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女人(13)


中央新闻联播公布“四人帮”被打倒的消息时,杨玉兰的女儿金枝正在大队门前,与同学们一起给大队试验田的玉米剥壳壳。大队试验田的这些玉米,全是他们六年级全体师生从种到收完成的。
对金枝来说,自从上学后政治运动就没有断过,先是批林批孔,再是评水浒批宋江,还有农业学大寨,学习小进庄,学黄帅反潮流及后来的反击右倾翻案风、走五.七道路等。特别是农业学大寨运动、走五.七道路后,他们要学习大寨的儿童种试验田,走出校门进行开门办学,学习张铁生的交白卷精神,一年四季基本上就没有怎么上课,不是早上去给生产队点棉花籽,就是下午给大队实验田整地。
随着气候逐年干旱,水位的不断下降,苟家滩西坡底下的水壕全部干涸变成了耕地,因水壕以前都是公共的,非任何一个生产队拥有,所有权也就自然成了大队的。大队在这片地里建起了实验田、砖瓦窑、猪场,凡在校的学生都要给大队猪场割野草,高年级学生也就是金枝他们除了有割草任务外,还要负责实验田的全部耕作。同时,学校还搞校队挂钩,全大队九个生产队,哪个年级、哪个班与哪个队挂钩,农忙时节就给哪个生产队帮忙,怎奈苟家滩的人太会使用土地,玉米地套种蒜,蒜地套种辣子、棉花,辣子地、棉花地又套种麦子,而这套种的活儿全部都是手工操作,大队虽然有两辆拖拉机,也只能退避三舍。因此,一年四季都是个忙,就没有歇着的份,除非天下连阴雨。这可就苦了这些上学的孩子,学生不象学生,社员不像社员,劳动一天连一分工都没有,一切都是义务的,简直就是不伦不类。
现在“四人帮”打倒了,对于这些历经数次运动的师生来说,好像没有什么触动,他们听着广播,看着大队几个青年干部在墙上张贴打倒王、张、江、姚“四人帮”的标语,继续剥他们的玉米。因为几亩地的玉米棒,他们全班就六十个人,要在天黑前全部将其剥完。还是一向脾气耿直的周老师说了一句话,“好!这胡成精的‘四人帮’早就该下去,希望这次国家能有个大改变,让孩子们都安安静静地读书吧,别在学习时间干这剥玉米的活了。”
同学们干到了天黑,玉米棒还是没有剥完,连续几天的劳动,他们的小手一个个疼的都不敢撞。第二天,大队再也没有叫学生们去干活,学校从此开始正常上课了。
学校的正常上课,对杨玉兰来说简直就是一件大喜事,她感觉到他们家的金枝有希望考大学了,她自己没有实现的愿望女儿可以帮自己实现了。她从此也不再叫女儿金枝干纺线、织布、纳鞋底之类的家务活,全力支持孩子学习文化课。女儿金枝也不赖,别看她每次放学回家都帮母亲干家务,照看三个弟弟,对学校的活动也积极参加,可她对学习一直没放松,每次老师布置的作业,不管参加校外劳动有多累,帮助父母干活有多忙,她都争取时间完成作业,恢复教育后的全公社第一次统考,她在全班考了第一,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各科成绩全部及格,而那些班上的所谓班长、学习委员等大人物考的都是零分,第一次统考,他们班共考了七个零分,气得班主任刘老师在班上向大家一个劲地发火,他指着那几个得零分的大人物吼道:“阿——,看你们一个个长得光眉花眼的,看起来利利地,吹起来却米的实实地,你们就这样犒劳我,给我提了一笼子鸡蛋回来回报我。”
这时,同学中考得好的在偷偷发笑,考得不好的垂头丧气,有几个考零分的女同学竟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刘老师又说了:“这只是一次摸底考试,考得好的别骄傲,考得不好的也不要气馁,抓紧学,我想一定能跟上,是骡子、是马,正式考场上再见分晓。”
学校的一切都转变了,从校长到班主任,再到各代课老师,大家一时之间都是疯了一样的在学知识,学文化,那些老三届及七十年代毕业的高中生,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投入高中文化课的复习,他们要用有限的时间备战拨乱反正后国家的第一次高考。县教育局也把当时的春季升学变回到秋季升学,作为学校的毕业班七年级同学,金枝等二十名在统考中成绩比较突出的学生,也成了学校狠抓教育的重点,七八年的高中升学考试能否在全公社榜上有名,学校就把希望寄托在这二十个孩子身上。
虽说“四人帮”打到了,从此初中升高中都要通过统一考试,但杨玉兰还是心有余悸,因为自从七四年以后,初中升高中都靠学校推荐,凡是家庭成分不好的、父母在村中没面子的,不管你学习再好,也上不了高中。杨玉兰和谢有福也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只是谢有福没有什么投机钻营的本事,不会巴结村干部拍马屁,一天到晚就知道老老实实地干农活,在村中可以说是个吃不开的人,也就是个没面子的人,村中的有些好事往往都轮不上他的。在农村,女人再能,但在面子方面要靠男人,男人没面子,女人当然在人前就没什么情分了,低人一截。为了能使女儿上高中,充分了解女儿金枝在学校的学习情况,杨玉兰决定晚上去见金枝的班主任刘老师。她同全家人喝了晚汤,打掇完锅碗瓢盆,正准备出门,又将脚步收了回来,脑中忽然想起了当年因与谢小犊交往,被村中人制造流言蜚语的事情,她想,还是一个人不要去,最好叫个伴。这时,对门的贺二姨出来到恶水,隔着路与她打招呼:“老七家,准备出门呀”
“哎,二姨,现在有事吗?”“没有。”“太好了,太好了。”杨玉兰一下想到了贺二姨,她与贺二姨一起去再合适不过了。
贺二姨的女儿正好与金枝在一个班,虽说贺二姨大字不识几个,但人很开明,自从文革后,实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其他人家都不让女孩子读书了,好的家庭最多让女孩子上到三年级,就不让去学校了,可贺二姨一直叫她家女儿翠翠继续上学,而且翠翠要是在学校考试成绩不好,她就家法侍候,使女儿既要平时在家干好家务,又要把学习搞好,如果考试成绩不及格,就会遭到她的一顿饱打,因此,翠翠学习成绩比不了金枝,也算班里的优等生。
杨玉兰走过大路,来到贺二姨的身边,用嘴对着贺二姨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二姨,我想去见见金枝和翠翠的班主任,您愿意和我一块去吗?”“行,我去,我也早想去呢。”
杨玉兰和贺二姨来到大队的商业合作社代销点,代销点里除了常用的农具、十多卷棉布和仅有的几样日常用品外,副食方面也就是点心和酥饼。
“有白糖吗?”“没有。”“咋还没有白糖?”贺二姨抢先问售货员。
“好兄弟兮,嫂子今个儿就走你个后门,给错腾上一斤吧!”杨玉兰知道肯定有白糖,只是量太少,只能走后门卖,再说这售货员也是本村人,平时两家关系还算不错,她就只好硬蹭着面子恳求那售货员。
“就是吗,给错腾上一斤吧!”贺二姨也央求道。
售货员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因那时物质紧缺,好多东西还没有等到上货架,从私底下就抢购完了。因为这里的人们四四八节都要走亲戚,四月份女子要给娘家看忙口,外甥要给舅家看忙口,特别是新女婿,给丈人家看忙口时,除了要给丈人自家蒸十二个大馍、炸十个油饼外,还要给丈人的本家按血缘远近拿东西,最重要的是每家要提一斤白糖,所以,白糖就成了紧俏货。那售货员平时被人求惯了,也就慢慢变得拎起来,乡里乡亲都是熟人,他也只能看人下菜,不是大队、小队上的干部,其他人休想从他这里买上一粒白糖。面对杨玉兰和贺二姨的一再恳求,那售货员拉着他那瘦长而白白的脸,不时甩一下他的分楼式的头发,极不耐烦地说道:“没有,没有,就有个点心和麻饼,要不要,要,我就给你称,不要的话,我就关门了。”
杨玉兰和贺二姨也不敢得罪人家售货员,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我们还是各买一样吧。”
“一斤点心八毛钱,一斤麻饼七毛三。”她们两人还没有将钱掏出来,售货员就将东西给她两人包好了。付了钱,杨玉兰提着点心,贺二姨用那大襟衫子前襟将麻饼撩起来,两人一起出了合作社的门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