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奴,是被洋化与神化的孟姜女
——我对苏童长篇小说《碧奴》的看法
张中定
以细腻地描摹女性生存情境和内心世界见长的苏童,是我喜欢的中国青年作家之一,大凡能见到的他的小说我都要细心阅读,他的《妻妾成群》、《我的帝王生涯》等作品还有收藏。但对于他的长篇小说新作《碧奴》,一听书名这有点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我断然不敢贸然花钱去买,先借来看看究竟再说。作家苏童会把中国人几乎人人知晓的“孟姜女哭长城”的民间传说,重新诠释成一个怎么样的离奇故事,我的心里实在没底,相信这也是其他广大读者的担心与期待,当然也应该是这部作品的最大卖点,抑或成败的关键。我读了《碧奴》,并用我自己的方式发表粗浅的看法——
有洋化孟姜女和市场媚俗之嫌
本人在听说和看到苏童的长篇小说《碧奴》时,首先有个很大的疑问,为什么要把中国人熟知的“孟姜女”改名叫“碧奴”?为什么要弄个外国人习惯的诸如国王、女巫之类的洋称呼(中国人根本不会这样的叫法)?香港人把英国球星贝克汉姆翻译成碧咸,有人开玩笑戏称苏童的碧奴是碧咸(贝克汉姆)的妹妹。我也求证了一位在书店工作的人士,据称许多前来买书的读者,若是没看过有关新闻和书评的,根本不相信《碧奴》是一部中国国产小说。因为加了外文字母又很洋化的封面装祯,给人的印象是本外国翻译作品,待细看了旁边小小的一行字“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和“苏童著”几字,才知与中国搭边,但要把陌生的“碧奴”和中国人人皆知的孟姜女联系起来,还是不免让人犯糊涂。
前后一翻,才知这是英国一家出版社发起、全球30多个国家参与的“重述神话”出版项目在中国的加盟方重庆出版社的操作行为,重新诠释中国神话系列的作品有苏童的《碧奴》、叶照言的《后羿》和李锐的《人间》。难怪苏童自己也在自序之中说:“我的这次重述(指孟姜女哭长城)应该是这故事的又一次流传,也还是从民间到民间,但幸运的是已经跨出国门了。”谜底已被揭开——英国策划、苏童制造、重庆出品、全球销售。好的、有效益的出版跨国联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我还是想不通,苏童非要如此迎合国际市场需求吗?
我们的千古奇女子孟姜女,难道不起个洋名字碧奴就推销不出去吗?明摆着的道理是,只有民族的才是国际的,外国版本名字的美化还有翻译人员那一关呢,你这汉语版本是给中国人读的没错吧?别太洋化和媚俗,让孟姜女别叫什么碧奴就叫孟姜女或者姜女不行吗?
给碧奴(孟姜女)可视可感的女性形象
读《碧奴》之前我在想,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人人皆知、不容置疑与更改,孟姜女千里寻夫送寒衣的过程留给人们极大的想像空间,是十分重要的着笔点。那么,写作高手苏童会怎样重新塑碧奴(实际就是取了个洋名的孟姜女)的人物形象?怎样重新虚构新奇而又合理的故事情节呢?这恐怕也是好多读者需要面对的一个悬念,一种期待,一种评判。
原有的孟姜女哭长城多是一些概念化、单线条的民间传说和民间小曲唱词,以哭倒长城的震憾效果和孟姜女千里寻夫送寒衣的忠贞爱情感动好多代人。其实,它缺少丰满可感的人物形象和具体感人的故事情节,要把它“策划”成一大部像样儿的小说并且计划要畅销国内外,确实需要大胆突破和巧妙构思。
作家苏童在人物形象塑造上还碧奴一个真实可感的血肉之躯和为爱情永不回头的倔强性格。这算是《碧奴》成功需要的必备条件之一。苏童先是给民妇孟姜女起了个很奇特很响亮的洋名“碧奴”,强行规定她是由一只葫芦变的,她是个穿长袍的灿烂如花的女子,且有丰满硕大的乳房,她也是别人眼里得了相思病的疯女子。她们北山桃村的人都不能哭泣,眼里流泪就会死亡,早亡的母亲教会碧奴用头发哭泣(别的人用耳朵、身体哭泣等等),她痴情地爱她的孤儿丈夫岂梁(而此人是桑树变的),尽管苏童也并未交待他俩如何相爱。这样的形象设计和人物塑造不知你会否信服与满意?
接下来,全书用了数十个小标题如北山、哭泣、青蛙、人市、百春台、鹿人、掘墓、劝死经、衡明君、泪汤、国王、长城等,写碧奴从北山桃村出发,一路奔赴千里之外的大燕山长城寻夫与送寒衣的所到之处和奇特经历。碧奴在家乡预先埋葬了一只葫芦(等于提前埋葬了无法返回的她自己),别的女人都不想跟她去千里寻夫,只有一只寻子的青蛙跟随碧奴远走他乡。苏童安排碧奴被嫉妒女人辱骂,被驼背男人意淫,被无掌的车夫戏弄,被牧羊人猥亵,被鹿人小孩打骂和抢劫,被卖为盗贼亡灵的哭丧妻子,被无辜抓去杀头……历经千难万险,碧奴不断用乳房哭泣、用五指哭泣、用身体哭泣,整个人可以飞出泪雨,最后终于背着一块大石头一路爬上长城,哭倒了长城,用苏童话说就是“一个女子用眼泪解决了一个巨大的人的困境。”对于苏童的想像之丰富让人敬佩,但我们心目中的孟姜女是他的碧奴这样子的吗?如果后人误以为这就是中国流传千古的孟姜女哭长城的感人故事,那将如何说不是?既然苏童能把民间传说和神话传说混为一谈,那谁又能保证别人不会将他的小说和民间传说搞混淆呢?
写作方式的诗意化是其特色
我和许多读者喜欢苏童的小说,其语言的流畅、婉约和优美是主要的吸引力之一。这回苏童的《碧奴》则把他的叙述语言的优美发挥得淋漓尽致,甚至可以说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随手一翻,优美、传神的句子比比皆是,比如:“好多年前的一场葬礼出现在无数孩子的梦中。老人的回忆冗长而哀伤,好像一匹粗壮的黒帛被耐心地铺展开来,孩子们在最伤心处剪断它,于是无数噩梦般的花朵得以尽情绽放。”又比如:“在晨曦初露的山岗上,她仍然能看见梦境,银色的织女星在东北方的天空中为岂梁指引着回家的路。”
徳语文学史上的诗意现实主义和以施笃姆为代表的诗意小说,在全球影响广泛,在中国也有介绍但恐怕知道和喜欢的人不会很多。一些前卫的青年人试验、探索、创作过一些诗意小说,在长期缺少诗意小说氛围的中国,多被主流文化的主宰者们棒打或者扼杀,能传世的佳作奇少。苏童的《碧奴》算得上是一种比较奇特的长篇小说文本,是诗意化小说在中国主流文化中的一个特例。仅就他的诗意化写作的被认可,也算是一种成功的努力和重要的贡献吧,这也是我喜欢《碧奴》的主要或唯一的原因,为此我愿意花钱买一本《碧奴》不时细看并且收藏。
民间传说的孟姜女不该被神话
一个小小妇人能哭倒举世瞩目的长城,的确是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哭倒长城”这一罕见的神来之笔,也正是“孟姜女哭长城”这一民间传说流传两千多年而不朽的主要原因。但是请注意,“哭倒长城”之神奇功效并不能改变孟姜女故事的民间传说特征,至于修建姜女庙等那是后人的所为,也不能因此就把孟姜女的民间传说性质改变为神话故事,正如三国人物关羽被后人奉为财神爷,但不能因此并没有把关羽视为神话人物一样。如果孟姜女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比如嫦娥、后羿和孙悟空),那她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哭倒个长城又有什么可神奇的呢?
苏童在他的《碧奴》一书的序言中,开口就把孟姜女哭长城定性为“神话流传”,美言“神话是飞翔的现实”,并在书中把孟姜女进一步神化了。我认为苏童在偷换民间传说和神话传说这两个根本不同的民间文学的理论概念,其目的当然是为他大胆放心地任意创造(或者是编造)孟姜女的故事开方便之门。任何文学创作都需要想像、虚构和充实,但苏童把孟姜女哭长城视为神话传说就是一种误导。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以为苏童把民间女子孟姜女(碧奴)和一些配角神化得过分了,他设计的让一只青蛙跟随碧奴一路跨越千山万水奔赴大燕山长城的情节,更是不能让人信服和接受,只是有讨好国外读者的嫌疑罢了,比如美国人在改编我国的《花木兰》时,就给花木兰安排了一个紧紧相随的小动物。
把叶照言的《后羿》列为“重述神话”出版项目至少在概念划分上应该没问题,因为后羿本来就是个神化传说里的人物,但让苏童的《碧奴》以神话传说的名义讲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就不应该,因为孟姜女与梁山伯、祝英台一样,都是民间传说中的人物,不应该被神化,更不应该被洋化和媚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