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梁换柱的传统蒙学读物——《三字经》
唐正鹏
说起《三字经》,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在当代,老幼妇孺大都能背上几句,因为这本书太悠久了,太出名了。
古今学界人士认为,《三字经》为南宋庆元府(今浙江鄞县)大儒王应麟所作,民国末期略有增补,距今约700多年。然据今浙江宁波大学文学院教授、宁波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张如安考证,南宋慈溪桂氏《家训》残本中首次提到了蒙学读物《三字经》,《三字经》成书的年限的下限不会迟于该《家训》产生的南宋嘉定年间。由此,他判定《三字经》成书应在南宋绍熙至嘉定年间,距今至少在820年以上。对于张如安教授的观点,我深表赞同。由此看来,这本书从古到今,已经被人们传承阅读了近千年。
《三字经》有很多可取之处,也深受古今之人推崇。但就是这本“明经学史”、以普及儒学思想为目的《三字经》,确确实实又是一本有“偷梁换柱”之嫌的传统蒙学读物。其内容真伪杂糅,精华糟粕并存,借孔子之名之言,偷孔学之梁之柱,支撑孟子、董子、朱子之儒学店堂,搅浑了传统文化之水,蛊惑了古今学人的思想。
以彼代此,偷换概念,此其一也。《三字经》开篇两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偷换了孔子的人性论观点,遮蔽了近千年来若干代学童关于“人性”问题的视野。
关于“人性”问题,古今中外都有人论及,西方有英国学者莱斯利.史蒂文森收集柏拉图、马克思、弗洛伊德、萨特、斯纳金、洛伦茨以及基督教义等关于论述人性问题的《人性七论》,中国最早论及人性问题的是孔子,他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孔子之“人性”,一为有别于犬牛猪狗的人之“相近”之性,二是人类本身存在智愚壮羸万有不同的“相近”之性,此二者指的是人的自然性,既不可能“相同”,也没有“善恶”之分。“习”则是指人的社会性,人受到社会的影响,会产生很大的区别。孔子的这两句话的意思倒是被汉代大儒董仲舒说得透彻明白了。董氏在他的著作《春秋繁露.实性》篇中说:“性者,天之质朴也;善者,王教之化也。无其质,则王教不能化;无其王教,则质朴不能善。”
可是,到了战国时期,关于“人性”的问题就争论得不亦乐乎了。最著名的是同为孔门弟子的孟轲与荀况之争,而且,这一争就是二千多年!孟子在《告子》篇中以水作为参照物,格出了这样的道理:“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人性中与生俱来就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等仁义礼智“四心”。但师从孟子的告子却不赞同他老师的观点,他也用水打了比方说:“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方流,决诸西方则西方流。人性无分善与不善,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这使得孟子非常气恼。孟子的思想对于后世究竟有什么影响呢?事实证明,导致了我们民族文化心理上的“怀柔”、“守旧”、和缺乏“进取之心”。荀子与孟子的观点大相径庭,荀子在《性恶》这篇文章说:“人之性恶,其善伪也。”为什么呢?荀子的理由是人性中有“生而好利”、“生而疾恶”、“生而有耳目之欲”三个与生俱来的特性,所以对于这样的人性只有“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人性才能有“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的良好愿景。于是,他强调在社会管理方面,不仅要教之以礼义,更偏向于实行严厉的刑罚。这种法家思想在他弟子李斯、韩非那儿得到了践行,至于效果如何,历史已经做出了回应——残暴的秦朝快速灭亡。
不用说,相近之“性”应该是孔子所说的人的自然之性,相远之“习”是人的社会之性。 “性” 与“习”有联系,更有区别,合符当今的唯物主义观点。而孟子、荀子的人性论却带有浓郁的唯心论、先验论、缩命论的色彩。如此看来,《三字经》中,“人之初”之性实为人的“相近”之自然性,无善恶之分。因此,“人之初,性本善”,与“性相近,习相远”两句话是完全对立,自相矛盾的。然而令人叹息的是,作为启蒙教材的《三字经》,这一错竟然近千年还无人指出!
指鹿为马,混淆视听,此其二也。《三字经》第二十七句说:“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三纲”为何物?“三纲”是董仲舒的“专利”,最早出现在董仲舒的《春秋繁露》这部书中,内容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作为一条封建时代的纲领和准则,祸害了中国几千年!而“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指的是人伦关系,是人性化的东西,与纲常没有关系。
最先提出人伦关系的是孔子,他在《周易大传.序卦传》中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仪有所错。”孟子根据孔子提出的观点,总结归纳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种人世间最基本人伦关系,体现的是相互相成社会家庭秩序,一定程度上与尊卑、贵贱没有关系。可是到了董仲舒那里,却完全变味了:他把阴阳家那种“阳尊阴卑”的思想搀和到人伦关系中,以“君、父、夫”为“阳”,以“臣、子、妇”为“阴”,而且把这种关系人为地对立起来,“阳”处于绝对主宰“阴”的尊贵的地位,“阴”处于绝对服从“阳”的卑贱地位,顺“理”成“章”地确立了君权、父权、夫权的统治地位,把政治秩序神化为宇宙的根本法则,可说是反人类、反社会的东西。
而《三字经》中却硬要把“三纲”说成是“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的人伦关系,岂不是指鹿为马,混淆视听吗?!
《三字经》这种“偷梁换柱”、“指鹿为马”的做法,无非是为了让那种专为统治者服务的“儒学”深入人心,继而为有“治道”无“政道”统治找到合理的理由。由是观之,今人学习传统文化切不可盲从,应该在把握传统文化的脉络、学理的同时,学会思考和辨识,去伪存真,摒弃糟粕,发掘精华。要知道对于传承和发展传统文化来说:糟粕所传非粹美,丹青难写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