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合作方式:质疑式合作


合作方式也分两种,一种是体力劳动者遵循流水线的自然分工而开展合作,另外一种恰好相反,由于智慧本身无法分工或分段,质疑式合作才是智慧工作者的合作方式。

 

 

 

我们知道,工业化社会以来的合作方式,一直遵循基本的“分工式合作”原则:有了分工,所以才有了合作。但是,如果工作本身无法分工、那么,我们又该怎样合作?

 

关于合作或合作方式这个话题,我们首先要感谢西方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如果不是他早在100年前发现了分工的秘密、而是象中国人那样只会空喊“无私奉献”的道德口号,那么,伟大的工业革命很可能陷入技术发明的误区而夭折!换言之,工业革命首先是效益和效率的经济性革命,而并非蒸汽机发明一样技术性革命。当然,我们还要感谢管理学先驱/被誉为科学管理之父泰勒:他将“科学管理”这个词引入了工厂管理,大量的无效劳动在科学管理这面照妖镜下原形毕现,至少,为生产流水线的诞生提供了理论上支持。

 

但是,在非生产的创造时代,分工式合作却失效了!----我们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荒唐事:兄弟,你负责上一段创意吧,我来负责下一段创意!

 

事实上,创造性的工作----包括了(思维方式层面上)的看法或观点,点子或创意、设计方案、解决方案等等----由于它们本身很难或无法分工,至少,分工式合作在它们那里失效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之间无法合作。恰好相反,它们的合作方式有些令人意外:观点之间的相互碰撞,才是它们(很可能是唯一的)合作方式。通俗点说,质疑与被质疑,成为了合作的双方!虽然这种“新合作方式”有些令人大跌眼镜(因为工业生产时代,反对或质疑是被严厉禁止的),甚至巧妙得富有某些戏剧性,但它却真真实实的发生了!换言之,如果不提供与众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独特看法,那么,合作既不会发生/也不会产生成果!

 

l         无法分工的创造时代

 

谈论创造工作者之间合作方式之前,首先需要定义什么是创造工作者。

 

当下,我们一个基本共识,是这样的:十九世纪工业社会是传统生产或制造时代;而二十一世纪的知识社会,才是一个创造或创新的时代!----这很容易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体力劳动者是典型的制造工作者,知识工作者才是创造或创新工作者----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事实上,创造的价值与意义主要体现在需求层面上,与知识本身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一些企业家并没有知识或专业知识,可他们依旧获得了巨大成功,究其原因,就是他们不懂知识但有智慧/懂需求。同时,如果一个人有了新知识却不创造,那么,新知识等同于书架上摆设。

 

事实上,判断一个人究竟是一个创造工作者、还是一个典型的制造工作者?并不取决于个体工具上究竟使用体力还是知识、而是体现在个体工作方式的层面上。

 

我们知道,体力劳动者的工作方式,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断重复!这也是被誉为“科学管理之父”泰勒一个了不起的贡献:排斥掉一切情感因素/让标准化劳动成为一种习惯,其中的法宝就是不断重复。当然,某种程度上,专业知识工作者其实也是不断“重复”的大师!因为专业知识工作者,大多局限于自己熟悉的专业知识领域。在工作方式层面上,专业知识工作者需要的是专注和专一,某种程度上等同于重复或不断重复。从这个角度来说,一部分知识工作者其实与创造这个词无关!因为他们同工人一样不断重复,区别只是体力劳动者重复体力,而知识工作者重复的是某些技术而已。

 

但是,创造工作者----包括了设计师、策划师、影视导演等等----它们共同一个特征,就是不重复或很少重复----没有人会把一个不断重复自己的人,称之为创造力出色的优秀策划师。

 

事实上,“不重复”作为一种工作方式,几乎可以说是创造工作者的专利!相反,假如你不断重复----无论重复自己、还是重复他人----仅仅只是模仿而非创造!原因也很简单:外部顾客需求不一样,所以解决之道也不一样。因此,真正的创造工作者,其实是智慧工作者,也就是使用不同思维方式向外创造需求的人!关于这一点,我们记住一个常识:知识本身不会创造需求,智慧才会创造需求!许多时候,新产品之所以只能躺在仓库里呼呼大睡,就是缺乏智慧而找不到相对应的顾客需求!这也是“智慧工作者”和“知识工作者”区别之一:知识工作者向内,关注内部的新技术或新产品。智慧工作者向外,关注外部的顾客需求。

 

这就给组织管理带来了一个麻烦:我们知道:体力可以分工,知识可以分工,但是,智慧无法分工!更准确的说,以思维方式为特征的智慧无法分工。

 

我们永远不能将一种以思维方式为特征的智慧----譬如看法或观点----分工或分段,布置给不同的人共同合作完成。恰好相反,一个观点与另外一个观点的不同,并不在于解决方案中某些技术性的细枝末节,而是体现在思维方式层面上截然不同甚至相反!事实上,思维层面的智慧创造价值,在于与众不同/而非与众相同,也就是对于同一问题的不同看法!直白点说,如果你只会随大流的点头而不是摇头,那么,你其实就是一头没有脑子的猪!(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公开宣称“只会投赞同票”的央视著名女支持人)。当然,这并非骂你或羞辱你,只不过再次提醒你:智慧的创造价值在于与众不同、而非与众相同。

 

因此,观点的碰撞之所以成为一种新合作方式,首先是由于智慧无法分工造成的!----相同观点不会碰撞,不同观点才会碰撞,因此,碰撞式合作本质上是质疑式合作。

 

我们也可以这样来理解:人与人之间,从组织管理层面来说,有两种合作方式:一种是通过分工而形成的流程型合作方式,另外一种无法分工而形成的非流程型合作方式。通常来说,体力劳动者以及部分知识工作者,遵循分工而形成的流程型合作方式,如同中国俗语所说,“铁路工人/各管一段”,彼此之间不能跨界。但是,由于智慧无法分工或分段,只能采取非流程型的碰撞式合作。事实上,自工业化以来,分工导致专业化,专业化导致职业化,进而形成了韦伯口中所说的“官僚行政体系”。但它的一个致命缺陷,就是导致职业或专业之间老死不相往来!从这个角度来说,分工而导致的专业化创新,越来越偏离了创新本质。

 

如果我们严格遵循“不能越雷池一步”分工边界,等同于把“智慧”象家鸡一样关在狭窄笼子里圈养。因此,新合作方式至少为融合式创新/而非专业化创新提供了一种新路径。

 

我们只要看看Google公司的工作场景,就会明白非流程型的“质疑式合作”是怎么回事:在Google公司的办公室里,代表着纪律严明的统一装饰色不见了;个性很强的个体可以按照个人的喜好,把个人工作空间变得五颜六色;人们不仅可以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工作,甚至可以带着自己的爱狗一同来工作……。他们之间的工作既不存在着一种分工明确的关联性,更不存在着上一道工序与下一道工序之间的紧密配合。恰好相反,它们是围绕着不断出现的奇思妙想而形成一个圆圈进行某种争论。它既不排斥个人生活方式,也不限制人与人之间的争议,相反,智慧在质疑与被质疑开始逐渐生长,它才是有利于智慧产生的新场景。

 

事实上,“质疑与被质疑”之所以会成为合作的双方,本身就代表着这样一个看法:组织并非都是分工/分段的直线型,换一个创造角度,组织其实是阴阳共存或一体两面的圆形。

 

通俗点说,组织有点象中国的太极图:有两股力量始终处于组织圆圈中,一股力量是正向的生长力量(譬如目标);另外一股是限制生长的反力量(譬如问题),避免组织无节制的疯狂生长而走向毁灭。某种程度上,只有典型的传统工业组织,才会将组织理解为是直线型的垂直系统,并且以消灭“不听话的员工”为己任。事实上,真实的创造型的组织,就如中国古代圣哲老子所说,组织象一个大风箱(大意),只有当两股力量同时存在、并且相互激荡又彼此制约,才造就了组织的生生不息。相反,如果只有一种所谓“正确的声音”,甚至连一点纠偏/纠错的缝隙都不留,那么,组织就离疯狂的错误生长不远了。

 

这恰好与传统“长短互补”的合作方式相反:如果我们不提供“质疑或反对”的反力量,那么,不仅我们期待的创造率会成为泡影,甚至可能无形中沦落为毁灭组织的帮凶!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事物,都是在限制与被限制中获得成长!如果我们只看见了成长的一面、而看不见限制成长的另一面,那么,事物很可能走向成长的反面即毁灭。如同月球和地球的关系,如果没有月球的牵制力,那么,地球可能早就飞向太阳自寻毁灭去了!因此,我们需要一种智慧,找到事物的限制或制约另一方,而找到另一方的方法或技巧,就是沿着已知的一方反方向去看就会找到另一方。假如不是这样话,那么,我们可能在沾沾自喜中死去。从这个来说,民主制度必胜,专制制度必败!原因也很简单:压抑太久的火山终究会爆发一样,民主制度有出口,不至于让质疑/不满甚至反对的不同意见,演化为无法收拾的火山爆发。

 

l         质疑式合作的管理平台:问题管理

 

坦白的说,之前我们对于“质疑与被质疑”的碰撞式合作,几乎一无所知!

 

但是,我们却知道一个常识:组织目标不允许被质疑或被反对!如果试图质疑甚至反对组织目标,结果只有一个:卷铺盖走人!----这也是传统组织的组织边界:目标是一条界河,把人群一分为二,符合或认同组织目标的人站在组织边界之内,不符合或不认同组织目标的人站在组织边界之外。至少,它意味着德鲁克发明的目标管理,并不适用于创造型组织的管理。原因也很简单:目标具有统一性,但也具有强烈的排它性!它的一个致命缺陷,就是把不认同组织目标、却对于目标有着深刻独立见解的人,排斥在了组织大门之外!

 

事实上,一个完整的创造力,总是包括了建设性和质疑性两部分,体现“圆组织”特征:只有质疑而无建设,是破坏而非创造。反过来说,只有建设而无质疑,创造可能是一个陷阱。

 

最典型的莫过于中国某个民营企业家,曾经雄心勃勃的宣称“要成为XX行业最大的企业”!这个口号式的目标曾经让激情主义者们激动不已,甚至连企业家本人也天真的信以为真。只不过尚未等到这个“伟大目标“的实现,他就随着倒闭企业一起在我们视野中消灭了。

 

其实,只要他通过“肯定句变疑问句“这个小技巧,将目标转化为问题----譬如将“要成为XX行业最大的企业”这个目标,转化为“怎样或如何成为XX行业最大的企业?”这个问题----至少,结局不一定象现实一样悲惨。原因也很简单:他的漏洞百出的“伟大目标”,只需那怕一点点的质疑,就会如气泡一样露出原形!不留情面的说,其实是他的伟大目标害了他!因为他的目标是如此的宏大而空泛,又是如此的坚定甚至有点强悍,一点都不允许质疑,更不要说反对了!相比之下,问题总是微小的、务实的并且允许质疑。假如他将目标转化为问题,结局可能完全相反!这也再次提醒我们:不允许质疑的目标,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至少,问题与目标相比,问题不仅同样具有召唤零散个体的功能,而且不排斥质疑甚至反对声音,特别欢迎不同经历/经验/以及不同知识背景的人,对于同一问题发表不同看法。

 

譬如,当我们提出“修建一座教堂”时(在德鲁克笔下,教堂隐喻的是组织目标),它会吸引不同工种的一干人等聚集起来。人类自有组织、有分工以来,就一直存在着管理问题,并一直被“管理”所困扰。因此,德鲁克提出的“目标管理”可以理解为是解决分工而不合作的一种手段。当然,德鲁克并不只是简单地强调目标对于一个组织的重要意义,而是构建了以“目标”为中心的一种系统的管理体系,包括了目标管理以及绩效考核等等。

 

可是,当我们提出“如何建造一座与众不同的教堂”这个问题时,同样会吸引一群建设师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与修建一座教堂这个目标不同的是,如何建造一座与众不同的教堂这个问题,强调的是与众不同、而不是教堂。从表面上看,它只是把肯定句式变成了疑问句式,可是,它却把目标拆分得七零八落,甚至会导致组织目标走向与预先设置的目标截然相反的方向!就如同当我们提出如何建造一座与众不同的教堂这个问题,完全可能导致一座新颖奇特的教堂的出现,最终,走向了问题所指引的方向、而不是目标所指引的方向。

 

因此,问题管理而非目标管理,才是创造而非制造的组织管理平台。

 

我们也可以这样来理解:有两种管理系统或平台,一种是叫人闭嘴的目标管理,只需执行就足够了。另外一种是让人张嘴的问题管理,说出你的独特看法,才代表着你有智慧!

 

这也是“问题”本身的一个功能,就是:你必须张嘴!如果有人问路,最多你只能说不知道、而不能闭嘴无语----“不知道”本身也是一种态度或看法,表现着你对这个问题没有独特见解,也就是“你没有智慧”。(当然,它仅仅代表着你对于这个问题没有智慧,并不代表着你在其它问题上也没有智慧)。虽然很多时候,让人张嘴的创造力其实一点都不智慧,但它却创造了一种人人张嘴的组织创造氛围,至少,它比让人闭嘴的目标管理不知要强多少倍!

 

至少,在我个人看来,每一个管理者,都应该学会“肯定句变疑问句”这个技巧,在我们需要创造力的时候,将目标转化为问题!事实上,当我们将目标转化为问题时,才会惊奇的发现:平日组织里“沉默的大多数”,其实一点不都沉默,相反,它们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并且几乎人人都拥有程度不等的智慧!区别只是它们的智慧大小不一或方向各异而已。很多时候,它们身上所具有的智慧之所以被闲置,只是没有遇到感兴趣的问题而已,一旦遇到感兴趣的问题,立即神奇般的由庸才变身为奇才!这方面的例子,可谓不胜枚举,如同许多能人或奇人,都是在组织遭遇问题甚至危机时,才忽然间脱颖而出一样。

 

一般来说,当我们将“问题”象小石子一样扔到组织池塘中,有表示赞同的、有表示反对的、有随声附和的……。它激起的层层涟漪,通常来说分为三层。

 

第一层涟漪:对问题有着深刻理解、又贡献解决方案的人----毫无疑问,它们这是组织最有价值的一群人!大体上,等同于组织里的核心员工,而甄别核心员工的关键,就在于他是否具有不可代替性;不可替代才是核心员工,相反,如果可以随时被替换掉,不仅不是核心员工,甚至可能连普通员工都保不住。同时,创造并非一个人的事,而是一群人的事----不同经历、不同知识结构、甚至不同个性的人聚集在一起,才能爆发出巨大的创造潜能。因此,所谓核心员工,常常是以“核心团队”的面貌出现,而并非单打独斗的个人英雄。

 

第二层涟漪:并不贡献解决方案、只是表示赞同或随声附和的人----从数量上来说,它们是最为庞大的一群人,经济学上就是“搭便车”的一群人。但是,对于创造力而言,“从众”人群从来都是最没有创造价值的一群人!某种程度上,只有专制或统治的组织管理者,才需随声附和/甚至拍马屁的从众人群。事实上,真正的企业家,从来都不需要特别的赞美。因为他们身上有一种天生的特质,那就是“越挫越勇”。它的言外之意,我不需要赞同或赞美,相反,我需要的质疑或反对,只有质疑或反对的声音,才能让我看清缺陷或不足。

 

第三层涟漪:并不贡献解决方案、只在一旁质疑或反对的人----一些人常常认为它们是没有价值的一群人,甚至把它们误解为是破坏者、而非建设者。可是,它们错了!事实上,找出创造力的不足或缺陷,一点都不亚于所谓的“真正的建设性”。我们常常说,“创造力是从质疑开始的”,这就需要我们慢慢习惯于倾听质疑声或反对声,虽然它们常常很刺耳。事实上,许多企业家都有这样的体会:当“建设性”变得一片迷茫而无路可走时,它需要“质疑”的帮助走出一片新天地来。因此,发出“质疑”声音的人,是一个完整创造力不可或缺的人。

 

就情景而言,碰撞式合作类似于我们熟知的“头脑风暴法”:问题出现之后,人人可以自由发言,最大限度释放创造激情!不过,它们只是表面相似、实则完全不同。

 

依旧以Google公司为例子:“午餐”的时候(请注意,这个时间以及这个地点),几乎所有人都在公司餐厅随意就座用餐,并且与不同部门同事一起愉快地畅谈。第一,“餐厅”这个非正式工作场所,各个部门之间界限无意间被打破了。第二,“午餐时间”这样一个非工作时间里,并不存在所谓领导或领导权威,人与人之间可以毫无顾忌的自由畅谈。事实上,只有在非正式工作时间以及非正式工作场所,各种奇思妙想才会不受权威限制而随意发挥,同时。激烈交锋甚至火药味甚浓,但却并伤害彼此之间的感情。

 

因此,碰撞式合作与头脑风暴法恰好相反:头脑风暴法总是发生在正式工作时间、以及正式工作场所。相反,碰撞式合作,常常发生在餐厅/走廊等非工作时间、以及非工作场所。

 

其实,传统“头脑风暴法”的典型做法,十分荒谬:把一大群人集中到会议室里,一本正经的宣布头脑风暴开始,最有可能演化为乱哄哄的争吵,几乎毫无建设性可言!某种程度上,它其实是旧管理时代“开会”的延续。事实上,对于创造工作者而言,几乎24小时都可以或都在创造。通常情况下,8小时之外的非工作时间,反而要比8小时之内工作时间少了很多限制,可以轻松愉快交流并且形成成果。至少,它意味着工作时间与非工作时间之间、以及工作场所与非工作场所之间的界线,开始模糊不清/并且相互融合与渗透!因此,要想获得较高的创造率,有必要将工作和生活合二为一,而不是将它们彼此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