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真有点傻的,除了薛蟠(被戏称为呆霸王),就剩下贾宝玉与林黛玉两人。一个为情发狂,一个为情所痴——“情”字蒙住了心眼,使他们变傻了。他们的傻不是装出来的。傻得可爱,又可敬。尤其跟周围那么一大堆机灵鬼儿相比,这天生一对的“小傻帽儿”真太不合时宜了。正因如此,彼此才再般配不过了。《红楼梦》哪个女人比林黛玉更傻更痴情?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宝黛爱情,在侯门公馆里自然算绝唱。即使在贾府的外面,浩荡的民间,恐怕也只有尤三姐与柳湘莲的一段生死恋,能与之遥相呼应。
尤三姐和林黛玉,先后香消玉殁了。看完尤三姐柳湘莲的血泪之情,以及贾宝玉林黛玉的生死之情,《红楼梦》里,其他人的男欢女爱,就没啥看头了。“则全是淫,不是情了”。
《红楼梦》有哪些傻男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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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贾府的经更难念。为什么?贾府大呀。这个大家牵涉里里外外许多个小家。不仅如此,还隐隐约约联通着天下。天下人都在羡慕贾府的辉煌,天下人也都在等着看贾府的笑话。曹雪芹写《红楼梦》,把这本难念的经给念出来了,给念完了。不只念了荣、宁二府的经,还把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全给念了,全念了一遍:“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只是个引子。后面引出的故事多着呢。金陵十二钗,哪一个不在情天恨海里长大,要引经据典慢慢查看,才明白这个为什么这样,那个为什么那样。
大观园里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经,都有一副小算盘,每个人都不简单啊。什么叫家务事?家务事就是把算盘当成经来念,把经当成算盘来打。《红楼梦》里,不是你在算计我,就是我在算计他,没完没了,恶性循环。天下事,其实还不一样吗?不过是他家算计你家,你家算计我家,算来算去,也没算明白,究竟谁赢了谁输了。
王熙凤是个铁算盘,算计的是利。林黛玉的算盘柔若无骨,计较的是情。薛宝钗最厉害,一会儿把利当成情来算计,一会儿把情当成利来计算……唉,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人心头都有一本流水账。只不过在《红楼梦》里,有人算的是大账,有人算的是小账。算大账的人少,算小账的人多。更有人算着算着把自个儿也给搭进去了,即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红楼梦》讲的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贾府里聪明人太多,所以故事也多,全是聪明人跟聪明人明里暗里较劲,为三瓜俩枣的利益,把智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要么扮酷(像贾政那样的),要么犯浑(像焦大那样的),要么装疯卖傻(像混进来的刘姥姥那样的)……其实,谁比谁傻多少啊!
要说,《红楼梦》里真有点傻的,除了薛蟠(被戏称为呆霸王),就剩下贾宝玉与林黛玉两人。一个为情发狂,一个为情所痴——“情”字蒙住了心眼,使他们变傻了。他们的傻不是装出来的。傻得可爱,又可敬。尤其跟周围那么一大堆机灵鬼儿相比,这天生一对的“小傻帽儿”真太不合时宜了。正因如此,彼此才再般配不过了。
第六十六回,借小厮兴儿之口给贾宝玉画了幅肖像:“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偏他不喜读书……成天家疯疯癫癫的,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外头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样儿,心里自然是聪明的,谁知是外清而内浊,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脂砚斋评贾宝玉:“故王夫人云,他行事总是与世人两样的。知子莫过母也。”林黛玉连想法都与别人不一样。只是,跟宝玉倒是很像的。他们俩是一样的人。
在外人眼里,宝黛二人岂只不精明,还有些糊涂的,拎不清轻重与利害。他们因重情而轻利,像是犯糊涂了。这种糊涂,难得啊。难能可贵。跟绝大多数人背道而驰,宝玉黛玉念的是不成文的经(情话?爱经?)算的是虚拟的账(情债?情账?)算来算去,全为了将一腔热血倒贴进去,却又无怨无悔,还得意如占了天大的便宜。唉,也难怪,爱是以付出为乐趣的。是以感情的赤字为荣誉的。
贾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于大大小小的家务事,惟有宝黛二人沉浸于儿女情长,对鸡毛蒜皮乃至功名利禄都不屑一顾。简直不食人间烟火。不,各自心里眼里只有对方,仿佛对方才是真正的人间,炊烟袅袅。一见钟情,自然无法左顾右盼,注意力再难以分散了。一个明说非你不娶,一个暗许非你不嫁,都把宝押在对方身上,为情所困、所扰、所迷、所惑,再苦也认了,无论是错是过都不悔初衷。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宝黛爱情,在侯门公馆里自然算绝唱。
即使在贾府的外面,浩荡的民间,恐怕也只有尤三姐与柳湘莲的一段生死恋,能与之遥相呼应。第六十六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刚烈的尤三姐在意中人柳湘莲面前以定情礼物鸳鸯剑自刎。“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般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边走了……”后又托梦给柳湘莲:“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柳湘莲也以鸳鸯剑中的那段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
脂砚斋以“情”字来评点这一回:“余叹世人不识情字,常把淫字当作情字,殊不知淫里无情,情里无淫,淫必伤情,情必戒淫,情断处淫生,淫断处情生。三姐项下一横是绝情,乃是正情;湘莲万根皆削是无情,乃是至情。生为情人,死为情鬼,故结句曰‘来自情天,去自情地’,岂非一篇尽情文字?再看他收,则全是淫,不是情了。”
看完尤三姐柳湘莲的血泪之情,以及贾宝玉林黛玉的生死之情,《红楼梦》里,其他人的男欢女爱,就没啥看头了。“则全是淫,不是情了”。
《红楼梦》与《金瓶梅》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多了一个情字。情,说大也大,说小就小,其实象征着精神的恋爱。想做到并不容易啊。与物质恋爱、肉体恋爱相比,精神恋爱更奢侈,更可遇而不可求。
尤三姐和林黛玉,先后香消玉殁了。柳湘莲与贾宝玉,也陆续遁入空门。
跟《金瓶梅》乃至三言二拍描写色情、艳情不同,《红楼梦》以情为主题,推崇的是情的最高境界:精神恋爱。所以《红楼梦》是一部真正的“情书”,把情给升华了,把情也给写绝了。写的是情的故事。情的故事分明又是玉碎的故事。
黄金有价玉无价,情比爱更无私也更无价,情才像玉似的,像梦似的,是易碎品,终究会破损的。所谓悲剧,即把有价值的东西打碎给人看。情的故事注定只能以悲剧来收尾。悲剧又让观众在无限惆怅中难以释怀。
与《金瓶梅》乃至三言二拍相比,《红楼梦》的情节让人想忘也忘不掉的。《红楼梦》里的宝黛等人一直活着的,与牵肠挂肚的读者共呼吸。情断之时,梦反而更难醒了。玉碎之后,瞬间的美却成永恒。
《红楼梦》里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精彩对白太多了。无论喜、怒、哀、乐,你一句我一句的有来有往,就跟剑客过招似的,挟风带影,活脱脱勾勒出彼此的形象。你会觉得这样的话只能出自这个人之口,别人想不出来的。即使由别人之口说出来,也难有这种味道。不管是聊天、谈心还是斗嘴、吵架,是互诉衷肠还是闹别扭,字里行间无不隐含着对对方的在意。如果不是过于在意对方,想拌嘴也拌不起来的。
最经典的对话是哪一段呢?不同的读者可能根据自己的偏好加以选择。我看了一遍就记住的,是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宝黛二人大吵一架后,隔了几天,宝玉主动过去赔罪。
宝玉见黛玉只顾拭泪,便挨在床沿上坐了:“我知道妹妹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到像是咱们又办了嘴的似的。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说着,又把“好妹妹”叫了几万声。黛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宝玉的,这会子见宝玉说别叫人知道他们办了嘴就生分了似的这一句话,又可见得比人原亲近,因又忍不住哭道:“你也不用哄我。从你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
宝玉听了笑道:“你往哪里去呢?”林黛玉道:“我回家去”。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道:“我死了。”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
这段对话为什么重要?因为它像不经意说出的预言,透露了宝黛二人爱情的结局:林黛玉没有回家,而是死了;贾宝玉没有死,而是出家了。真是一语成谶。
林黛玉临死前还想家呢,还想回家呢,想回扬州或苏州老家,可惜她想回也回不去了。她只能死了,只能指望死后,遗骸能被运回南方,香魂一缕能飘回老家。林黛玉活得可怜,死得更凄凉。她死前说:“我这里并没亲人。”可见她没把贾府当成自己的家,或者说,贾府没让她产生真正的归属感。林黛玉在这里没找到家。住了好几年,始终没找到家的感觉。她只觉得寄人篱下。荣国府不是她的家,大观园不是她的家,甚至潇湘馆也不是她的家,不过是暂住的客栈罢了。而所谓的扬州老家,对于林黛玉同样是一块伤心地。
幼年丧母,后被送进外祖母家,好歹觉得扬州还是老家,老家还有父亲。可惜没几年父亲林如海又身染重疾,写信接黛玉回去。黛玉回了一趟老家,却是奔丧的。她送别了父亲又不得不回到外祖母家。父母双亡,扬州仅仅是名义上的老家了。林黛玉,真正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比有家难回的人还要悲怆。黛玉自己也说过:“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
黛玉让宝玉别再哄她,全当她去了。难怪宝玉听了会笑:“你往哪里去了呢?”宝玉知道林妹妹无处可去的。黛玉嘴硬:“我回家去。”表示自己还有家的,好像离了贾府、离了贾宝玉还能活。其实她心里是虚的。当宝玉开玩笑要跟她去,黛玉说实话了:“我死了。”等于承认自己说“去”就是“死”,回家就是去死,去死就是回家。
黛玉说这话还有一个意思:如果我死了,你就没法跟着我了吧,权当我死了吧。不料宝玉反应更快:“你死了,我做和尚。”等于说你死了,我的心也就死了,在俗世里活着还有什么劲啊,只好当和尚了。这其实是一种变着花样说的山盟海誓:我非你不爱,非你不娶。心死,其实比海枯石烂还要严重,比死也轻不到哪里去。
宝玉的话,黛玉听懂了吗?如果她听懂了,后来为何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错怪宝玉呢?
宝玉是在信誓旦旦啊。或许黛玉倒是听懂了,不敢不信,但也不敢全信。她对宝玉的爱还是将信将疑。她不该不信任宝玉的。这种无法控制的怀疑,多少也间接地造成了黛玉的死。她果然像自己说的那样去了,那样死了。除了死,她确实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无家可归的黛玉死了,宝玉后来果然做和尚了。他没有食言。不,他并没想到要兑现什么诺言,完全是命运这么安排的。 在宝玉与黛玉哭哭笑笑闹着时,命运,就这么定了!这一对小情人又发誓又诅咒地闹着,无意识地已成为命运的代言人:通过他们之口说出的,不是玩笑,是命运的声音。只不过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唉,命运是无情的,命运最会捉弄有情人了。
《红楼梦》说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我觉得不够准确。林黛玉不是喜散,而是怕散。她是怕散不喜聚。因为怕散而怕聚的。
林黛玉对人生的聚散有自己的看法:“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因而人以为喜之时,她反以为悲。林黛玉表面上在辩证地看待人生的聚散,其实是辩证地看待人生的悲喜。聚与散只是形式,带来的是内在的喜与悲。
不管对待人生,还是对待花期,乃至天地万物,林黛玉都是个悲观主义者。既跟她自幼遭遇丧母等不幸以及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经历有管,又像是性格中注定了的。她天生就是敏感的,过度的敏感造成她骨子里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她是戴一副有色眼镜看世界的,看什么都是冷色调的。她与人交流(书里多处描写过,不信你查一查)有时会冷笑,岂止笑是冷的,她的眼睛是冷的(即所谓冷眼吧),她的心是冷的。瞧她解释自己喜散不喜聚的道理的,真像冷血动物一样冷静。如果不是遇到热得快又热得久的宝玉,黛玉的内心仍然是一片冰天雪地。
黛玉是个雪人。中国若有白雪公主的话,该是她这副模样吧?雪人一样的黛玉,偏偏碰上火山一样的宝玉,是幸呢还是不幸?宝玉无疑把她捂热了,但也把她捂化了。“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通过冰封雪锁来自我保护,却抵不住宝玉的热情似火。孤苦伶仃的林妹妹感到温暖了,但变得暖和的同时,也变得脆弱。她不能自拔地将融化为日照下一滩清水。
贾宝玉总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林黛玉最能代表这句话的说服力。她是女人中的女人,是水中的水。她从水中来,也将回到水中去。冰霜的骨肉终究是水做的,冰雪的聪明也是水做的,林黛玉的身心最想的是爱,最需要的是爱,最怕的也是爱。只有爱才能解除她的全部武装,使她彻底变成不设防的。也只有爱,能毁灭她了。
林黛玉说到底是一个被爱毁灭的女人。爱的幻灭,造成她本人的幻灭。林黛玉明知可能被爱摧毁却无法抗拒。她可以抗拒一切,却无法抗拒爱。爱,才是她最想要的啊。她无法抗拒爱也就无法抗拒爱的折磨、爱的打击。爱既是她的救心丸又是她的致命伤。
林黛玉喜散不喜聚,可她跟贾宝玉还是聚了。聚过之后,还是散了。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人散了之后,她的心也散了,她的整个生活都散架了。
林黛玉对贾宝玉的信赖是和疑虑连在一起的。林黛玉的爱,是和怕连在一起的。就像人生中的聚和散连在一起一样。因为有了怕,她不敢爱。因为爱了,她更怕了。她怕的不是爱,怕的是爱带来的怕,怕的是对爱的怕。这种先天性的怕,使后天性的爱飘移不定,变得既颠簸又曲折。怕了又爱,爱了又怕,她感到累了。她实在是累了。她不仅自己感到累,又让宝玉感到累。幸好宝玉跟她不一样。宝玉比黛玉阳光。宝玉不怕累。宝玉不怕累是因为不怕爱。
正因为有了这个不怕爱的宝玉,才使怕爱的黛玉守不住了,终于体会到了爱。如果宝玉也怕的话,他跟黛玉根本无法走近,会永远保持着黛玉所设定的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如果宝玉也怕的话,他就没法走进黛玉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内心。他们彼此也许都是安全的,却无缘体会到那份人间四月天的爱了。宝玉的出现,宝玉的勇往直前,使黛玉这种极其被动的女人不得不在爱与怕之间作出选择。她选择了爱。她是在犹豫中作出选择的。她爱了。哪怕最后,她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与林黛玉喜散不喜聚的天性相反,书里第三十一回说:“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林黛玉倒不觉得,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如果说黛玉是悲观主义者,宝玉就是理想主义者,希望良辰美景不间断,好戏一台接一台。黛玉认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宝玉却属于“但愿人长久”的那一类,总期望千里共婵娟的好运能落在自己头上。不是不怕散,是忘掉怕了,因为太爱聚了。
对于自己与黛玉的未来,贾宝玉不是不怕,是忘掉怕了,因为太爱了。悲剧性的结局,对贾宝玉的打击不见得比林黛玉轻。他的期望值很高,失落感也更大。几乎一点没有准备啊。他怎么也想不到:“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眨眼之间,又回到天上去了,连个招呼都来不及打。
而林黛玉,恐怕早就有这样的预感了,所以她才怕。所以她在爱的过程中,总有那么多的迟疑与担心。
脂砚斋曾在评点里分析宝黛二人的爱情态度:“以情说法,警醒世人。黛玉因情凝思默度,忘其有身,忘其有病。而宝玉千屈万折,因情忘其尊卑,忘其痛苦,并忘其性情。爱河之深无底,何可泛滥,一溺其中,非死不止……其多情之心不能不流于无情之地。”
是啊,林黛玉是在爱河里淹死的。能怪谁呢?她明知自己不通水性,还是情不自禁下到河里。爱河里的人是有情的甚至多情的,爱河本身却是无情的。林姑娘被卷入漩涡,贾宝玉都来不及救她,他岂只呛了几口水,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宝黛都是精神的巨人,行动的弱者,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偏偏,他们还总想着去扶助对方。真是既可怜,又可敬。
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含耻辱情烈死金钏》,黛玉又嘲讽宝玉心里有薛宝钗、史湘云的影子,宝玉说出“你放心”三个字。黛玉愣了半天:“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怎么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一口气:“你果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当黛玉说自己仍不明白,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有万句言语,不知从那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便要走。”宝玉忙上前拉住:“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
黛玉头也不回走了。丢下宝玉站在原地发呆。当赶过来送东西的袭人和他说话,出了神的宝玉竟以来是黛玉,一把拉住:“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只可惜,黛玉已先走了。只可惜,先走了的黛玉没听见这段话。这段掏心窝子的情话,宝玉只说了一遍,偏偏黛玉不在场。后来,宝玉再没机会重复这段话。后来,黛玉也再没机缘听见。再后来,黛玉是带着对宝玉的误会伤心死去。如果她真的早知道宝玉想说的话,如果她让宝玉把这段话当面说完,如果她确实摸透了宝玉的心思,她对宝玉的误会就不该那么深吧?唉,她为什么不听宝玉把话说完呢?这其实也是黛玉的一种病:在爱面前总是躲躲闪闪。这种病还是来自于另一种病,来自于她对爱的怕,对爱的不自信。
黛玉的病好不了,宝玉的病也好不了。他看得没错:黛玉是因为对自己不放心才弄了一身病。他说出“你放心”,希望这三个字是一味药。可这味药也未能把黛玉的病治好。宝玉自己也为生病的黛玉弄了一身病。他是在为黛玉治病,也是在给自己治病。
他们害的都是心病。就是找不到最有效的灵丹妙药。黛玉病死了。宝玉的病不仅好不了,还变得更重了。黛玉既是他的病,更是他的药。如今,药没了,病还在,还在不断地加重……不在了的黛玉,仍然是宝玉心头无法消除的疼痛。
【待续】
我最近在玩新浪微博,很酷、很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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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往事》洪烛著
周一渤 摄影
广东省出版集团 花城出版社
2010年8月第1版
中文/繁體《千年一夢紫禁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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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燭
台湾知本家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台灣出版者推荐语】北京,是中國最霸氣的一座城市,因為北京有一座紫禁城!紫禁城是中國歷史最貴氣的一道烙印,端詳這烙印,總讓人百感交集:既有愛與恨的味道、更有血淚的味道,仍至鐵與火的味道。因為紫禁城總是逐鹿問鼎的金戈鐵馬、獵獵旌旗、絕世英主、一代佳人、亡國之君、殺頭忠臣、當權官宦、碌碌士子…緊密的結合在一起,留下一段又一段的韻事、美事、恨事、憾事等等。沒有一本書再能比《千年一夢紫禁城》把紫禁城寫得更好了!因為作者在火中,在水中,在荊棘中,尋找著紫禁城古老的靈魂。這麼執著的作家少見──不斷從各方面探索著它的靈魂。作家也必須交出他的靈魂,然後他才能看到別人未見的、別人忽略的。他不是匆匆走一遭,而是經年累月的浸在紫禁城古老的靈魂裡。上天總算沒有虧待這書的作者,靈光稍縱即逝的特殊共鳴或是千錘百煉之後的智慧結晶,並不是每一個有心造訪紫禁城的人可以獲得的。作者是努力而後幸運的,我們則是因為讀它而幸運的!
作者簡介
洪燭原名:王軍,1967年生於中國南京。1985年被保送進武漢大學。現任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文學編輯室主任。出版:長篇小說《兩棲人》、詩集《南方音樂》、《你是一張舊照片》、散文集《我的靈魂穿著草鞋》、《浪漫的騎士》、《中國人的吃》、《眉批天空》…等多種。其中《中國人的吃》等在日本、韓國、台灣已出版。
《北京A to
Z》(英文版)新加坡出版公司
《北京A to
Z》(中文版)当代中国出版社
著者:洪烛 李阳泉
《中国美味礼赞》(日文版)日本青土社
《中国人的吃》由中国文联出版社推出,日本青土社购买海外版权,翻译成日文全球发行。《朝日新闻》刊登日本汉学家铃木博的评论:“洪烛从诗人的角度介绍中国饮食,用优美的描述、充沛的情感使中国料理成为‘无国籍料理’。他对传统的食物正如对传统的文化一样,有超越时空的激情与想象力……”日文版易名为《中国美味礼赞》。
《北京的前世今生》洪烛,邱华栋著
中国文联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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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人文地图》洪烛 著
新华 出版社
2010年12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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