母为“娘”,乃原始巫术禁忌遗留,以为魑魅不会加害。翼城方言是一座丰富的语言学宝库,口语保留了许多古代语言信息,反映了汉语发展的轨迹。其中一些特殊的称谓,索之有据。翼城方言称母亲为“姐jiang”,称姐姐为“姐姐jiajia”,是历史上“羌人呼母”习俗的遗留。《广韵》:“姐,羌人呼母也。”“姐”又写作“媎”,jiě。《字汇》:“媎同姐,兹野切,羌人呼母为媎。”姐读 假jiǎ,亦写作 毑jie。弟弟,土话叫做Ti,弟,发音ti,以弟为主干的字,翼城话念做ti,如,悌、梯、涕、绨、鬀、锑、悌、锑、稊、罤、鮷、挮、剃、鹈。其余带di的,如,娣、睇、俤、焍、祶、珶、挮。
翼城话叫爷爷为Yaya,祖母为niang。“爷”,音yá,与麻韵其它字一致。上海人也把爷爷叫yaya ,把奶奶叫亲娘、阿娘、娘娘。其余亲属称谓,祖辈叫“爷婆”,方言说是“ya 婆”,即,爷、婆,祖宗之谓也。供奉(奉献)祖宗,叫“献爷婆”。妯娌,翼城方言叫“先后”,先来后到。外祖父外祖母,叫姥爷姥娘。上海话也念“ya”。也、爷、夜,翼城方言都念ya。“爷(ya)娘妻子走相送",和翼城话一致。“爹”读diā,翼城人念da,类似的,嗲声嗲气,念dia。这世代相传的读音是古音。现代读音只把韵母(韵腹)a演变成e(“爹”读diē,意思也有了变异)。看来,这些字只须将韵母(韵腹)e还原为a,就读出古音来。
三 地理气象牲畜耕种水土纺织建筑
翼城土语中,古音遗留还有许多。地理、气象、物候、风土、农牧方面:
地理、地形,本村洞子沟,南常村旧景观,念“tong子沟”。古音。包含“同”而发音tong的字很多:铜、筒、桐、酮、侗、茼、烔、垌、峒、恫、哃,不一而足。读dong的有:硐、侗、垌、峒、胴、恫、烔、戙、峝。
石头叫“砥石”,中流砥柱。砥石,很雅。砥石,磨石,是个古词。《淮南子·说山训》:“砥石不利,而可以利金。”王充《论衡·明雩》:“砥石劘厉,欲求銛也。”砥砺,就很好,磨练呀。坦荡如砥。瓦片,叫“瓦渣”。厕所,叫茅坑,茅厕,解便在小茅草屋。正房一侧,谓之厕。方言把人粪尿叫茅粪、茅屎,把盛茅粪的大木桶叫大粪桶、茅桶。池塘叫“泊池”,很文雅,晋南、晋西北多有泊池。
雨点稀疏,叫“扬泄”。天上打雷,土语叫打“鼓连”、“鼓擂”,声宏如鼓声连连之谓。翼城方言,灰尘,扬沙,土灰,叫“扑土”,或“暴土”。暴,亦音pu,同瀑,盛大貌,犹如瀑布。暴露,古音pu露。曝,pù,晒。一曝十寒。
农作物,高粱叫稻黍taofu,因为状如稻子,又像黍子,兼而有之。黍,土话念 fu。黍,shǔ,从禾从雨。北方谓之黄米。稻,tao,如,韬、滔、滔滔不绝、瑫、搯、慆、幍、謟[1]。舀,上为“爪”,下为“臼”。“爪”,踩踏之物;“臼”承受击捣之物。“爪”与“臼”合,表示“以爪为杵,以臼为物,像以杵捣臼那样用脚爪踩物”。本义:用向下击打的方法取物。形状如稻穗、高粱穗。树苗,土话叫“树栽子”, 树苗。唐 张鷟《朝野佥载》卷三:“贞观中,顿丘县有一贤者,于黄河渚上拾菜,得一树栽子大如指。持归,蒔之三年,乃结子五颗,味状如柰,又似林檎多汁,异常酸美。”“山楂”,翼城话念“山cha”。带“查”而读作“cha”的汉字有,馇、喳、碴、猹、嵖、楂、蹅。读作zha的,喳、渣、楂、齄。
割麦,方言叫“剐麦”,意思是刈获、打场、千刀万剐搜刮干净。回茬玉米,叫“回sha”,指割完麦子再种。秋粮收割再播种小麦,也叫回茬。回茬小麦是以大秋作物和复种作物为前茬种植的小麦。非回茬地,叫做细地。
轧棉花,轧花机,轧,ya,就是压榨。五黄六月,十冬腊月,两个相反季节。
昆虫、动物,蟋蟀亦称“促织”、“趋织”、“促积”,翼城土名叫促唧唧(昆虫鸣叫声),盖因其鸣声若织布之声。蒺藜,茨蒺。“脔蒿(草)”,打蒿草,把草脔成一团,揉成一捆,比喻不认真、马虎。
“蛇”,翼城人,或晋南人读shá ,随“它"音。这在字典中查不到。河北、北京一带的老人,《白蛇传》中“青蛇”、“白蛇”,也读“青sha”、“白sha”。 “蛇”,极少人念shé。
蛤蟆háma(蟆单独读má,读轻声),翼城方言,读gema。蛤,音gé或 há,青蛙和蟾蜍的统称。由合组成发ge音的有阁、鸽、蛤、佮、郃、颌、蛤。盒子,念ha子,包含“合”读音ha的有:哈、铪、蛤。
畜生类,翼城话,公狗叫“二狗”,公猫叫“二猫”。“犍牛”,阉割过的牛,母猫叫“妮猫”,母狗叫“妮狗”。小妞也。母鸡叫草鸡。牲口叫“头箍”,因耕牛穿鼻,牲口头戴套脖“笼头”,头上戴箍,紧箍咒,把头“箍”起来。现在姑娘们戴头箍,又称发箍,发卡,固定头发,或作装饰用。牛有穿鼻,便于驾驭驱策也。让车,翼城叫“互车”,错车。互,动词。牲口拉车,叫“钩驾”车。
“车”,翼城方言念cha。古代,车,也念“cha”或“ju”。 “竹里缲丝挑网车,青蝉独噪日光斜。”(李贺《南园十三首》)。车,cha。“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车,读cha。古今“车”的读音差别很大。“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李商隐《筹笔驿》)。车,念ju。“草圣数行留坏壁,木奴千树属邻家。唯见里门通德榜,残阳寂寞出樵车。”( 刘禹锡《伤愚溪三首其二》)。车,念cha。在台湾,“车”念“qia”,但客家话念”cha”。
公驴叫“阔驴”“叫驴”,母驴叫“草驴”。草,表雌性,比如草鸡、草马、草民。母鸡、雌鸟卧草丛下蛋,叫“草鸡”。公驴不骟是留做种驴用的,叫“叫驴”,公驴骟了,就叫“骟驴”。公绵羊,叫圪顶,公羊就是公绵羊。公山羊叫“骚胡”。阉割后的公羊名“羯子”。读jie的,竭、碣、掲、偈、楬、嵑。尾巴,读作“yǐ 巴”,标准普通话。古代汉语,古代,W和Y没有区别,可以互换,例如唐朝名将尉迟恭的尉就读成yù,古代,“尾”也可读成yǐ,尾巴,yi巴。
瓦房屋顶叫“厦坡”。翼城土话把瓦房叫厦坡。山西瓦房大屋顶屋瓦“坡”度大。窑孔上部叫窑顶。翼城土话把砖瓦房屋的阁楼叫房(pang)上,富人大户储藏粮食之所。房,上古读音为pang。读音接近的有:膀、螃、磅、滂、蒡、耪、嗙、嫎、徬、雱、鰟。读bang的有:榜、磅、镑、傍、膀、塝、谤、搒、牓、艕。pang,fang,都是唇齿音,读音接近,如阿房宫(epanggong)。黄土高原一种民居,土话叫“厦窑”,前半部分厦坡,瓦屋,后半部分为窑洞。这就是厦檐窑洞建筑,同时结合了木结构檐廊和窑洞,一种特殊的建筑类别。晋南农村院门内正对大门的墙壁叫照壁,罩屏,大门内的屏蔽物,遮挡外人视线,屏蔽院中隐私。中国古代传统建筑特有的部分。古人称“萧墙”。旧时认为墙可以阻断鬼的来路。据说鬼走直线,不会转弯。
阶台、台阶,叫圪台,阁台,gētái。
包含“乞”而读ge音的,还有仡、疙、虼(虼蚤、跳蚤)、杚、犵、紇、犵、扢。
“圪”,晋陕蒙一带,名词前缀,表示球形、块状、叉形、针状、丝状、碎粒状、土丘、土岗等。
翼城方言“圪糁”,小颗粒,玉米圪糁。“圪塄”,土埂。“圪梁”,土岭。“圪杈”,树的枝杈,如顶门圪杈。“圪节”,一节。“圪垯”, 圪瘩,小球形或块状物。圪垛,小山、土丘。圪拉,即坷拉、土块。圪吵,争吵、议论。圪瞅,斜眼看。圪搅,搅拌。圪拧,格扭,别扭,不顺畅。圪渣,馍渣子。带乞而念qi的有:汽、气、迄、汔、盵、讫。吃,同韵。
四 情感詈骂性格生理情绪伦理道德
好了伤疤忘了疼,就叫“记吃不记打”。骂人“手长”,管的宽;“嘴长”,爱说闲话:“心说”,心里想;“耳朵长”指爱打听;“挨家什”,就是挨打,家暴,用家伙打人。“什”,各种各样:什锦。家什,家伙也,工具也,武器也。“拿家什齿你”,就是收拾、教训、打人。齿,凿齿也,起源于给磨盘凿齿齿痕齿状槽沟,少不了锤子和尖齿凿子。
外乡人、过继螟蛉子、入赘上门女婿,被人瞧不起,叫蛮圪垯。“蛮圪垯”,翼城话鄙称南方人。南蛮有“野蛮”“不开化”之意,多指异乡人或南方人,亦指某些语言不靠谱的人。不过不好的一面,蛮圪垯也指上门女婿,叫招女婿,倒插门,入赘,或过继的、继子、螟蛉子、领养儿,或外乡人,外来移民。这不好,带有鄙夷。这地域歧视身份歧视,是祖宗老例,西国罕见。侉子,方言蔑称外乡人,具有轻蔑和嘲笑意味,不礼貌,见于江淮官话与晋语,源于江淮地区内部不同口音借以互相歧视的称谓。我小时候听到沁水话阳城话,就以为值得鄙视。
“贵贱”、“高低”,相当于“好歹”、“死活”,后接否定词组。一组反义词联合表示任何状态下。方言里的例子还有:花落,指开销。
诬谮,翼城方言念wuzan,指进谗诬陷。许棠《寄建州姚员外》:“诬谮遭遐谪,明君即自知。”
褒贬,批评人,叫“磕打”、敲打。贬低,翼城方言就叫“逼低”。心里“平账”,心理平衡,翼城话,音“pie 账”,平账,收支平衡。摆平,方言叫“摆pie”。
“邋遢”, lātà,leta,不整洁。翼城读音lata,也入乳名。两个不雅字眼常入乳名:“肮脏”,读“aozao”或“腌臜aza,翼城话里的 aozao的ao,上颚音,字典辞书也这么注。孩子取名,越低俗,越好养活。说脏,人身上一股“冷(lang)溲气”。
“心焦”,焦急,心中着急烦躁。翼城话,“婆烦”,“婆”,中年以上女性,“烦”,就是烦人,使人厌烦。婆烦,像婆娘一样烦人,又可以写作“颇烦”:抱怨、烦躁、反感。
“眼热”,就是艳羡、羡慕、眼乞。轻便、轻松叫“轻车”。轻车简从。轻车,轻快的车子。
害怕,叫“骇惊” (jie)。“惊(jie)人呼啦”,挺吓人的。小孩没有惊(jie)怕,不好。马惊(jie)了。《文选·左思》“骇鸡之珍” 李善 注引 汉 宋衷 曰:“角有光,鸡见而骇惊也。”《魏书·蠕蠕传》:“诸军至漠南,舍辎重,轻骑齎十五日粮,绝漠讨之, 大檀 部落骇惊北走。”慑惊,shejie,突然受惊吓。慑,恐惧、害怕。方言,孩子应有“惊jie怕”,有所畏惧。
“蔫咕嘟嘟”,死气沉沉也。蔫蔫儿,nienie的,就是默不作声。蔫蔫的,无精打采。
“心灵”,聪明巧慧的意思。
勤快曰“勤谨”。亏待、虐待,叫“歪待”、“外待”。汉语词汇,匹配。
倒霉,不争气,叫“倒灶鬼”。锅灶倒了。“倒霉”本应写作“倒楣”。科举考前在门前竖起一面旗,打气加油。旗杆也叫做“楣”。考试落榜,家人就会把旗子撤掉,叫“倒楣”,意思是旗杆倒了。后人写成“倒霉”,是以讹传讹。做事内行叫“合和”。合和,意思是匹配。和、合二字均见于甲骨文和金文。和谐、合作、融合。“利巴”,方言指外行。《醒世姻缘传》:“这样,南京的杂货原是没有行款的东西,一倍两倍,若是撞见一个利巴,就是三倍也是不可知的。”“麻缠”,麻烦,一团乱麻故也。也是陕北方言 ,非常难办。
父母打,家暴,打孩子,叫“过堂”。旧时诉讼当事人到公堂上受审问。中国的“各打五十大板”,“不打自招”,是封建时代法制写真。
翼城方言“不倦心”,不灰心也。诲人不倦。翼城方言“耽故”,故意。耽,迷恋,如,耽玩,耽于幻想。不听劝,叫“不认说”。
骂人“坐cuo没有坐cuo相,站没有站相”,就说他“倒街(zai)臥巷(hang)”,横卧街巷,醉卧道口。街,翼城话,zai。广东话读音gai。当然也可能是倒栽卧巷。院门叫街zai门,临街之门。
翼城成语,“扭勾捏怪”,扭勾子,扭捏作态,原指身体故意扭动,后指言谈举止不爽快、不大方。指生硬编造,牵强附会。朱熹《学校贡举私议》:“择取经中可为题目之句,以意扭捏,妄作主张。”谓言谈、举止不自然。《西游记》:“大圣收了金箍棒,整肃衣裳,扭捏作个斯文气象。”挑拨是非,翻唇弄舌,翼城话叫“翻唇挑舌”。搬唇弄舌,翻唇弄舌。撒谎,骗人,叫“抟人”,把人绕进圈套里。“抟空”,盘旋于高空,翼城方言意思,骗人。
“歪戴帽倒撒鞋”,鞋子不穿好,撒布鞋(hai),叼烟卷,挽裤腿,披衣服,蹲着吃饭,龇牙咧嘴,随地吐痰,呵呸!随地撒尿,袒腹露胸,吃饭吧唧嘴,发出响声,筷子在盘子里乱戳,喝粥呼啦呼啦响,随地吐痰,朝人咳嗽打喷嚏,大声打嗝打哈欠,伸懒腰,当众龇牙咧嘴扣鼻屎挠痒痒,跷二郎腿,不剪指甲,不修边幅,讲荤段子,开性玩笑,骂人,说话带话把,也是过往岁月不良习俗。当众抠鼻屎、掏耳朵、剔牙、打哈欠、大声咳嗽、当别人面大声打嗝,都不雅。
骂人“刁乎”、“刁户”,刁钻之属。“半吊子”,“二百五”也,“不够数”,“不识数”。古代货币是铜钱, 一贯相当于一千文。 “一贯”又称“一吊”。 半吊即五百文,不满串、不成吊(貌似有“不成'调',不着调”之意),人们就用“半吊子”(或“半吊”)比喻称不好的人或事。“半吊子的一半”就是“二百五”。二杆子,通常指不靠谱,跟“二”一个意思,骂人傻子。二杆子、二百五,指疯癫。“杆子”指结伙抢劫的土匪。“二杆子”指“排行第二的杆子”即“二当家的”。“二杆子”,杆子指结伙抢劫的土匪。“二杆子”指“排行第二的杆子”即“二当家的”。唐朝长安的京兆尹出巡,仪仗队伍前有两名持长竿躯赶路人的小吏,叫作“喝道伍佰”(有人将其戏称之为“两个五百”。“两个五百”,即两个“半吊铜钱”,因他们手持长竿,所以又被称为“二杆子”。
“二”有贬义,形容头脑简单,行为愚蠢,比如二敢、二豹、二货、二流子。“二”,北京方言“傻二”和“二百五”的简化,犯傻发飚的意思。
一个不雅的词,“日鬼”、糊弄、忽悠、捉弄。陕西、晋南方言。还有不牢靠、轻浮的意思,甘肃、青海方言。形容词“日怪”,奇怪,跟平常的不一样,指行为诡异,不按常理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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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 Urine,在乎,care about,理会,pay attention to。不尿你,“尿得高”,指本事大。青年人体格强壮,尿得远,尿得高。老年人前列腺有问题,尿频、尿急、尿不净、尿等待。方言“我不尿你”,是说我不尿你这一壶,不吃你这一套。不尿你,说全了是不尿你这一壶里,尿不到一个壶里,形容两个人意见不一致。能尿不到一个夜壶里,是说两人谈得来,聊得投机,聊到很晚,生死契阔。不识抬举叫“狗肉不知盘子端”,等于说“狗肉承不得盘子装”。狗肉不上席,旧俗。
翼城方言中的缩略语:这一个人,说“窄(这一)人”;人家,叫“nia”,那人,叫“wai人”,即“兀一人”。一个人,叫“一歪人”,即,“一位人”。位,读wai,“人”与“立”结合表示“一个人站立的专属空间”。位,所处的方位。古代宫殿中庭左右两侧叫“位”:座位,席位,铺位。一个人只占一个茅坑拉屎,一个坑位即够用。只有西方上帝是三位一体。
没有规则、规律可循的翼城方言,如:继续,念“继xiu”。续鲁,念“xiu鲁”。xu, xiu,古音同韵。
余论
包含乡土气息的方言土语,蕴含风土(山川物候的总称)人情(人的性情、习惯),体现了一个地方特有的自然环境和风物、礼节、习惯。福柯以考古学的方法梳理人类知识的历史脉络,追寻时间之外,又归于沉寂的印迹。我们也该有一点方言考古学、俚语考古学、礼俗考古学、察风俗纪,从地理环境、气候环境、工具、生活着手研究方言的价值,追寻失落的文明遗迹。
俗语包含在方言之中。方言是地方语言,是一种语言的地方变体。某一地区的方言与全民族语言具有一些共同的特征。中国现代语言的革命是以文学革命为发端的。鲁迅在《门外文谈》中说“方言土语,很有些意味深长的话,我们那里叫‘炼话’,用起来是很有意思的。恰如文言的用古典,听者也觉得趣味津津。”
常用民间熟语使用率高,流行面广,是民间文化中最基础、最丰富、最常用的部分,包括俗语、谚语、歇后语、称谓语和流行语。这些语言主要是口头语,表现在方言和民俗中,有别于书面语。其难度在于难以书写,也难乎寻觅出处和起源。
民间惯用语言的鲜明的生活化和质朴性,有别于上层语言。民间语言是民间心理的重要载体。民谚、俗话、习语承载物质生产方式。村落民间语言,包括顺口溜、俗语、谚语、歇后语等,使用者主要是村民乡民。民众集体传承的俗话套语口语,是千百年来民众口口相传,用以表达思想。承载民间文化的口头习惯语,简洁而明快,表情达意。
我不是方言专家,也非语言学者。此文枚举一些词语,似乎无规律规则可言。方言者,一方土地的语言,没有普遍性,不是“普通”话(普通话就是共同话),不具普遍约束力。比如方志,就不是通史。翼城的方言土语,应该是土得掉渣,笔墨难以形容,无语法规则,没有马氏文“通”,无法文从字顺,无法归入训诂学,实为无可名状,难以和外乡进行语言游戏。难怪他乡遇故知两眼泪汪汪。训者,顺也,使得顺达。所以本文就是挂一漏万的乡音训诂之学。
方言土语,是身份的认证。俗语充满睿智。俗语如运用得当,可使语言别具一格。高贵者最愚蠢。侯门相府,达官显贵,屈从王命,见风使舵,骨肉相残,宫廷内乱,阿谀逢迎,巴结谄媚,蛮干蠢货,盲从唯命。卑贱者乡村野叟,贩夫走卒,反倒机智。土话,带着泥土的气息,像涧谷琴音,朴素凝重。王朝更迭,皇冠落地,但纠缠在老百姓唇齿间的土话,却鲜活在人们的生活中。
但民间语言具有保守性、僵固性、迟滞性。也暗含落后迷信习俗,集体无意识。但我枚举这些方言,不是提倡倒退,不是复古。我打电话给太原电视台,反对用太原话播报天下事,毕竟国家提倡推广普通话。大家伙儿语言里夹杂英语啦,OK啦,DVD啦,你还迷恋方言?一位榆次女士生了个美利坚公民,孩子由榆次外公外婆带,她坚决反对父母教孩子说榆次方言。咱们推广普通话。毕竟开放时代,走向世界,不能提倡方言建立广方言馆。我给南常朋友打电话,他的孙子说的是普通话,叫“爷爷”不再叫yaya。我听了很高兴。翼城孩子喊祖母开始叫奶奶,不再叫娘。这是进步。母亲,不叫姐。这多好。过去,父亲叫爹,有的地方,父亲叫“大”。大,就是爸爸。最近,老家农村的孩子也学城里人叫爸爸啦。进步。有的孩子喊年轻父母的名字,大人不介意。好。电视上翼城人,老年人满腔热情原汁原味土得掉渣的方言土语,中青年就说翼城腔调的普通话。南腔北调,好。
安希孟 1945年生 山西大学退休教师
2018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