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林三杰一老:刘胜军.刘海影.苗实和韦森


【注】对于林毅夫先生的学术思想要有所了解,前面三人的侧面观察,还是值得一读的。当然,再结合韦森老师的近期文章来体会,更有味道。可以说,这是一部三杰一老战林毅夫先生的好戏,可与三国演义上面的三英战吕布相媲美。与此同时,欢迎各路方家参与评论或批判林毅夫先生的队伍,而这样的唇枪舌剑是探求学问的必由之路!!!

 

中欧陆家嘴国际金融研究院执行副院长刘胜军

1.刘胜军:林毅夫的药方不可靠


广东广晟财富投资管理中心投资总监刘海影
2.追问增长根源:也谈林毅夫假说 

  追问增长根源:政府的罪与罚

 
独立经济学家苗实
3.苗实:七批林毅夫

天下有大道,而大道有三个侧面:其一,是恒道;其二,是变道;其三,是异道。顾名思义,恒即永恒不变,即便时空如何变动;变即随着时空的转换而不断调整;异即兼具恒与变的反面状态。如果从市场经济的角度而论,其道也不过如此。在中国目下,市场经济恒道的代表人物是张维迎教授,市场经济变道的代表人物是林毅夫教授,而市场经济异道的代表人物自然是集政治家哲学家和经济学家于一身的千年思想家德国人马克思。

 
为什么这样讲,且听我下面的粗浅分析:

 
首先,我们大家都知道,张维迎教授是彻底的市场经济论者,因为他对市场经济有坚定的信念和执著的追求,并一再声称要彻底埋葬凯恩斯主义。为了市场经济在中国能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的表现完全可以用“不遗余力”四个字来描述。在张维迎教授眼里,即便斗转星移,海枯石烂,市场经济几乎乃永恒之物,并具有自利利他自强强他的本质,而自己的天职就是捍卫市场经济。而且,只有建立了真正的市场经济,一来可以国泰民安,二来可以民富国强。当然,张维迎教授并不孤独,因为卓炯先生的主张完全可以作为呼应。在卓炯先生看来,商品生产存在的原因是由社会分工决定的,只要存在社会分工,就存在商品生产。按此推论,在共产主义社会不可能取消社会分工,那么商品生产也必然存在。更进一步讲,张维迎教授希望中国接受普世价值,而中国的市场经济要立足,乃至兴旺,离不开民主法治。

 
其次,林毅夫教授认为,由于各国资源禀赋的不同,能够发挥比较优势的技术和产业的选择也不同。而且,在政府和市场关系问题上也应该有自己的探索,不能照抄照搬西方发达国家。在林毅夫教授的思想意识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也就是说,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中国有自己独特的发展阶段.资源禀赋和历史传统,要进行市场经济的实践,必须随着时空的转换有自己的调整。这个思想主张,林毅夫教授所在的北大似乎有传统,譬如陈岱孙先生曾经这样认为:西方经济学无论如何,是植根于西方国家社会经济的产物。中国的实际在种种方面和西方实际大不相同。在借鉴、利用西方经济学一些理论分析解决中国今日面临的经济问题时,我们不但要排除其在本国实践上已证明为谬误者,即使在其本土已证明有成功经验者,我们也得详察其是否适合中国的国情。而更进一步的探讨,还有薛暮桥先生,他这样讲:对社会主义经济发展规律的正确认识,不会从天上掉到人的头脑中来,也不能靠天才或者先知的特殊头脑制造出来。我们只有在社会主义建设的过程中,通过对社会经济情况的系统周密的调查和研究,总结亿万人民群众的实践经验,把感性知识上升到理性知识,也就是提高到理论,才能从中揭示出社会主义经济发展固有的规律性。我们对客观规律的认识不可能一次完成,必须把我们的认识(路线.方针.政策.计划)再拿到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中去检验,看它是否能达到预期的目的,才能知道我们的认识是否正确,是否符合客观实际。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是我们认识客观规律的必经过程。而且,历史是不断发展的,即使是我们已经认识了的客观事物,过了几十年,由于事物本身发展了,认识也会落后于存在,需要根据新的情况不断进行补充。社会主义发展的历史远远没有完成,我们不能等待社会主义建设完结以后再来认识它的发展规律,而只能在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使我们的认识随着历史的发展不断前进,从知之甚少到知之较多,逐步完善起来。早期的林毅夫教授彻底融合了比较优势论.资源禀赋论和后发优势论来比较分析改革开放前后三十年的中国经济,可谓逻辑缜密,如鱼得水。可是,后期的林毅夫教授在新结构经济学中提到,无论是企业挖掘比较优势,还是实现产业升级,政府都可以发挥因势利导的作用。从这一点而言,我认为他比凯恩斯还凯恩斯,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也是我屡次写文章批评林毅夫教授的原因。不过,林毅夫教授一直主张中国应该有自己的探索,即在结合国情和学习借鉴西方的基础上走自己的路。对此,我暂时并无不同意见。

最后,马克思旗帜鲜明地指出,市场经济有劣根性,不但出现经济危机和两极分化,而且造就了阻碍生产力发展的资产阶级剥削压迫无产阶级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并预言无产阶级最终会成为资产阶级的掘墓人,从而资本主义的丧钟敲响,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取消私有制体现公平正义的社会主义诞生。在马克思逝世一百多年后,拉詹认为,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既没有把社会产出的蛋糕做大,也没有把缩水后的蛋糕公平分配,必然会走向失败。可以说,以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代表的社会主义者找到了正确的问题,却给出了错误的答案。而正确的答案不是集中经济权力,而是更广泛地分散它,实现这个理想的一个办法就是扩大融资渠道。大家都有所了解,之所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没有被早期的市场经济所毁灭,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后来的宏观管理和福利制度。而此时的市场经济已经不是彼时的市场经济,或许这个前进有马克思的间接影响。
 
总之,在我看来,中国的市场经济实践才刚刚开始,可以说小有成绩。不过,后面的路还很长,而且会不乏艰难曲折。所以,我希望中国的决策层从开放包容的立场出发,既要注意市场经济的恒道,也要注意市场经济的变道,更要注意市场经济的异道。也就是说,既不要排斥张维迎教授,也不要排斥林毅夫教授,更不要排斥马克思,而是兼收并蓄,创造自由宽松的环境,让他们在思想市场的正常竞争之中发挥各自独到的作用。如此一来,大道畅通,市场经济发达,中国崛起才会前程似锦大有希望!!!


=========================================================================
 

个人要成长,企业要发展,国家要崛起,或者还包括理论的确立和学派的发扬,都离不开反省。反省是什么?就是学习借鉴,就是批判扬弃,就是革故鼎新。冯小刚先生认为,中华民族不知耻,光臭美。他接着说:拍完《一九四二》,我不会再有盲目民族自豪感,知耻了!我脸在出来前要化化妆,我们这个民族也经常像我这张脸一样,需照照镜子,哪怕看着丑,也比糊里糊涂臭美强。俄罗斯也是受难很多民族,人家艺术主题是救赎,而我们喜洋洋、民族风,齐白石这样大家,画的也都是虾米。这段话说明,冯小刚先生在心中批判了,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反思。而李德庚先生也批判了,反思了,他这样讲:我们与日本的相处模式很奇怪,大家看,日本花巨大的心思来了解中国,战前如此,战后依然如此。而我们的国民花了大量的精力用来辱骂和丑化日本,却很少有人愿意花精力踏踏实实地坐下来了解和研究日本。真的再有事发生,会发现辱骂与丑化屁用没有,了解与研究是有大用场的。种瓜得瓜,未来是可以想见的。而我作为理论工作者,沿着这两位先生的足迹,尽管没有他们思考的那么精湛,也做了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批判。那就是近期,在人大经济论坛接连发表《我不支持林毅夫先生“放卫星”》.《致某位当红学者几句忠言》.《请不要热衷为林教授“捧臭脚”》.《新结构经济学恐怕无新意》和《张维迎.林毅夫和马克思》等五批林毅夫先生的文章,结果触动甚至刺激了某些人的神经,被以莫须有的罪名予以禁言,而这正是应了在微博流行的“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这句至理名言。更进一步讲,他们何曾知道,我其实同大家一样是在支持林毅夫教授,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我看,还是过去冯小刚先生说得好,表扬是阳光,批评是大粪。俗话说的好,庄稼一枝花全靠糞当家。要想长得壮,就得浇大粪。所以,批判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应该热烈欢迎才是。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我对林毅夫教授之新结构经济学的批判和反思究竟合适不合适,下来再听我唠叨几句:

林毅夫教授主张,无论企业挖掘潜在比较优势,还是产业升级和技术创新,政府都可以发挥因势利导的作用。对此,我认为,无论挖掘潜在比较优势,还是产业升级和技术创新,纯粹是企业自发行为,而且只有企业自身明白自己在特定时空里的目标.责任.激励和风险等实际情况。再说了,企业群体非常庞大,作为政府,不可能比某一个企业还了解自身包括内部外部的各种相关甚至不相关信息。所以,在上述方面,政府无法发挥因势利导的作用。如果政府非要发挥这样或那样的作用,这就不仅仅是狗拉耗子多管闲事,而且极有可能是添乱帮倒忙甚至危害企业。

下来,我给大家讲一个非常悲剧的真实故事。记得是二十多年前我家老亲戚的一个女孩出嫁时,叔父是这样讲述的:朋友家有一个男孩,处了一个对象。可以说,男孩相当精神,女孩非常漂亮,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相识也已经好几年了,眼看到了结婚的年龄。可是女孩的父母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男孩家里穷,害怕女儿将来受罪;一个是男孩学习成绩好,以后大学毕业后成为城市人,担心会甩了女儿。就这样,在家里的极力反对下,女孩终于嫁给了有钱的人家。这样一来,事情反而演变得更糟糕了。男孩和女孩虽然表面上分开了,可是二人心中的爱火并没有熄灭,而且相思无以复加。现实又是什么呢?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存在于两人之间,即一个是别人的妻子,一个是非丈夫的情人,想亲近而又由于清规戒律无法亲近。结果,长期纠缠下来,男孩和女孩都精神崩溃了,被强制送进了医院。在这个故事中,家长就是政府,孩子就是企业,而且,相比家长,孩子最了解自己。结果却是家长在并不完全了解孩子的情况下进行干预,酿成了悲剧,而类似的事情肯定也会发生在政府和企业身上,如果政府非要显示自己比企业聪明在挖掘潜在比较优势和产业升级上发挥因势利导作用的话。最后要说的是,尽管这个故事可能有夸张成分,但是其中的道理却不乏学习借鉴之处。

早期的林毅夫教授融会比较优势理论.资源禀赋理论和后发优势理论于中国经济分析,体现了理论的彻底性和逻辑的一致性,彰显了学者应有的本色。而后期的林毅夫教授赤裸裸地退却了,企图以牺牲理论的彻底性和逻辑的一致性,在先前理论的基础上与好人政府进行调和以构成所谓的新结构经济学。殊不知,中国的现实情况是政府太强大,占据着资源配置的高地,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以致于市场的基础性作用无法彻底释放,政府自身也由于缺乏约束监督寻租成风腐败泛滥,整个国家被严重的贫富分化问题所折磨。

宋承先和刘伟两位先生曾经先后提出,大凡一个学派都要有三个要素,其一是哲学基础,其二是理论命题,其三是政策主张。如果林毅夫教授的新结构经济学是学派的话,那么它的哲学基础是中庸思想,理论命题是政府和市场实现最佳结合,过犹不及,不及犹过,政策主张是在发挥市场的同时,辅之以政府。我在上面已经明确说了,这个政策主张至少与转型中国的当下问题的有效解决严重背离。下来,再看它的哲学基础,即中庸思想。大家都知道,现代理论本质上都是从现实这满瓶醋中提炼出来的半瓶子醋,即现代理论只是一种基于事物的侧面而进行的高度抽象。所以,从这个意义讲,现代学者是不折不扣的偏激派,追求的是理论的彻底性和逻辑的一致性。也就是说,他们的认识往往相当极端和彻底,而且不留任何含有类似折中调和等貌似公允的余地。所以,现代学者本质上是反中庸的偏激知识分子。早期的林毅夫教授做到了这一点,当然属于现代学者。而后期的林毅夫教授反其道而为之,在新近推出的所谓新结构经济学中大肆宣扬市场和政府主辅论,欲以中国传统中庸思想之余威来彰显新结构经济学的价值。实际上,他这样既想贪市场之利又想图政府之利的首鼠两端的做法,最终连市场基础性功能都要被抑制,以致于把兼具社会公平和市场效率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沦为权贵市场经济。这样一来,既违背天时,也违背地利,更违背人和,岂不悲哉?

 

著名经济学家韦森

4.韦森:探寻中国经济增长之路

从上一节的分析中,我们已经知道,正是以竞争性市场为基础性制度,并以技术创新、产业升级和结构变迁为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林毅夫教授提出了他的新结构经济学的政策主张:政府应起积极的“增长甄别和因势利导”作用,以推动本国产业升级以及技术和经济结构变迁为主要特征的现代经济增长。现在看来,这一新结构经济学的理论框架,不但逻辑自洽,而且对发展中国家的政府制定本国的经济发展战略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然而,这一新理论框架显然还有一些理论和现实问题需要进一步思考和探索。这里,笔者谨提出以下两个问题,供毅夫和关注这个问题的经济学界的方家和朋友们参考。

NSE分析框架与 “制度缺位”

问题一:NSE和其中的GIFF框架的实际运行,从理论上要求和假定一个什么样的政府及其政府领导人的行为模式?与之相关联的根本问题是,这一NSE分析框架是否仍然实际上仍是“制度缺位”(institutions free)——尤其是政治与法律制度缺位?

从世界近现代史来看,现代经济增长,主要是由科学发明、科技创新、产业升级和经济结构变迁所推动的和普遍特征事实的,这应该没有问题。一个国家要通过不断的科技创新、产业升级和结构变迁来发展经济,首先要考虑自己的资源禀赋,要按资源禀赋所决定的自己国家的比较优势来发展,以渐进性地进行产业升级和结构变迁,这应该也没问题。在一国的动态发展中,政府要积极作为,要在本国的产业升级和经济结构变迁中起到积极的“增长甄别和因势利导”作用,在新产业的催生与发展中起到“助产士的作用”,乃在在新产业的创生和产业升级中解决协调问题和外部性问题,具体说来在解决企业融资和提供良好的基础设施和商业环境方面提供政策乃至资金援助之手,这看来均没有任何问题。然而,所有这些NSE的理论论证,是否整个框架都建立在政府领导人是利他、仁爱和无私的假说之上?依照毅夫自己的辩护,即使把新古典经济学的理性经济人假定运用到这一新结构经济学的理论建构之中,即假定任何国家的政府领导人都是“自利的”,都在进行着个人及其家庭的利益最大化计算,也不会影响这一新结构经济学的整个分析基础——因为任何一国的国王、总统、总理、主席、或总书记,都会希望并会尽最大努力要自己的国家经济快速发展,因为这不但会带来更多的政府税收和其他财政收入,也会使自己在历史上留“良好治理政绩”之名。同样道理,任何一个地方的行政长官,也自然会希望并尽最大努力去推动自己所管辖地区的经济快速增长,以从中达致个人利益最大化(如升迁、政绩之名、收入和个人幸福感)。但是,即使是如此,这样的分析思路仍然似有两个问题有待深入思考和进一步研究:

首先,如何避免政府领导人在促进科技发明和创新、产业升级以及经济结构转型中运用自己手中所掌握的权力和掌控的资源进行个人和家庭的寻租问题?这个问题乍看来好像与NSE以及其中的GIFF框架没有直接关系,但实际上却牵涉到这一GIFF框架是否能在各国得到真正实施和是否真正工作的根本性问题。如果我们假定任何政府领导人都在理论上是自利的,那么,在毅夫的这个NSE框架中,似乎根本没有——或有意识地回避了——现代政治体制中权力制约与制衡问题,而是假定政府及其领导人有决定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发展战略、产业升级乃至在解决“协调问题”和“外部性问题”中的完全自由裁量权(discretion),但不知毅夫想过没有,在解决所有这些经济发展问题上,乃至政府做新兴产业的“助产士”甚至起保姆的“作用”时,政府领导人都要运用自己所掌控的权力,都要运用自己所掌控的来自税收和其他财政收入的财力资源乃至国有资源来运作,都可能会有自己个人的喜好、偏好以及个人、家庭甚至亲友的关系在其中,因而在具体做出任何一项资助科技创新、发展新兴产业和促进产业升级的实际操作中,都有政府领导人个人的利益、喜好和关系在其中。在一个国家和地区的政府及其领导人在增长甄别和因势利导的发展规划以及实际操作和运作中,如果不考虑制度约束和体制变量,而只是理想地提出政府领导人和决策者当怎样行为和怎样才是最优选择,其现实有效性、可实施性和操作性是要大打折扣的。

这说来并不是无聊的纯理论推理。实际上,增长委员会2008年的研究报告和林毅夫《新结构经济学》中所提供的数据就说明,尽管在过去的数十年中,世界上的许多发展中国家的领导人在发展本国经济并使自己国家经济现代化方面付出了持久和不懈的努力,但实际上在过去半个多世纪中,只有13个国家和地区实现了持续超过25年的7%以上的高速经济增长,从而缩小了与西方发达国家的人均收入的差距。这一当代世界经济发展演变事实和格局本身,不就说明要把林毅夫的NSE的原理尤其是把其中的GIFF框架运用到广大欠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将非常困难?假定这些广大欠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政府领导人都认真学习并接受了林毅夫教授的这一NSE框架和“两步六法”的GIFF框架,他们就能将之运用到这些国家的经济发展中,这些国家的经济就能迅速起飞?这目前看来将仍然是个问号。因为,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制度安排、文化传统、商业精神、资源禀赋乃至经济与社会关系方面的诸多复杂和具体的情况,从而使大多数国家的政府领导人都处在变革与经济发展的巨大张力之中。再说,像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侯赛因、利比亚前总统卡扎菲、智利前总统皮诺切特、秘鲁前总统藤森,乃至菲律宾前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以及埃及总统穆巴拉克,等等,在他们当政期间,难道不都有一个坚定且强有力的政府?难道他们在执政期间在发展本国经济上不都费了一些思量,甚至绞尽了脑汁?结果这些国家的经济表现到底如何呢?又如何避免这些国家最高领导人及其家族乃至整个政府官僚阶层在经济发展过程中的腐败寻租行为?这难道不应成为毅夫未来新结构经济学理论建构和发展所须应考量的政治与法律制度问题?

即使把毅夫的NSE的原理及其GIFF框架运用到改革后取得了巨大经济成就的当代中国社会中,似乎仍然绕不开上述问题。自1978年以来,以培育和引入市场资源配置体制和对外开放为主轴的经济社会改革,已经导致中国经济有30多年的高速增长。过去30多年来,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已经所取得的伟大成就,举世瞩目,无人可置否。在过去30多年的经济快速增长中,中国乃至各地政府和企业家一起确实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资源禀赋优势,在引入市场机制和加入世界经济全球化的分工体系的黄金机遇中进行了技术和资本的引进、科技创新,在这个过程中涌现出了一大批国内的民营企业,从而进行了产业升级和持续不断的经济结构转型。可以认为,正是这些因素合在一起,才导致了中国经济的快速起飞。这些实事几乎完全印证了毅夫的NSE的基本原理甚至GIFF框架的操作步骤。这里尤其值得提出的是,在中国过去30多年中,尤其是自中国加入WTO后的10多年来,中国沿海地区的几个特区,以及全国大多数大城市和县城的经济技术开发区、保税区和科技园,在各级和各地政府的政策引导、支持和扶植下,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这无疑是过去30多年来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强大推动力和主要贡献因素。所有这一切,又似乎完全印证了毅夫的NSE及其GIFF框架的基本思路。由此也可以认为,中国是林毅夫的新结构经济学理论框架的一个巨大的成功试验场。

然而,在过去30多年中国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当今中国社会内部多年来积累下来了大量经济与社会问题,如地方政府的巨额负债,经济技术开发区以及一些高科技企业的巨额负债,还发生了一些负责开发区、高科技园区建设和基建投资的地方政府行政长官腐败寻租的大量问题,如苏州前副市长姜人杰,洛阳市前中共市委书记孙善武、郑州市前中共委书记王有杰、阜阳市原市长萧作新、原阜阳市前中共市委书记和安徽省副省长王怀忠,甚至原大连市长和原重庆市中共委书记的薄熙来……,等等。这其中哪个领导人不是坚定、有能力、有想法且在努力发展本地经济甚至在发展高科技园区和推进本地区产业升级和技术创新上做出了诸多贡献的“能干的”书记和市长?这些问题难道不应该进入NSE理论框架的未来探讨和思考视野之中?

其次,即使我们避开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政府领导人在运用自己掌握的权力和所掌控的资源进行个人和家族的权力寻租问题,这一新结构经济学可能还有一个绕不过且必须回答的问题: NSE理论及其GIFF操作框架假定政府及其领导人在正确运用一国或本地区的资源禀赋和比较优势乃至在促进科技创新、产业升级和结构变迁上要起到 “增长甄别和因势利导”的积极作用,那么,这一理论实际上假定各国政府和各地区领导人,以及在计划委员会、发展委员会或其他政府部门的官员有完备的知识。但是,一个现实问题是:在对本国和本地区的资源禀赋、比较优势、有市场增长潜力的产品和行业和未来各行业的发展前景判断方面,乃自在各企业本身的竞争力和产业升级的战略选择方面,政府部门及其官员就一定比在生产和贸易第一线的企业和企业家更高明?知识更全面?判断更准确?甄别更确当?指导意见更合宜?

200多年前,在《国富论》中,亚当•斯密(Smith, 1776/1930, p. 421)在谈出“看不见的手”的原理著名论断后,接着就指出:“在把资本用于国内哪些产业方面,以及在其产品能有最大价值这一问题上,处在自己本地环境中的个人所能做出的判断,显然要比任何政治家(statesman)或立法者为他做出的判断好得多。如果政治家试图指导私人去如何运用他们的资本,那不仅是自寻烦恼地去关注最没有必要关注的事,而且假定存在一个安全和可信任的政府。把这种权力交给一个荒唐且有很大幻觉地自认为有足够资格行使这种权力的一个人,甚至交给一个委员会或议会,那是再危险不过的事情了。”亚当•斯密在写作《国富论》时,现代工业和科技革命还没有发生,更没有现代的计算机网络通讯工具和信息渠道。在21世纪高科技和已经计算机网络信息化的当今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能够完全拿开对市场运行的干预和“调控”之手了,因而对亚当•斯密200多年前说过的这段话,我们今天研读时是要特别小心。然而,即使在21世纪的信息化和高科技时代的今天,斯密的这句话是否还有一定的道理和参考意义?一些国家的计划委员会或科技部、发改委的官员们,在本国的科技进步、产业升级和各产业的发展前景、市场需求等等经济运行方面所掌握的知识和所做出的判断,就比本国企业乃至一些大公司的管理者和科技人员所具备的知识就多?判断就高明?难道一国的科技创新、产业升级和经济结构变迁就只是在政府所能正确甄别和因势利导之下才能发生?

这说来已经不是一个纯理论推导问题了。近些年来,尽管在政府为缓和2008年下半年以来的世界经济衰退对中国经济的冲击而做出的所谓“4万亿刺激计划”和保增长的宏观政策指导下,国家发改委和各级地方政府部门在促进科技创新、推动产业升级、建高科技园区和孵化新产业方面做了大量工作,投入了大量资金和资源,且在某种程度上贡献了过去几年我国经济的增长。然而,现在看来,这些政府所推动的发展新产业和产业升级政策政策,甚至资金和资源扶植政策,并不是没有问题的。以毅夫的NSE理论框架的思路和术语来说,过去几年,国家发改委和各级地方政府所推出的“产业升级”和“孵化新产业”的政策,在很多方面不是顺应了由我国资源禀赋所决定的比较优势,而恰恰可能是违背了比较优势原理而犯了急躁、冒进和揠苗助长地推行“赶超战略” 的老毛病。

对于这一点,在不久前在《FT中文网》上发表的一篇题为《把脉当下中国经济》的长文中,笔者(韦森,2012)就曾指出,近几年国家发改委、工信部以及地方政府为振兴新产业,确实做了很多工作,推出了许多新的政策举措,甚至给予大量资金支持,其主导思想和愿望无疑是好的,也在某些程度上促进了我国经济发展。但是,要看到,这些政策举措在很大程度上并没有帮助了企业,有些反而是害了企业。假如发改委和地方政府扶持一家企业发展太阳能产业,启动资金给了500万元,并给予企业补贴、免税等政策。这种做法表面看似在帮助企业,但有可能是害了企业。因为,企业要为新产业的新产品形成规模生产,可能会从银行贷款几亿元或几十亿元,或通过IPO从资本市场募集巨额原来建新厂,增加生产能力。但是,当产品出来了,却发现“不经济”,价格和应用不能为国内外市场所接受,或一些新产品还不能与现有能源行业的产品竞争,结果是生产出的产品卖不出去,而背上了巨额的银行负债,濒临倒闭和被清算的命运。不久前,媒体暴露出来的江西省最大的民企赛维LDK公司,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无锡的尚德集团,也是这方面的例子。现在,全国有多少这样在国家扶植新产业政策下错误投资而陷入困境的企业?像这样的企业,像这样的投资,你说发改委和一些地方政府是帮助了企业?还是害了企业?这不是通过堂而皇之的鼓励新产业发展的政策把一些企业创生出来但最后推向了火坑?最后不是害了一些企业家?

当然,我们这样说并不是主张中国政府不应该鼓励新兴产业的发展,更不是主张科技研发和技术创新上不加大资本投入。我这里是说,只是在我们强势政府主导的经济运作体制中,在发改委掌握着巨大的政府投资和开发资金的情况下,才有了这样的结果。现在看来,新科技的研发和创新,主要应该是企业和市场的事。除了中国科学院和各高校、研究院这类科研机构确实需要国家财政支持外,企业的研发和创新,应该是企业在市场乃至在参与国际竞争中自己的事情。一些新兴产业的创办和发展,也应当是各种创投和风投公司的事。在任何体制下,如果政府掌控大量财力和资源,进行新兴产业的直接投资,其效率都会不如企业和市场,也往往会产生大量腐败和问题。这才是问题的症结和根源。目前许多中国中小企业面临着关门甚至倒闭的风险,在很大程度上与我们这种体制下政府掌握着巨大国家财政资金乃至“振兴几大产业”的经济刺激计划有直接的关系。一些民营企业家“跑路”,甚至跳楼,这也可能是重要的原因之一。目前,一些中国大型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集团,已是负债累累,只是它们大到不能倒,从而绑架了商业银行,也绑架了地方政府,使地方政府不能让它们倒闭而已。

上述例子,也反映出了毅夫的NSE理论中GIFF框架被现实应用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限于文章篇幅,这里就不再深入展开讨论了。概言之,即使我们认识到在当代社会中林毅夫教授所提出的这一新结构经济学的理论框架有着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但也不能像现在这样“institutions free”,尤其是不能让政治体制和法律制度的分析的维度缺位。笔者的愚见是,在未来的完善和发展中,毅夫的这一NSE理论分析框架,要把现代宪政民主政制像市场制度一样被视作为现代经济可持续增长的一个必不可少的基础性制度条件。因为,只有当政府及其领导人的权力得到现代民主政治安排中的实际制衡了,才能期望他们能确当且合宜地发挥“增长甄别”和“因势利导”作用。近现代西方世界的兴起和世界范围的国家增长轨迹的“大分叉”(the great divergence)现象,不正恰恰说明并证实了这一点?

金融结构经济是外生还是内生?

问题二:在任何特定一个时期中,一个国家的金融结构是产业结构的外生变量?还是一国经济发展中经济结构及其变迁的内在构成部分?

在与徐立新合作的“金融结构与经济发展”一文中,在《解读中国经济》第九讲,以及在与其他学者合作的新近研究(Lin, Sun and Jiang, 2011)中,林毅夫教授及其合作者均非常全面地回顾和探讨了金融结构与经济发展、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的关系,认为“金融在现代经济发展过程中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和部门”(林毅夫,2012c,第192页)。他们认为,金融结构内生于产业结构,产业结构则是由相对要素禀赋的价格所决定的。他们还明确指出:“经济体在每一个发展阶段都存在最优的金融结构”,且高效率的金融结构必定反映实体经济的需求:“从根本上看,要素禀赋状况(劳动力、资本和自然资源)决定了产业结构,反过来产业结构又离不开与特定发展阶段相适应的金融结构的支撑”。

在现代社会中,一国的产业结构离不开金融部门的支持和支撑,这一点国际经济学界和金融界已经做了大量的研究,毅夫及其合作者在其所撰写的一些文章中也做了很好的综述。但有,综合考察毅夫的NSE框架及其他与合作者所做的相关研究中有关金融结构与经济发展之间关系的论述,我觉得似有还有下面一系列问题需要进一步探讨和予以明确解释:“产业升级”是否只是指制造业内部产品生产的升级,或者是指在器物层面从农业-手工工厂-机器化生产-高科技产业的升级?这包括不包括一国经济结构内从农业、制造业向服务业的过渡?或者更窄一点说:金融服务业的发展本身是否也是产业升级的一个内在组成部分?

这里之所以提出这样一些问题,是因为,综合考察毅夫的新结构经济学的理论框架,可以看出,这一框架所说的产业升级,大概主要还是指随着科学发明和技术创新所推动产品制造业的升级,而不是指一国经济结构中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在一国GDP总量中份额的变迁。正是因为这一点,尽管在与徐立新等作者合作的文章中,毅夫及其合作者认为,金融服务业内生于产业结构,但是,在他的NSE理论框架中,金融服务业的发展仍然是他所认为的制造业部门的科技创新、产业升级为主要特征事实的经济发展的一个外在的促进因素。

回顾人类近现代经济史,尤其是当代经济史,我们发现,各国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繁荣,并不仅仅表现为科技进步、制造业部门的产业升级,而表现为市场分工越来越细,生产越来越迂回,更多的交易部门和服务部门的出现,结果是第三产业产值占GDP的比重越来越大,尤其是金融服务业的比重越来越大,这些都是现代经济增长的内在构成或者说组成部分。

举个例子来说,近几年来,中国物质生产部门的许多产品的总量都为世界第一了,但是目前中国的GDP总量差不多只是美国GDP现价的一半。这是为什么?譬如,按照国际钢协2012年年初发布的数字,2011年中国的粗钢产量已经达到6.955亿吨(按中国工信部2012年3月发布的数字,2011年中国的钢产量为7.3亿吨),占全球粗钢总产量15.27亿吨的45.5%。比日本、美国、俄罗斯和印度的总和还多。2011年,中国的水泥产量也高达20.85亿吨,占世界总产量的比例已经超过60%。2011年,中国煤炭产量为19.56亿吨油当量,远远将位居世界第二的美国(5.56亿吨油当量)甩在身后,在全球产量中的份额提升到大约50%。中国汽车产量在2011年达到1840万辆,比美国1370万辆高出了470万辆。2011年,中国的造船吨位完工量高达6800万吨,也保持了世界第一。另外,按照2011年3月4日中国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字,到2010年,中国已有220种工业产品产量居世界第一了,那为什么中国的GDP却不是世界第一而只有美国GDP的一半?其中的原因,就在于中国的服务业——尤其是金融服务业——发展的落后,服务业创造的产值占GDP的比重,远远落后于西方发达国家,甚至低于印度等发展中国家。

尽管中国的实体部门的产值远远超过美国,但是在服务业和第三产业的发展上,中国还远远落后于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甚至落后于印度(按比例)。比如,2011年,中国服务业所创造的GDP占整个GDP总量的份额远远低于美国和世界一些发达国家,后者平均已占70%以上。2011年,在美国15.9万亿美元的GDP中,服务业所创造的价值超过76%,而同年在中国大约7.5万亿

美元GDP总量中,服务业所创造的份额只占43.1%,尤其是金融服务业所创造的GDP占比,还不到7%(而中国香港这一指标为22%-25%,新加坡为26%,见王力、黄育华,2012)。这一例子充分说明,服务业尤其是其中占很大成分的金融服务业,才是现代经济增长的主要构成部分。另据CEIC DATA数据库的统计数字,1950年,美国制造业的规模占GDP的比重高达27.03%,金融服务业只占11.49%。60年后,到了2010年,制造业的产值占美国GDP的比重下降到只有11.72%,而金融服务业的占比则提高到了20.7%。由此看来,与其认为现代经济增长主要是由于实体经济部门内部的产业升级所推动的,不如认为主要是由第一产业向第二产业尤其是第三产业尤其是其中的金融服务业的过渡和转变所实现的。

基于上述事实,我们也认为,尽管在毅夫的NSE框架中将金融服务业在言辞上视作为内生于产业结构又反过来又是促进和推动产业结构升级和经济发展的一个内生变量,但是在这一新的发展经济学的框架中,实际上还是把金融结构及其金融服务业作为一个外生因素来处理的。如何把随着人类经济社会的发展/一个国家的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在萎缩而第三产业在国民经济中的份额在不断增大这一现代经济发展的另一个主要特征事实置放进NSE的经济结构变迁的框架中来分析和处理,而不是实际上只是考虑第一产业尤其是第二产业内部的技术创新和“狭义的”制造业部门的产业升级所带来的经济增长?这应该是毅夫的NSE所进一步考虑——至少需要进步说明——的问题。如果这样做了,是否将会改进林毅夫NSE的整个分析理路和框架?

到这里,我们也许就能更加清楚杨小凯生前所努力构建的建立在分工和专业化理论基础之上“新兴古典经济学”(NCE)的发展经济学框架与林毅夫建立在“ECVSE”理路上的“新结构经济学”(NSE)的发展经济学框架的异同、各自的优长和可能的互补了。按照亚当•斯密——阿兰•杨格——杨小凯的分工和迂回生产(round-about)的经济学分析理路,人类社会越进步,分工越细密,生产越迂回,市场越深化,一个国家的经济体总量就越大,经济也就越发展,因而在杨小凯的NCE分析框架中,现代服务业部门的不断涌现和服务业部门所创造GDP份额越来越大,应该是经济发展的一个内生过程和自然过程;而按照林毅夫的NSE的理论框架,现代经济增长主要是由于科技革命、技术创新和制造业内部的产业升级为其主要推动力量并构成其普遍特征事实的,因而在林毅夫的NSE框架中,尽管他与合作者把金融服务业视作为是由产业结构所内生出来的,但实际上是把它作为一个内生于(制造业的)“产业结构”但又反过来对产业结构升级和技术变迁产生重大和至深影响的“外生变量”来处理的。由此看来,杨小凯的NCE分析框架和林毅夫的NSE理论框架,各有侧重,且各有所长。故此,笔者这里甚至考虑,也许只有把二者结合起来,且互相取长补短,从而进一步在把分工市场深化理论乃至制度分析真正融入毅夫的发展经济学框架中,进一步改进和完善NSE理论框架,才能真正构建出未来发展经济学的新的理论“范式”,并为未来各发展中国家提出可操作实施的“经邦济世”的政策指导“路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