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贤
常州老乡周志兴大哥,在北京常州宾馆设宴请老乡饮酒。除了白酒,还有从常州带来的黄酒。席间,故乡往事自是重要话题。
话题人物唐骏自是话题之一,席间有数位唐骏省常中的师弟师妹。不过,这样的人,过去我们没有多关注过,如今自然也不会。
酒后回家,翻出两篇文章。
关于瞿秋白的。捧读之。
一篇是秋白的狱中自白,名为《多余的话》。
一篇是我的老领导,梁衡同志写关于瞿秋白的散文,名为《觅渡觅渡渡何处》。
其实,无论是瞿秋白的《多余的话》,还是老梁的《觅渡》,于我而言,都是极其熟悉的作品。我已经记不起来读过多少遍了。
因为,瞿秋白是我的前辈乡贤。
虽然,常州城里的瞿秋白纪念馆,我至今未带家人去过;虽然,瞿秋白纪念馆已经把老梁的《觅渡》一文,镌刻在石碑上了,我还是没再去过。
不过,在中学时代,学校号召给常州三杰瞿秋白、恽代英、张太雷塑铜像,我曾跟父亲要了几个三八大盖的黄铜弹壳,捐献了出去,也算是少不更事的我,对前辈乡贤的一点点心意。
我的老领导梁衡,是一位极其优秀的散文作家,其作品《晋祠》,在1980年代即已入选中学语文课本。
其实梁师尤其擅长政治人物散文的写作,无论是《大无大有周恩来》,还是《读柳永》、《读韩愈》,或者是《把栏杆拍遍》,以梁写作这些文章时的身份地位。此类作品,堪称是异类。当年我曾大言炎炎地跟老梁说,在他所有作品中,写的最好的是《觅渡》,虽然文字可以探讨的地方很多,但其立意最好,我最爱《觅渡》。
真的。我爱觅渡一文,既非为文字精美,亦非为作品主人公瞿秋白是我前辈乡贤,而是这篇文章的高度,意境和难以言说的悲情。
觅渡,觅渡,渡在何处?又渡向何处?
从觅渡桥出发,瞿秋白以犬耕自号,从故乡老话“无牛则赖犬耕田”起,到自白书多余的话中,那句只有常州人读的懂的话“捉住了老鸦在树上做窝”。
临死之际,秋白慨叹,这样做,这窝终究是做不成。
套用如今时髦的说法,无论是犬耕,还是捉住了老鸦在树上做窝,实际上就是一个字,“被”。
被时代裹挟,做了很多自己无法左右的事,很多自己做不到的事,也不得不去做。
所以重读,是因为晚上在常州宾馆,周志兴老大哥请的这次酒。
我一直说,如果未来有机会,给自己写一本自传,我一定会把“捉住了老鸦在树上做窝”这句话,作为解读自己一生贯穿自己一生的坐标。
我们都是时代和社会的人质,被历史的大潮裹挟着,向前,后退,腾起、跌回。。。
在这跌宕起伏的过程中,别说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即便伟大如瞿秋白,也一样是竭力想控制自己不受命运摆布而不能。
没有人能挣脱命运的掌控。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你走。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成为一个被命运拖着走的人,哪怕临老了,再感慨地写,“捉住了老鸦在树上做窝,这窝始终是做不成的”。
如果真的能够最后傍上码头,找到要去的天堂,做成了想象中的窝,也许,瞿秋白就不再是那个鲁迅心目中知己,而最后很可能成了周总理。
又如何?
梁衡在《觅渡》一文最后说,哲人者,宁肯舍其事而成其心。
一生觅渡,而成其心。
读文恰如与其酒后倾谈。
好在瞿秋白也好酒。临刑之前,喝酒一斤,慨然直面刽子手。
这是另一种常州人。
晚上喝酒的时候,还突然聊起常州人的普通话来。我自然是半吊子,但中国现代汉语拼音奠基者,赵元任周有光,却都是常州前辈乡贤。
至今周有光,已经105高龄,喝过洋墨水,却仍是满口常州话。
陈远说, 朱老师,做个常州吧。
我很好奇,但我不做,因为我不能做。
近乡情怯么?
我不知道。