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缘乡韵之二:凄风苦雨夜归人


  1950年暑假,我考进了离家百里之遥的济宁中学,这是一所在鲁西南颇有名气的学校,原名中西中学,就在济宁市著名游览胜地太白楼下,紧挨着一座德国的天主教堂。平时能经常碰到蓝眼睛、大鼻子的德国人进进出出,礼拜天我们还悄悄地溜进去,看他们举行庄严、肃穆的宗教仪式,感到非常新奇。

  学校东南角不远处,就是著名的土山商业区,类似于旧北京的天桥,是说书、唱戏、拉洋片、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这里有两个规模较大的戏园子:一个叫逢春,另一个叫四海春。有不少山东梆子和河南豫剧的名演员都在这里演出过,仅我看过的,就有窦朝荣的<<两狼山>>、马金兰的<<提寇>>、马金凤的<<穆桂英挂帅>>等。此外我还利用节假日在土山听过相声、双簧、山东琴书、河南坠子,课余生活可谓丰富多彩。那时票价很便宜,我享受一等助学金,省吃俭用,经济上还能对付。

  哪知美好的中学生活刚开始不久,家中便发生了一次重大变故:我母亲因患大出血猝然去世。那是一个初冬的傍晚,我的一位本家叔叔遵奇,突然来到学校,说我母亲病重,要我马上回去。我连忙请了假,带遵奇叔到运河边上的一家小饭馆,吃了碗面条,便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急匆匆地往回赶。当时,斜风横吹,细雨蒙蒙,天黑路滑,不知摔了多少跤,到家已是后半夜了。朦胧间,我突然发现了房前的灵棚,便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娘--”,头脑一阵发晕,顿觉天旋地转,和全家人抱哭一团……

  待心情稍微平静之后,在昏惨惨的灯光下,我搀扶着老泪纵横的祖母和和四个年龄还小的弟弟妹妹,与悲痛不巳的父亲泪眼相对,不知说啥才好。母亲正当壮年,肩负着全家老少的生活负担;她是那样劳苦而无怨的终日忙碌着,她把全部的爱和她仅有的那点文化知识,都献给那个并不富裕也太少书香的七口之家,心里唯独没有她自己。她的猝然离去,在我们家真如塌了大半个天!这打击委实太突兀、太惨重了,使我们茫然不知所措。

  为了支撑这个残破的家庭,我大妹妹首先作出牺牲,她放弃了上学就读的机会,把缝补浆洗、烧菜做饭的家务承担起来。我作为长兄,也打算早点参加工作,以减轻家中负担。祖母和父亲也都同意我的这一想法。

  我小学的一位老师董肃堂先生,不知从谁口中听到这一消息,便风风火火地赶到我家,力排众议,慷慨陈词,极力主张我不但不能提前就业,而且还非得考高中、上大学不可!主要理由有二:一是他认为我的脑子比较好使,平时虽不怎么用功,但每次考试都在前几名;二是他认为我的作文好,将来在这方面肯定会有发展,不上大学太可惜。肃堂先生和我父亲是至交,深得家人的尊重,他的话对于我们家虽不能“一句顶一万句”,但足可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于是祖母和父亲改变了主意:哪怕砸锅卖铁,也要让我读高中、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