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居敬与《二十四孝日记故事》
《小学日记切要故事》是元代虞韶所编的一部道德童蒙故事书。《补辽金元艺文志》经部小学类有著录，云“虞韶，《小学日记切要故事》十卷。字以成，建安人” 虞韶其人其事，最早见于地方志的记载，明孝宗弘治年间黄仲昭编纂《八闽通志》卷 65《人物·建宁府·儒林》记载:
【元】毛直方，字静可。建安人。宋咸淳中预荐，入元授徒讲学，士争趋之，有《聊复轩稿》二十余卷，尝编《诗宗群王府》三十卷及《诗学大成》。后被一命，得教授半俸终其身。同县人虞韶，字以成，尝纂集《小学日记切要故事》行世。虞廷硕，字君辅，尝编集《历代诏令》四卷、《制诰》五卷、《古赋准绳》十卷行世。刘边，字近道，工诗，有《自家意思集》。③
与此类似的条目又见于谢纯编纂《( 嘉靖) 建宁府志》卷 18《人物·文学·元》。清代郑方坤编《全闽诗话》卷 5，刘边一条中记载了虞韶的好友:
刘边，字近道，建安人，与同邑虞韶、虞廷硕、毛直方四人齐名。
清代郑杰《闽诗录》戊集卷 1 记载:
【元】( 毛) 直方，字静可，建安人，与同邑刘边( 近道) 、虞韶( 以成) 、虞廷硕( 君辅) 并勤著述。宋咸淳癸酉以周礼领乡荐，入元授徒讲学，省府上其名得教授致仕，半俸终其身。
《日记故事》的书名大概出自朱熹《小学》中引杨亿的一段话: “童稚之学，不止记诵。养其良知良能，当以先人之言为主。日记故事，不拘今古，必先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事，如黄香扇枕，陆绩怀橘，叔敖阴德，子路负米之类，只如俗说，便晓此道理，久久成熟，德性若自然矣。”此书元建阳刻本已佚，现存最早的是明嘉靖建阳熊大木校注本。 全书分为50多类， 收录近300个故事。万历建阳刘龙田刻本共分为七卷，文言写成，二十四孝被列为第一卷，以下六卷依次为: 生知类、孝感类、交谊类、辟邪类、德报类和忠梗类。各卷都是通过辑录历史人物的故事来阐释每卷的类目，如“二十四孝”部分，则通过辑录二十四个历史人物的行孝事迹来凸显其孝。此后明清两代有将二十四个孝故事单独成书的各种版本的《二十四孝日记故事》。各种版本的《二十四孝日记故事》均未注明作者。
《二十四孝日记故事》虽名为故事，实则与《全相二十四孝诗选》一样有诗、图和故事三个部分。其诗和《全相二十四孝诗选》、《新刊全相二十四孝诗选》歌颂相应孝行人物的诗基本上是相同的，但有个别字词的差别，不同版本《二十四孝日记故事》之间也有个别字词的差别。其故事的介绍则较为详细，还加了注解。《二十四孝日记故事》中的二十四个故事普遍地被认为是郭居敬选编的。《辞海》以为“二十四孝”是“封建社会所颂扬的二十四个尽孝的人。旧有《二十四孝》一书,不著撰人,集虞舜、汉文帝、曾参、阂损、仲由、董永、郯子、江革、陆绩、唐夫人、吴猛、王祥、郭巨、杨香、朱寿昌、庚黔娄、老莱子、蔡顺、黄香、姜诗、王衰、丁兰、孟宗、黄庭坚二十四人的孝行,序而诗之,用训童蒙”《伦理百科辞典》则指出“书名。元人郭居敬集。先后有人为之序、作图,刊行多种版本。该书为民间流传甚广的童蒙读物。内容为自上古至唐宋二十四个孝亲故事。它们是‘孝感动天’虞舜、‘戏采娱亲’老莱子、‘鹿乳奉亲’郯子、‘为亲负米’子路、‘啮指心痛’曾参、‘单衣顺母’闵损、’亲尝汤药’刘恒、‘拾甚供亲’蔡顺、‘为母埋儿’郭巨、‘卖身祭父’董永、‘刻木事亲’丁兰、‘涌泉跃鲤’姜诗、‘怀桔遗亲’陆绩、‘扇枕温袅’黄香、‘行佣供母’江革、‘闻雷泣墓’王衰、‘哭竹生笋’孟宗、‘卧冰求鲤’王祥、‘扼虎救父’杨香、‘恣蚊饱血’吴猛、‘尝粪忧心’庚黔娄、‘乳姑不怠’唐夫人、‘亲涤溺器’黄庭坚、‘弃官寻母’朱寿昌。”时下网络流传的《<全相二十四孝诗选>及其注解》中的诗则与《全相二十四孝诗选》、《新刊全相二十四孝诗选》歌颂相应孝行人物的诗完全相同，二十四个故事则与《二十四孝日记故事》完全相同。
董新林、张炫都见过藏于北京图书馆的明代洪武刊本《全相二十四孝诗选》，该藏本为残本，现存仅有 20 幅图和人物事迹，缺郭巨、王裒、朱寿昌和黄山谷。洪武刊本《全相二十四孝诗选》与日本龙谷大学所藏《新刊全相二十四孝诗选》（其所抄底本为嘉靖五年刊本）共同记载的二十位孝子排列顺序不同、所载故事内容仅有细微的差异。洪武刊本《全相二十四孝诗选》、《新刊全相二十四孝诗选》都没有仲由与江革的故事，都有张孝与田真的故事。
综上所述，我们有必要探讨郭居敬与《二十四孝日记故事》的关系。
一、郭居敬创作目的是配合朱子《小学》的教学。朱子《小学》云：古者初年入小学，只是教之以事，如礼乐射御书数及孝悌忠信之事。自十六七岁入大学，然后教之以理，如致知、格物及所以孝悌忠信者。朱子认为人成年以前的小学阶段记忆力好，而理性思维能力不足，故应先学基本知识，养成良好的习惯，以便成年后更好地接受朱熹理学思想。朱子在《小学·广立教》中说，《诗经》比较深奥，“今人未易晓，别欲作诗，略言教童子洒扫、应对、事长之节，令朝夕歌之，似当有助。”正是受朱子“令朝夕歌之”的启发，朱熹弟子陈淳撰写了《训儿童八首》。
《小学》一书编纂于武夷山，刊行于建阳，作为教材最早推行于武夷精舍，故此书的影响是以闽北武夷山为中心，逐渐向外扩散。引发福建学者诠释朱子《小学》、编纂蒙学读本的热潮，促使其时全国最大的刻书中心建阳出版同类主题的蒙学读物的数量日渐增多，并掀起了编纂诠释和刊行朱子《小学》蒙学读本的热潮。虞韶选编《小学日记切要故事》的目的是为了配合朱子《小学》的教学。
大田广平离这个中心不远。元代当时属尤溪的广平一带的小学（古代五六岁至十五岁即人成人之前为小学，成人之后为大学。没有中学的概念）教学肯定是以朱子《小学》作为基本教材的。无论郭居敬是否亲身从事小学教学活动，其摭虞舜而下二十四人孝行之概，序而系之以诗的最初目的是为了配合《小学》的教学，是作为《小学》配套教材。有关郭居敬记载也都指出其创作目的是用训童蒙。〔清〕李清馥撰《闽中理学渊源考》卷 36《处士郭先生居敬》载：元代“郭居敬,尤溪人。博学，事亲欢顺，亲殁，哀毁尽礼。尝摭虞舜而下二十四人孝行之概，序而系之以诗，用训童蒙。时虞集，欧阳元(玄)欲荐于朝，居敬牢让不起。终身隐于小村，以处士卒。”把郭居敬载入《闽中理学渊源考》一书之中，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郭居敬与理学、朱熹及朱熹《小学》一书的关系。
郭居敬二十四孝诗序言对孝行故事的介绍深受朱子《小学》的影响。如：朱子《小学》：虞舜父顽，母嚚，象傲。 ……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 ……大孝终身慕父母。 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郭居敬《二十四孝诗》：大舜至孝。 父顽，母嚚，弟象傲。 舜耕于历山，有象为之耕，鸟为之耘。其孝感如此。帝尧闻之，事以九男，妻以二女，遂以天下让焉。“父顽，母嚚，象傲”之句，仅在朱子的《小学》中出现，在《孟子·万章》的原文中无此句，由此可知，《二十四孝》引用的是《小学》而非《孟子》。
又如《小学》：老莱子孝奉二亲，行年七十，作婴儿戏，身着五色斑斓之衣。 尝取水上堂，诈跌仆卧地，为小儿啼。 弄雏于亲侧，欲亲之喜。 《二十四孝诗》：老莱子至孝奉二亲，行年七十，身省五色斑斓之衣，为婴儿戏于亲侧。养极甘脆，言不称老。为亲常取食上堂诈跌而偃，作婴儿啼以娱亲。 《二十四孝诗》与《小学》的措辞甚为接近， 只是在文字顺序上略作前后调整
再如《小学》：王祥性孝。 早丧亲，继母朱氏不慈，数谮之，由是失爱于父，每使扫除牛下，祥愈恭谨。 父母有疾，衣不解带，汤药必亲尝。 母尝欲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之而归。 母又思黄雀炙，复有雀数十飞入其幕，复以供母。乡里惊叹，以为孝感所致。《二十四孝诗》：“王祥，晋时人。 字休征。 早丧母，继母朱氏不慈，数谮之，由是失爱于父。 母尝欲食生鱼，时天寒冰冻，祥剖冰求之。 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归供母。 每冰冻天寒，有人形卧冰上，今在肇庆。 ”除删去了后半部分黄雀的情节之外，《二十四孝诗》将《小学》的前半部分几乎全文录入。
二、郭居敬创作二十四孝诗的时间在《小学切要日记故事》成书之前。郭居敬《二十四孝诗选》和《小学切要日记故事》的元刊本已佚，我们已无法确定它们的成书时间。潘文芳认为：《二十四孝诗选》全名《全相二十四孝诗选》,撰辑者为福建尤溪的郭居敬,郭编《二十四孝诗选》的时间大概在元朝中后期,晚不过至正八年公元1348年。这是对《二十四孝诗选》成书时间的推断，二十四孝诗的创作时间可能更早一些。笔者认为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郭居敬亲身从事小学教学，用自己选编的二十四孝故事和创作的诗进行教学，取得很好的效果，以致虞集、欧阳玄欲荐于朝。后来被虞韶编入《小学切要日记故事》之中。另一种可能是郭居敬选编的二十四孝故事和创作的二十四孝诗被收入《小学切要日记故事》，通过该书的应用中取得的效果，惊动虞集、欧阳玄等人。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小学日记切要故事》并未标明其二十四孝故事为郭居敬撰辑，即便《小学切要日记故事》在实践中取得很好的效果，人们可能把功劳归之于虞韶而不是郭居敬，也不会有虞集、欧阳玄欲荐郭居敬于朝的事了。《小学切要日记故事》并未收入《四库全书》，也说明该书影响力并不是很大。郭居敬不可能靠此书而惊动虞集、欧阳玄等人。
三、《小学切要日记故事》中的二十四孝故事为郭居敬所选编。首先学界和百姓所认定的郭居敬二十四孝故事与《小学日记切要故事》中的二十四孝故事是完全相同的。其次学界普遍认为元代只有郭居敬与浙江王达善两个二十四孝系统，郭居敬系统得到广泛流传，王达善系统没有得到广泛流传，没有第三个系统，当然没有虞韶系统的二十四孝。第三虞韶《小学日记切要故事》并未收入《四库全书》之中，而且有关方志关于虞韶的记载是在其他人的条目提及的。因此可以推断虞韶不太可能弄出一个比郭居敬系统更科学，更得到普遍认可的二十四才系统。第四《小学切要日记故事》中的二十四孝故事比洪武刊本《全相二十四考诗选》中的二十四孝故事更符合朱熹及其弟子孝是“亲亲、仁民、爱物，亲亲是第一坎，仁民是第二坎，爱物是第三坎”以及程朱理学“民胞物与”的思想。“民胞”即天下百姓是我同胞，不能把自家兄弟与他人区别开来。《小学日记切要故事》二十四孝故事没有兄弟相亲的故事，更准确地反映了朱熹的孝思想。既然郭居敬创作二十四孝诗的目的是为了配合朱熹《小学》的教育，当然其选编的二十四孝故事要准确地反映朱熹的孝思想。第五，歌颂仲由与江革的两首诗与郭居敬其它二十二首诗在写作风格上是完全一致的，看不出任何破绽。这两首诗可以认定为郭居敬所作。既然这两首诗为郭居敬所作，当然这两个故事也为郭居敬所选。
四、洪武刊本《全相二十四孝诗选》中张孝与田真两个故事是刊刻者调整改动的结果。首先歌颂张孝兄弟、田真兄弟的诗风格与其它二十二首完全不同。“偶值绿林儿，代烹交瘦肥。人皆有兄弟，张氏古今稀。”序言：张孝、张礼家贫，兄弟二人礼养母，拾菜于路，遇贼，将烹食之。礼云：“乞回家供母早食，却来就死。”孝闻，自诣贼曰：“礼瘦，不如孝肥。愿代弟命。”礼曰：“礼本许杀，勿杀吾兄。”贼见二人孝义，俱舍之。这首诗的写作风格和其它诗明显不同，没有写出故事的结局，故事不完整。比如《拾葚异器》中明白地写出“牛米赠君归”的结局，故事很完整。绿林赤眉起义都是西汉末年王莽篡权时发生的农民起义。赤眉军用牛米赠蔡顺，而绿林军却要烹小孩是难以理解的。“海底紫珊瑚，群芳总不如。春风化满树，兄弟复同居。”序言：田真、田广、田庆兄弟欲分财产，堂前紫荆一株，花叶茂盛，夜议斫分为三，晓即憔悴。真乃叹曰：“树本同株，闻分斫，尚如此，人何不如也！”兄弟由是不复分焉，其花再发。这首诗风格与其它二十二首差别较大。其它诗写得直白容易理解，诗包含故事的全部内容。从这首诗，很难看出故事的内容。根据郭居敬的风格似乎应该写成“门前紫荆树，闻斫枝叶枯，兄弟观此悟，发誓不复分。”
其次，郭居敬对农民的疾苦有深刻的了解。郭居敬《百香诗选》中《贫女》：“寂历蓬门春日长，奉姑辛苦事蚕桑。自甘镜里冰霜影，不带人间脂粉香。”诗描写的是一个没有丈夫，没有儿子，头发全白的农家妇女辛勤劳动，侍奉婆婆的凄惨故事。《渔》：“小小扁舟一叶长，平生活计水云乡。夜寒独拥蓑衣睡，风送溪花入梦香。”反映了渔民生活的贫困。作为底层百姓生活有深刻了解的郭居敬自然懂得农民起义是官逼民反的道理，不会把起义军看成是吃人魔王。起义的目的是抢富人的财产，而不是吃人肉。
第三，弟尊重兄，兄关爱弟是培养下级尊重上级，上级关爱下级最好方式。在分封制下嫡长兄与其弟之间本来就是上下级关系。从年龄上看，上下级关系更像兄弟关系，而不是父子关系。从生与被生这一自然关系上看，上下级关系更像兄弟关系，而不是父子关系。有人认为朱熹不把兄弟之间的敬爱关系纳入孝的范围，是由于其《小学》一书专门有悌部份。笔者认为把处理兄弟关系纳入孝或者悌有不同的意义。因为有移孝入忠之说，而无移悌入忠之说。把处理兄弟关系纳入孝的范围，更侧重于把处理兄弟关系作为学习处理处理上下级关系的入门。把处理兄弟关系纳入悌的范围，则更侧重于培养敬老爱幼的精神。从洪武刊本把本来是赵孝、赵礼兄弟的故事改成张孝、张礼的故事，而故事的内容又没有任何的变化，可以看出是迎合朱元璋的需要。朱元璋搞文字狱，凡是文章中出现秃、发、光、僧、生、照的都要杀头。“赵”与“照”同音，故改为“张”。据此可以推断用张孝与田真的故事替代仲由与江革的故事可能是出于迎合皇权养顺民的需要。
第四，朱元璋是农民起义军的领导者，又是靠镇压其它农民起义军才取得全国政权当上皇帝的。把农民起义描写既有“牛米赠君归”的赤眉军，又有食人肉的绿林军，影射朱元璋的农民起义军是善良的，被其镇压的农村起义军是恶魔，肯定是符合朱元璋口味的。
五、《二十四孝日记故事》的著作权属于郭居敬。由于古代没有现代人的著作权意识，《二十四孝日记故事》没有署名郭居敬。但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郭居敬《二十四孝诗》进入《小学日记切要故事》，又从中独立出来形成《二十四孝日记故事》的过程。由于二十四孝日记故事》中的诗为郭居敬所作，故事为郭居敬所选编，也就是创造性劳动成果的是郭居敬。个别文字的改动不影响郭居敬对该作品的著作权，郭居敬对《小学日记切要故事》中二十四孝部分，《二十四孝日记故事》的全部拥有著作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