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与境外的文化交流（初稿之一）
古代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始终都受到境外文化源源不断的影响。中国与其它国家之间始终存在着高水准的互动。而我们的先人，也一直都在间接地影响着欧亚大陆上其他民族的生活状态。人类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文化交流现象非常隐蔽，不容易被察觉。实际上，能够被辨识出来的文化交流只是少数。我们在本章所述内容没有任何夸张，但是，足以颠覆已有的观念。
这一章实际上是第四章的延续。在第四章中介绍过，中国境内的青铜冶炼技术毫无疑问是从西北方向输入中国的。中国人使用金银的习俗也是从西北方向输入中国的。而牛、马等畜力的使用，也是从西北方向输入中国的。马车、牛耕、骑马等技术和观念也是从西北边境进入中国的。这些物产、技术和观念改变了中国史前和古代的社会。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身边的事物，其实都是受境外的影响而出现的。比如，中国人的椅子、宝剑、扇子、琵琶、金银等。而这些境外因素的传入，几千年来从未停止过。把这些境外文明要素的输入连接起来，就是一道长长的彩虹弧线，一段连着的是史前一无所有的中国，另一端就是今天富饶的中国。
文化交流本是这个星球上最正常的事情。但却被中国人忽视到不能容忍的程度。很多人甚至刻意地却淡化古代文化的外来影响。为什么在中国里，讲述它就要小心翼翼呢？因为传统的错误观念。首先，在国人看来，一种技术在本国“诞生”的早与晚，是否是在本国孤立产生，都与民族荣誉相联系。在很多人心中，政治地理上的那道国境线，在心中划得特别清晰。很多人认为，任何把中国国内发生的事情和境外联系起来，就是外国人瞎琢磨，就是想毁坏中国人的荣誉，是坏心思。有了这么一种偏见就会一叶障目，两豆塞耳，拒绝接受任何关于文化交流的观念。古典正史对科学技术有着无知的轻蔑，对下层人民有着的顽固偏见，再加上对国外的普遍的轻视，对于文化交流事件记载较少，这是我国古代历史学的缺憾。
从整个历史来看，文化交流确实有从低水平到高水平的过程。但绝不是在文明建立以后才从无到有的。中国与西亚之间的文化交流从至少1万年前就存在，张骞凿空西域只是其中一段小小插曲。文化交流在整个文明史中也没有停止，而是不断加强。外来的物产，不停地改变着先人们的生活状态；外来的观念，也在不停地刷新着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1.古代那些外来的物产
我们在第四章中讲过，五谷中的小麦和高粱，还有大麦，都是史前从西亚传入中国的。我们还详细介绍了牛、羊、马是如何从境外传入中国的。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物产的传入几乎从未间断，每朝每代都有影响人们生活的重要物产传入。
我们非常熟悉，常被认为是在中国土生土长的作物，80%以上都是从境外引入的。这些食物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却没有人会觉察到它是从境外引入的。把这些作物从头到尾列一个表，能汇聚成一餐华丽的盛宴。
比如黄瓜，原名胡瓜，后来讹传为黄瓜。它原产于印度，后来传遍波斯、埃及和欧洲。公元5世纪前后传入中国。胡萝卜原产伊朗、阿富汗一带。公元1世纪前后传入中国。芹菜原产于地中海沿岸，大约在公元1世纪前后传入中国。菠菜原名“波斯菜”，大约在公元6世纪的时候由波斯传入中国。
又比如茄子原产印度。大约公元2世纪前后，通过云南一带的茶马古道传入中国。古代文献中最早提到茄子的是晋代嵇含的《南方草木状》。成书于公元533年至544年间的《齐民要术》中，已经介绍怎样种植茄子了。茄子被隋炀帝称为“昆仑紫瓜”。然而，直到唐代未曾普遍栽种，生活在唐代的段成式（《酉阳杂俎》作者）年轻时，随父亲前往四川，才在四川第一次吃到茄子。“茄”原本写作“伽”，是梵语中最常见的发音。
还有芝麻也叫胡麻，原产西亚，公元5世纪前后自中亚传入中国；石榴原产中亚，“石”指的是中亚的石国，大约在三国时期传入中国的；核桃，又叫胡桃，原产西亚，引进中国是在东晋时期。
葡萄在汉代传入，它不仅让中国吃到了一种新鲜的水果，还让中国人的装饰图案中多了一种新的花纹，在雷纹、云纹、回纹等固有图案之中加入葡萄藤蔓或配有葡萄串的花纹；西瓜原产地在非洲，甚至可能远在非洲南部，但西瓜不断向北传入北部非洲，后来从埃及传入西亚、中亚，最后进入北中国。中原的西瓜是唐朝时从中国东北地区的契丹族那里引入的，契丹当时叫做“奚”，所以称奚瓜，后来才写成西瓜。
大蒜原产于欧洲南部和中亚，最早在古埃及、古罗马、古希腊等地中海沿岸国家栽培，汉代从西域引入中国陕西关中地区，后遍及全国。葱原产于中亚地区，所以昆仑山以西古称葱岭。胡椒原产印度，在南北朝传入中国，成为中国辣味食品的主要调料。“好一朵茉莉花”这首歌虽然流传很广，茉莉花却是原产于伊朗的，西晋时期传入中国。开心果也是在唐代从西亚传入的，最初有个奇怪的名字叫“阿月混子”。
甘蔗原产于东南亚，在史前作为重要食物，从云南传入我国。之后传播到长江流域。棉花原产于非洲，在史前传入印度，6世纪前后又从印度传入中国。唐代时候，棉花从北路传到新疆，从南路传到广东和海南岛。到了13世纪，棉花才开始传入长江中下游，那里普遍种植棉花是在明代。
宋朝时从印度和越南引进了新品种的绿豆和水稻，分别叫做“西天绿豆”、“占城稻”。《湘山野录》记载宋真宗“深念稼穑闻占城稻耐旱，西天绿豆子多而粒大，各遣使以珍货求其种。占城得种二十石，至今在处播之。西天中印土得绿豆种二石。始植于后苑，秋成日近臣尝之，仍赐占稻及西天绿豆御诗。”这里是赞美宋真宗重视农业，关心农业生产。
从周代开始，沿着丝绸之路先后传入的西亚物产包括：黄瓜（胡瓜）、西瓜（奚瓜），核桃（胡桃）、葡萄、胡萝卜、芹菜、石榴，苜蓿、胡椒、香菜（胡荽）、蚕豆（胡豆）、豌豆、草莓、莴笋、扁豆、茴香、洋葱、花椰菜等等。一些书籍经常把很多作物的输入和张骞通西域联系起来，其实关系不大。无论张骞是否去过中亚，这些物产都早晚会传入中国。
历史上进入中国的各类境外作物，我们无法一一列举。从西亚传入中国的最后一种重要作物，恐怕就是苹果了。苹果是地中海一带的重要水果。中国原本只有梨。所以孔融让的是梨，而不是苹果。在伊甸园故事和希腊神话中出现的苹果，是在元朝中后期由西域输入内地的。最早在北京一带栽培。之所以传入得这么晚，和苹果是多年生植物有关。
再介绍几种动物。全世界的所有驴子都是在非洲被驯化的非洲野驴的后代，驴作为一种驼兽先传入西亚，然后传入中亚。中原人的驴子是从匈奴人那里得到的。它的传入中国虽然没有马那么早，它本身也比不上马那样的高富帅的动物，但它更接地气。驴子不挑食，能拉车，能犁地，2000年来给中国人创造了巨大财富。汉朝人还学会了西亚地区发明的用马和驴杂交生产骡子的办法。
通过DNA检测发现，全世界所有的猫都起源于北非地区。猫是何时传入中国目前还没有定论。虽然《诗经》中提到了猫，但说的是山狸子。一般认为应该是汉代时，可爱的喵星人侵入了中国人的生活中。并且从山狸子那里把“猫”这个名字抢了过来。
明朝后期，中国虽然依旧极端保守，世界却已进入了大航海时代。引发了全球的物种大交流。欧洲人给美洲带去了旧大陆的各种作物，又把印第安人几千年了驯化的大量作物带回旧大陆。可以说，大航海对中国的影响却一点也不输于欧洲。尽管没有参加西方的大航海。这些作物仍然对中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影响。
明末，美洲的高产作物传入中国。包括玉米、土豆、红薯、西红柿、花生、烟草、向日葵、南瓜、西葫芦、豆角（芸豆）、辣椒、菠萝、腰果等等。这些新物产大大丰富了中国人的食谱。特别是玉米和红薯两种新作物，对中国的人口影响极其巨大。
红薯的单位面积产量往往达到谷子、麦子的20左右。是水稻的10左右。这让一直食物紧缺的中国人突然有了丰富的食物来源。玉米的产量也是谷子的2~3倍。而且玉米特别能耐旱，能长在十分贫瘠的土地里。
香港科技大学的宫启圣教授带着自己的团队先后找到23个省1330个县的县志，从1550年左右开始研究各县志哪年首次提到玉米，依此勾画出玉米在中国的扩散途径和持续时间。他们发现，玉米最早是经三条路径进入中国：第一条路径是丝绸之路，玉米经中亚于1560年左右进入甘肃；第二条是经印度于1563年进入云南；第三条途径是经菲律宾于1572年进入福建。
宫启圣教授进一步比较了玉米传入前后各县的人口密度差别。在考虑到自然灾害、战争死亡等因素之后，他们的数据分析发现：按照1776年、1820年、1851年、1890年、1910年几个时间点看，在每个时期，已经采用玉米的县人口密度明显高于还没采用玉米的县，而且一个县已经种植玉米的年份越长，其人口密度高出的就越多。种玉米的时间每多十年，其人口密度就多增5%-6%。经过各种严格计量方法的验证，他们得出的结论为：是玉米带动了中国的人口增长。
土豆也对中国人的人口增长贡献极大。作为类比，土豆在17世纪传入爱尔兰，成为爱尔兰人的唯一主食。让爱尔兰的人口在200年内增长了数倍。1841年人口高达817.5万。但是从1846年起，全国所种植的土豆都得了枯萎病，爱尔兰人一下子失去了食物来源，发生了大饥荒。在短短的10年中竟有110万人饿死。又有180万爱尔兰人逃荒前往美国等地。到今天爱尔兰的人口也仅有400万。可见土豆对增加一个地区人口数量的巨大作用。
不用说，这些植物刚被传入中国时，那些古板的乡绅相当反对，必定胡说些“天朝人所食者，唯神农所制五谷，夫化外番邦之异物安可食乎！”一类的鬼话。但是饥饿让百姓们作出了现实选择。有了这些高产作物，明朝人缓解了食物的缺乏，人口得以突破一亿人。
让一个社会的所有人都有充足的食物，是一切文明的基础。这比那些忠臣、良将、明君、圣贤都要重要得多。有了这些从境外不断输入的外来物产，才能够养活一个人口众多的社会，才有我们伟大的中华文明。这些填饱祖先肚子的作物是一切的原点。没有高产的作物，就不能养活这么多的人口，就不会形成一个大社会。是一切一切的原点。却是始终都被忽视的原点。这些作物的传入，是比改朝换代还要重要的历史事件。
本贴于 2014-02-16 13:45:02 被【冰原极光 】修改;潘世东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