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以后的货币与外汇》,[瑞典]古斯塔夫·卡塞尔著,姜井勇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5月版,“经济学名著译丛”


 18. 稳定问题

 

若我们从世界经济的视角来看待前一章所描述的通货紧缩过程,则它是多么全无方向将立即变得很明显。构成国际贸易基础的货币单位出现升值并不是毫无重要性的。一套对促进世界贸易和一般福利具有重要意义的货币体系需要的唯一特质便是稳定性。如果战争及其造成的一切使世界货币体系陷入了混乱,则没有任何理由试图去恢复战前所盛行的货币状况。它们本身并无任何本质特征。本质要素是那时所取得的高度稳定性,我们现在应努力恢复的正是这种稳定性。事实上,这是目前我们在我们的外汇政策中能为自己设定的唯一可行且明智的目标。

我清楚地意识到许多人持有一种关于目前问题的不同观点;那些因币值下跌而损失他们部分财富的战前债权人需要正义。但是,若我们确实想去处理目前情况下的正义问题,我们显然必须从一个本质上更宽泛的视角来看待该问题。很显然,给那些在最严重的通货膨胀时期成为债权人的人更多的实际债权是不公平的。特别是在最近几年,由于国家债务比重255被认为比战前存在的大了许多倍,这种观点产生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不可能通过使货币单位价值恢复其战前水平来分配正义。考虑到世界已经发生的经济动荡,正义根本不可能被分配,但我们或许可以选择新的货币价值。这里我们面临着一个异乎寻常的关于人类从未能真正弥补自己所犯罪恶的悲剧图例。一旦我们开始承认这点,我们就有更加正当的理由在今后认真对待这个惨痛的教训。除此之外,若我们能减轻一些已造成的明显痛苦,则无疑是我们现在所能作出的最大改善。那些认为自己有能力通过提高币值来分配正义的人,必须进一步考虑到通缩主义者过程造成的空前损失很容易使许多债权毫无价值,因而债权人只能从其债权所依赖的货币单位价值的改善中获得极少的满足。关于正义,如果有任何需要提到的地方,那就是也应该给予所有兢兢业业的商人和其他正遭受着通货紧缩过程毁坏的债权人,以及大量在这一过程中成为无辜受害者的失业者一些考虑。

据此,我认为在讨论新货币单位最合适的价值水平时,最明智的做法将是忽略正义的观点,并坚持纯粹的经济学观点。因而,如在所有的经济学领域,这是一个将我们的目光投向未来的问题。事实上,我们必须问自己以下问题:我们如何尽早256使世界经济生活恢复能阻止世界形势继续恶化的那些条件?只要这一问题会影响货币价值,除了以下答案外不可能有其他答案:我们必须尽快且以尽可能小的摩擦,不仅恢复不同通货内在价值的稳定性,而且恢复它们国际汇率的稳定性。相对而言,把币值定在什么水平是一个次要问题。

正如所预料的,通货紧缩过程被证明是极其有害的。当前盛行于整个世界的普遍萧条,在很大程度上是这种通货紧缩过程的一个结果。令人遗憾的是,永远无法确定在多大程度上通货紧缩或许应对这种萧条负责。自191812月停战以来便得到实施的,而且是真正的和平从未实现之原因的疯狂的军国主义政策,就其本身而言完全足以摧毁世界经济生活,并给世界上的所有国家带来毁灭和失业。但单是通缩主义者政策就足以产生同样的效果。由于这两个错误共同起作用,其结果是一场没有一个促成因素得到明确解释,且其中任何一者都能或多或少地将其他支配因素指为普遍混乱之原因的大灾难。通货紧缩过程一个特别有害的结果,是公共债务负担变得比社会所能承受的还要重。当这些债务呈现出绝对不切实际的比重时,企图采取一项倾向于使数据计算单位变得更大的措施必然是极其危险的。257但这正是借助通货紧缩所采取的做法。到1920年已变得如此负债过重,以至已经达到它们财政承受能力极限的部分国家,很可能通过那时以来便不断持续的通货紧缩过程,沦落到了一种实际破产的状态。而且,即使在那些并未出现这种情形的地区,与日俱增的公共债务负担已严重危及工业生活的繁荣,且从长远来看,甚至严重危及国家的整个经济生活。

    人们可能会问,是什么使不同国家采取了这样一种不明智的行动?上文所述的公平对待由来已久的债权人的愿望几乎不是一个决定性因素。在那些一直追求通缩主义者政策的欧洲国家,如前面已指出的,其目的是恢复金本位制。纸币代表着一种以黄金支付的承诺,且该承诺应在某个时间得到履行这一形式上合法的观点,已被证明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动机。关于目前状况是一种反常情况及有必要恢复战前状态的不安之感,也在决定这项政策中起到了一个并非不重要的作用。人们通常似乎极少考虑与实现所设定的恢复目标是否在可能的范围之内,或者哪些措施可能最有助于他们的目标有关的问题。在只要他们等待足够长的时间,他们就能解决所有困难这一观念之下,他们推迟了更仔细地去考察这些问题。恢复人们所说的常规情况可通过一个渐进的通货紧缩实现的信念事实上非常普遍。即使一年的经历,便足以258表明这样一个渐进的通货紧缩过程简直是不可能的。一旦通缩主义者计划被制定,且我们在银行政策中所掌握的贯彻它的方法已经付诸实施,一个剧烈的物价下跌将是不可避免的结果。即便后来物价下跌可借助于贴现政策的减缓得到抑制,但是在对通货的信心再次恢复之前——也就是说,直至工业获得所有抑制物价水平的企图将被中断的保证前,萧条永远不可能得到彻底缓解。

    然而,在那些汇率低于旧的金平价的国家,至少可能存在某种竭力提高本国通货价值的观念,类似的努力就一个其汇率已经和黄金保持平价的国家而言,必然是毫无意义的。美国的通缩主义者政策几乎不能说有助于任何明智的目的。在现行条件下,提高美元价值只会导致黄金价值出现一个相应的上升。这种上升对美国不可能有任何好处,但是如前一章已表明的,对其他力图提高它们通货相对于黄金的价值的国家,黄金价值的上升仅仅意味着它们的所有努力和牺牲都将徒劳无功。总之,全世界面临的是一个从未稍许接近于所有事情中最重要之事的结果——通货内在价值和它们之间的汇率的稳定。

    理所当然的是,世界汇兑条件的稳定必须从最优通货的稳定开始。若拥有最优通货的国家也参与其中,则各国之间在提高其通货内在价值上的竞赛必被证明是完全无效的。最重要的必然还是保持稳定。259就现在的情况来看,美国的货币单位应具备一个固定价值是一个符合最高国际利益的问题。即便回归金本位制的普遍愿望可能被忽视,美元无论如何也将在世界支付体系中占据一个主导地位。其他国家欠着美国规模庞大的债务和债务利息。美国有权通过提高美元购买力来任意增加这些债务负担的实际压力,这几乎不能被看成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安排。而且,鉴于目前美国在世界贸易中所发挥的作用,尽可能保持美元价值的稳固无疑是极其重要的。必须进一步注意到,美元内在价值的稳定涉及黄金本身价值的稳定,由此获得了对世界其他国家在恢复金本位制上的整个努力而言相当大的重要性。

幸运的是,世界其他国家在美元稳定上所感受到的利益并未与美国自身的利益相对立。不管是为了其国内经济生活的利益,还是出于其外贸方面的利益,美国都必须努力尽快实现稳定的货币状况。自19215月以来,美国的通货紧缩过程几乎已经停止,且批发价格水平(根据劳工统计局)显示出围绕150这一数值呈非常轻微波动的显著稳定性。但是,并不存在物价上涨可能即将来临的迹象。联邦储备系统的黄金准备金率一直在稳步增长,且在1922年年初(115日)达到了似乎相当不必要的77.2%的高位。260如此高的黄金准备金率很可能会导致银行将它们的黄金储备用作大量增加其银行通货的基础。事实上,它们已经实施了一项极其宽松的信贷政策。因而,只需要外部条件,特别是政治方面的条件,便可转向某种程度上可能被视为对迈向一个新的自由化进步时代,从而对带来物价上涨颇为有利的一面。这样的物价上涨被保持在狭窄的范围内是颇为可取的。一项将通货稳定作为其目标的健全的银行政策的责任,必然是防止物价水平出现任何变动。首先,必须对企图利用现有的可能性来谋取国家财政利益给出一个警告,即借助通货膨胀创造资金——这种融资方式似乎已出现在当时的议事日程上——来填补支出的诱惑必须被抵制。然而,10%15%的物价上涨本身几乎是毫无风险的,倘若它连同美国产出总量的大幅改善和对未来工业信心的恢复一起发生。美元价值的这种轻微下跌显然将被证明是一个明确的优势,因为它将使更健全的欧洲通货能立即恢复它们对美元的旧平价,由此为金本位制更普遍的恢复奠定基础。

使世界汇兑条件恢复稳定必然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一条很自然的途径是从通过恢复英镑和美元之间的旧平价,以及在今后维持这一平价来创造我所称的“稳定性中心”开始。这样的渐进性步骤261在恢复世界经济信心中所具有的重大意义必定是很明显的。我们本应为旨在稳定其他通货的持续努力获取一个牢固的起点,而且这种努力应立即指向使它们同给定的稳定性中心相互关联。此外,维持英镑和美元之间固定的价值比例显然会带来某种稳定——不仅是这些通货之内在价值,而且是黄金本身之价值的稳定。事实上,各种通货的购买力在它们之间相互独立时,显然比它们受限于不变地保持一个特定的平价时波动更大。

    如反对观点所示,英镑和美元之间的汇率稳定不能通过任何外部措施产生,且经验已证明了所有这些尝试的无效性,这里有必要强调以下事实,即我所指的稳定完全不同于战争期间和停战之后几个月内实现的稳定。通过美国政府对无限制信贷的制裁,美元和其他协约国通货之间的稳固汇率成功地得到维持——学术上称之为“钉住汇率”。这项政策于1919年春,当各国在商业基础上作出共同声明成为一个问题时不得不被放弃,从那以后汇率必然客观地取决于经济因素已是不证自明。这当然是完全正确的。任何旨在维持一个本质上偏离于购买力平价的汇率的尝试,从长远来看都将被证明是一种徒劳的努力,且必然总是牵涉到对经济发展自然趋势的危险而令人不安的干扰。262若我们把自己的任务放在使通货的内在购买力平价适应于所希望维持的汇率,而且若我们为此适当调整了每种单独通货的内在购买力,则问题将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这样的调整总是可以通过一项合适的银行政策实现,而且本质上必然能够实现,倘若要实现任何国际汇兑的稳定性。战争前夕,英镑和美元之间的汇率存在一个非常明显的稳定性,每种通货在国内都有一个明确固定的购买力。若我们想恢复旧汇率,我们必须恢复两种通货的内在购买力之间的关系。确切来讲,这个购买力显然要比之前更低,倘若它在两国中的任何一国均降低到一个相似的程度。举例来说,若英国和美国的物价水平现在能稳定在165的值上,则英镑和美元之间的旧汇率便能得到恢复和维持。当然,这对于其他任何常见的物价水平而言也是如此。但是,选择双方能最容易和最迅速达到的物价水平当然是最方便的。最重要的是尽快恢复稳定性。在略高于还是略低于两国通货的购买力上实现这一点无关紧要。

但是,当人们认为黄金价值的稳定将由此得到保证时,创造一个像这里所提出的稳定性中心,显示出了一个特别重要的方面。为了使世界能恢复金本位制,或者更确切地说,为了使世界能从这样做中获得一些益处,稳定黄金相对于商品和服务的购买力至关重要。由于过去几年我们已目睹的黄金价值的这种前所未有的波动,263恢复金本位制几乎是不太可行的,而且即使可行,也是非常危险的。黄金价值近来一直只取决于美元价值。若它现在开始应取决于美元和英镑的价值,则一个本质上更高的稳定性程度由此必须立即得到确保。

参见:《1914年以后的货币与外汇》,[瑞典]古斯塔夫·卡塞尔著,姜井勇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5月版,“经济学名著译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